昏昏之光，其若倦怠者之呼吸，根本说不上有照明的效果。这光，与其说是一种色泽，莫若说是光之拓印。莫说要凭借这光寻找必需之物件，就是凭之看手里紧握之物，也颜色不辨，隐晦而不知何用了。何况，这光的周边却是粘稠之墨迹，记录真相的文字也被墨浸渍。真相在混淆中挣扎，在掩饰里哭泣。淹没的文字，其笔画藏于墨，笔画与笔画之间，字与字之间，没有喘息的间隙，犀利的眼不可侦测到其原旨的表达。我希望那些文字能够爬出来，再在干净的纸面，揭露真相。我不想看到那些经过重新整理编辑精心制作粉饰出来的真相。
　　 有没有必要迁移典籍里的纪实，是不是都应该脱离纸质的束缚，全息镶嵌于石碑，使文字坚固不被磨灭不易篡改呢？是不是应该用最清晰的文字固定规矩，或摘抄的形式张贴于集市张贴于街口，而让害怕真相的人不敢恣肆。
　　 我不太相信考古者的眼睛，那些眼睛下方的嘴唇嘀嘀咕咕的，商榷着如何蒙骗好奇人的好奇心。现实中的毒素或者细菌，早已用盗墓者的方法，盗取了随葬的珍品，真相被拆解，被风化，还是真相吗？具有藏宝图一样性质的石刻碑记也会讲述“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故事呢？
　　 游火，风提着飘移，映照稀稀稠稠之迷惘，草履紧随，避不开乱石之绊，野藤之牵。趑趄之行进，不断跌到，不断立起，迷失家的方位。
　　 看得见与看不见的影子，隔阂着，相互避让，而又暗暗较劲，对抗，这种情状却不断增加心理之承重。惊骇之中，牙齿磕破嘴唇，舌头被一种咸腥浸渍。
　　 逃走之萤火，被风追逐。流光倾仄，河声渐希，甚至腰弓着不知多少年的老柳，其吃水不浅的枝叶亦听不清楚河的叙述。而昨晚河面留宿的月，去了哪呢？河水其皱，不是说话的唇吗？夜的墨封缄水面，沉底的故事，仍躺于河床。河底，兵戈的锈迹，其实是搏杀之后的喋血。那坚硬的石头，其实是人的头颅。我曾试图搬动其一，河底的幽黯不再把它浸染。无乃我的手臂够不着，无法承受它的重量，虽它是无棱，却似有刀痕，如哀鸟惊弓，牵扯出一阵剧痛，其痛如割。河底之沉，虽其坚如铁，却仍存意识，其感触的含量远远超过我的脑髓，永远的流水不可能洗刷去洇入其内的故事。
　　 一种疼，蚀骨锥心。何况，那依稀的路径，被寒冽的水声洗得越来越细瘦，像是一根被遗弃的丝带，更似勒于山野的一道伤痕。那车辇，行驶其间，如何经得起那反反复复的颠簸？受得了反反复复的碾压？
　　 崎岖，陡峭，为险峻造势。手臂攀爬被片刃块锋割伤，仍要助力脚步。还有痛吗?麻木掩饰了痛的感觉。
　　 不耐时间迫压一块山石滚下，惊醒山的寓言，而这一时刻，太阳躲到了一堆很厚很厚的云层。
　　 悸动之怯，被偶然坠落的凝晶砸痛，惊厥之后，灵魂逃离僵硬的躯体，不复归附。
　　 一朵玫瑰，换手之后，其红转白，许是病了，薄一层水雾，仍不见精神。
　　 一蚕在吐丝造茧之前晕死的，似乎不再苏醒。
　　 旧式女子改醮之后，掩面而泣，亡夫总会走进她的梦境，把剪断的红绳拧结，捆了她的脚，捆了她的手，捆了她的腰，她挣脱不了束缚。她被拽着，她被告知，她与亡夫感情还没有终结。
　　 癫狂之徒，披头散发，蓬头垢面，猛撞朱漆大门，狠踢石狮，他要复仇，里面住着的人，吃了他的儿女，侮辱了他的女人。还信口胡沁，里面的人吃了他身上的肉，他之所以这样骨瘦如柴。
　　 深夜，孩提啼哭。母亲唬他：再哭，狼来了，叼你走。孩提不哭了，埋头于母亲怀里。夜安静下来，孩提却是忍了痛的，痛着比被狼叼走要好，像祥林嫂的阿毛被狼吃得骨肉不剩，那是极恐怖的事。
　　 树不再等候下一个季节轮回，树上那唯一的一粒种子比将枯之叶落得更早。
　　 木叶脱落，树干，如一根将断的琴弦那样振动，风把振动的音频送到所有的耳朵。
　　 枯枝上的几声鸦鸣，惊动了沉思，也消弭了关于春天的记忆残片。败垣之间，跺脚之力，是否弄醒几点蛩喧。是否还有咯咯的童言稚语，灰头土脸，掀开残堵断砖，找到呈列连环故事，串起纯真的快活？我深恐，没有森林挽留百兽之足迹，没有绿叶沁出白鸟的歌唱。
　　 也在简陋被繁缛压垮，朴素被华贵所残害，所谓工致的装裱，裹不住的粗劣，露出了虚伪的嘻笑。装傻的人用牙撕扯一根香喷喷的鸡腿，说马是马的人蹲在枯树下，面黄肌瘦，拾一枯枝，挑开枯叶，于泥土上画饼。
　　 草本之葳蕤，从感官消失，远离了春夏。如冰之月西堕，岑寂，凄清，兀立于荒岗的人如雕刻，哪是谁呢？其眼神通彻而忧伤，欲与埋于泥云里的星光呼应。横亘之平阔，也有穿刺之刃，沾寒之气，欲裂更杳的天幕。然而，没有眼神能探测天之私密，观未来气象。零星的字词，怪异的字符，躺在污渍的纸面，断断续续，跟随风的节奏，一页一页翻动，其吐纳，夹杂很多咳嗽与呻吟，其更像弥留中的老者，对儿孙的叮嘱。
　　 啊，不觉醒的人，悲哀的人，在盲目的跟从里，用杀鸡取卵的方式犒劳贪欲，我不知道所谓的货币铸造的财富，到底是愚蠢还是精明？蓝天白云，青山绿水，到底是不是真正的人类共有财富。我深恶那些攫取公共资源而累积的个人财富，资源烙上金银之封印，镌刻上私家名字。地球之有者，均天赐之物，人共有，岂可窃而私有。我深恶资源的货币化。
　　 寥寥之无，在巨大的空白里，没有绿装饰，没有流水滋润。四季皆被删除，一具人的形骸，槁木一般，不再有机。
　　 立锥之地，人难以转身、进退。这没有“桎梏”的“桎梏”，如同卡了异物的器官，不能发挥应有的功能。发炎的喉管，梗塞了欲说之辞。
　　 目下，一地越显贫瘠了，每年生出的杂草，一年比一年少了，这不，经过一番挣扎今年还只长出稀稀疏疏的几根。我就担心，这地里洒尽汗水，撒些菜蔬种子，是否发芽？异化之中，有毒的元素，已经成为其生长的植被或者菜蔬固有成分。人，作为一个群体，无法躲避它，而又不能没有它，反而要摄取它，填充至空腹，然后消化。如是，不肿之痛，由浅及深游离，游离膏肓至肌理。不蓝的穹顶下，人皆戴着口罩，严密得看不见彼此表情。人皆谨慎，人皆视除己身外为有毒之物。蓑翁时常不拘小节，不以人嫌而顾忌，不以人恶而避让，即使咳，非要做足表情，咳得酣畅淋漓，咳之音量虽不及炸雷，却也效果非凡，人闻声疾走遁逸，避我。我深为不解，蛮夷难道是百毒不侵之身。卡达尔世界杯上，万众沸腾，人挤人，你呼我喊的，你吆我喝的，欢乐恣肆，太平盛世一般，口罩却难得一见。也许他们茹毛饮血之故吧！也许是无知才无畏之故吧！
　　 谁可浓缩广大成一丸，再于显微器下针砭或解剖，而察万物之同，究万物之别。我中蛊之毒深矣！我搞不懂左手右手的区别，甚至纠结于走路，该先迈右脚还是左脚。站着思考，躺在思考，哪一个更能接近问题本质。早餐，喝牛奶好呢？还是喝稀饭好？
　　 能否把自己装扮成有文化有学问的人，把简单的东西弄得复杂，把众人人皆懂的东西变得晦涩不懂，把一些耳熟能详的名词掏空原有的内容，再重新浇注。我不能指鼠为鸭，我不能说鹿是马，这是赵家人的权利。阿Q也不敢这样的，不怕遭打！阿Q一门心思要革命想造反，最后不还是被赵家人革了他的命！
　　 我仅仅识得几个字，算不得文化人，哪来学问？我说道理没有听众，我所讲不若我此刻的一声猛咳，能使人畏惧的威力，让人溃逃。
　　 夜间，一截草绳，可吓我一跳，其非蛇，而疑其为蛇矣。
　　 但愿人类不需要借助想象，或者依仗影音，听得见想听到的声音，看得见想看到的景物。
　　 选择怎样的位置，稳形而定体，挽留太阳的余辉，不使其遁灭？储蓄一些光与热，为冬眠的动物取暖与照明呢？
　　 琼宇不容褴褛，禅堂罔听风尘。可得云之织锦而蔽褴褛？可掬天池之水而洗风尘？
　　 甚嚣尘上之名之利，似乎都在不停污染人之心境，耗损生命的血液。逆水之舟，浊浪冲毁，此岸背向而远，去彼岸莫近。瞩目，前亦茫茫，后亦茫茫。所谓的名，如何做得了棹，所谓的利，如何做得了楫，渡一舟向风平浪静的港湾。
　　 不需要想象力的画描，雪，亦将在不经意里飘落，漫舞，以美之轻盈抒情。“梅妻”候于清浅的水边，对横斜而欹的和靖的孤影，绽开几朵矜持的笑意。暗暗之香，凝眸之睇，仍旧是互致之问候。不能阻止，梦牵形而走，逾越季节的栅栏。将雪的氛围，尘灰污秽无了，殊途墨客，虽是面容陌生，心却是早早相识，一顾一盼，梅花开了，可不是请雪再诣的请柬？
　　 这时候，心神之安宁，悠悠、袅袅，滋生无尚之诚挚，翩翩公子欲珍藏心底的爱献给那个最美最善的、冰清玉洁的女子。
　　 胁下能否插一对南飞的翅膀？
　　 野云之下，老林深山，结穷庐为别墅，听松弹风，闻竹钓水，招山岚织为披，揽山色以为锦，引山泉洗心之尘，步山径以避熙攘之扰，此乃养疴所宜也。
　　 其实，我该索寻一种丝线，连缀悲喜之断断续续，也连接现今至亘古之缺缺失失。用典范的储能，完成一种色彩与另一种色彩的过渡。也使自省的心透露由己及人的真诚，去调谐善之内容。
　　 一藤爬涉之维艰，似乎甩掉地的引力，以高仰之态，览风光之无限，孤残之影不再耻于与藤牵连，欲揽月之弯弓。
　　 老松，其躯伟岸，抠住石崖，以挺拔的姿势享天之风摩天之云。
　　 如是，我发现，各自都有相应的位置，表演或发挥生命中最好的一面，彼此之间，相互融洽，自然而然地友善，宛如冬之温暖，以连贯的形式驱散寒气。生活中，一切作息之重点，乃是准备春之布景，也涵养美之因素，为花的孕育吸附美之潜质。
　　 也未可知，微量的光与热，可以孵化新生。
　　 于宁静处安置的耳膜，已经听得到胚动。土壤松软，有种子萌芽。深埋的蝉的蛹听到树根传递的信息，卯足了劲，欲从土壤中钻出，它不再沉默，准备好了一场宏大的宣讲。
　　 远处，携阳光的明媚与温度的轻云，裁成了青春的飘裙。
　　 粉嘟嘟的嘴唇，稚稚的，嫩嫩的，发出最纯粹的声音。没有任何虚假，没有任何做作，歌着，小小的手也舞着，为眼前所呈现的气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