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齐鲁】在低处看云(散文)
秋天的河流是清澈的,不浑浊,不像夏季,发大水时黄汤似的。秋天的云也如此,我喜欢坐在小城的热河边,一棵银杏树底,看云,此刻的云,闲淡,干净,高远。它不是一朵一朵的棉花,恰恰是棉絮,一块一块,一缕一缕的。仔细一瞅,还不是棉絮,和水里的鲤鱼鳞片,棱角细致,分明。不不不,也不全是鱼鳞状,有时也是一匹白马,在天空驰骋。天空看得久了,你突然又觉得,它是一个湖,青海湖。蓝得纯粹,蓝到天际,蓝得一尘不染,蓝得通透。云呢?一会儿是白马,一会儿是一座宫殿。
我曾不止一次想过,云幻化成的宫殿,是不是仙女住得地方?假设,有一日人飞到天上,与云一起共舞,那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多年前,我在村庄,看云,看一年四季的庄稼,柴草垛,以及草木,砖瓦,泥墙。我早晨起来,去门口的河套洗脸,我醒了,云其实比我醒的早。云在山顶,村庄最高处,看我,我也看它。那个时候,有唢呐声在街上传来。母亲过来喊我,将一小块红布,缝在我右边衣服上。母亲说,不准乱跑。四爷走了,我说,四爷去哪了?昨个他还在门前的石墩上晒太阳。母亲说,走了,就是走了。母亲说完,就扎着粗布围裙,往外走。我发现母亲胸前的衣扣,也扯着一块小小的红布。
我洗了脸,循着唢呐声跑去,大街上迎面一支队伍,他们一个一个头上顶着白布,最前面的两个从头到脚都是白,吹唢呐的人,走在队伍后。我才知道,四爷不吃饭了,到大地上报道了。那一片一片的白,仿佛一朵云,又一朵云,在土路上移动,徘徊。这些云朵,是最靠近我的。触手可及,每一年,在某一天,上午或者下午,这样的云彩,成群结队的会在村庄出现。它们以游走,跪拜,哭泣的形式,送走一个又一个人。这个人一旦睡在地下,天上就将有一颗星陨落。
祖父走的时候,也是如此,我的亲人,邻居,顶着一朵云一样的白布,焚香,烧纸,凭吊祖父。还有一群乌鸦,乌鸦站在院子的梨树上,聒噪。那个九月,祖父像一颗熟透的果实,落进地里,他沉睡的姿势,像一把刀,狠狠的插在我的心坎,让我疼了大半生。后来,我读书了。经常登上高高的山岗,去追逐一朵云。云是走动的,它怎么可能一动不动。我根本追不上云的步伐,我穿过一条一条山涧沟壑,瀑布,石砬子。呼唤着白云,希望它停下来,与我促膝交谈。我的腿被荆棘,一遍一遍划伤,云呢?我虽然一仰脖就看到云,我们隔着一米远的距离。却永远追不上。那些年,我一回一回攀上山峰,从一座山追到另一座山,云还是云,我还是我。我和云,依旧近在咫尺,然而,相隔天涯。我绝不妥协,对于一种梦想,我不曾放弃过。小学,中学直到大学,在村庄的日子。我揣着追逐云的梦,期待走出村庄,也许,那朵云在远方等着我。
我来到城市,在一个抽屉般的大楼里,白天被打开,夜晚被关掩。我以为通过我不懈的努力,我可以摸到那朵云。纵然杵在三十六层高楼顶端,云仍在高处。我坐着底层人的工作,想着我的每一分钱都是干净,高贵的。尽管我一路走来,勤勉,坚持。也遭遇被辞退,炒鱿鱼。那一瞬,我很难做到云淡风轻。我学不到一朵云的精髓,看开,悟透,来人间走一趟本就是痛疼和挫折。很多夜里,我推开三十六楼窗户,同一朵云对视,凝望。久了,云不说什么,我的内心也舒畅了。云尚且懂得看淡一切,该放下,不纠缠。人也该做到,有一些清晨,城市的十字路口也响起几声干巴巴的唢呐,几句呜呜咽咽的哭诉。我路过抑或在窗前,看到几个人顶着白布,也就是孝布,在给亲人送别。这一别,阴阳两隔。几朵白云很快消失在拐角,唢呐声也被轰鸣的车流淹没。云在天上飘,一朵一朵。人在地上被收割,一茬一茬。我从村庄到城市,何尝不是一朵云?身体有了一张床,灵魂居无定所。一会儿在村庄,一会儿在城市。
在小城的大多休闲日,我一个人来到热河畔,坐在石阶上,看河,看云,也看树叶,一枚一枚,由绿变黄,安静的掉落。看一座城市,崛起,图腾,繁华,萧条。看春暖花开,秋风阵阵,大雁南飞。看小城被一场雪又一场雪覆盖,看着镜中的人,青丝染成白发。
我是眼睁睁看着大街小巷一个一个报刊亭,图书室,不见踪影,或者,这影响了几代人的报刊亭,图书室,也成了一朵一朵云,在天空在城市,在村庄游来荡去,紧紧地观察着世界的风云变幻,人世的桑海桑田?也像我,在城市想回村庄,在村庄又想回城市。活着活着,就活成了边缘人。城市住不起,村庄住不下。怎么活,都觉得腻歪,事实上,人不及一朵云。
云,在任何时候,逆境顺境,不会辜负村庄,给人带来晴朗和美的视觉。人就不行了,人在一个地方待久了,不一定扎下根,他她大凡遇到更好的环境,随时翻脸。十年前,我在村庄住得好好的,耕耘拉犁,播种秋收。和牛马走得很近,与蚂蚁零距离交流。躺在院子的苹果树下,山坡上睡一觉。割草喂猪,放鹅,给狗在河里洗澡。农闲了,就着一地月色,写小说。发不发表不重要,为心灵安一个家。至于我为什么离开村子,到了城市。鬼才知道,我自己也回答不上来。走到今天,我确定不了,离开村庄在城市发展是对还是错?
或许人这辈子,均是有得有失。上帝在给人打开一扇窗,也会关闭一道门。无论怎样,上天是公平的。我这朵云,在城市也留下痕迹,有了一个稳定的工作,坐几站公交车,就到编辑部,递交稿子,取样刊,拿稿费。稿费是额外收入,我豪爽一把,对老公说,走,我请你喝羊汤,绒山羊汤,贼拉地道,够味。这个以前反对我写字的男人,在见到写作能换到大米,油盐酱醋茶后,他不反对了,有时我写稿子,他主动去厨房煲粥,炒菜,做家务了。这是他来到城市后的一个变化。
再比如,我休息日,老公骑摩托车带着我,来热河垂钓,看云,两个人坐在木椅上,拍拍云朵,将钓到的小鱼,又放生。在村庄,几亩土地养活我们,但年吃年用够了,存不了钱。老公为柴米油盐和我吵,现在,我有工资了,写稿子也挣一部分。他心情也好了,家和万事兴。我总结了,不管在城市,在村庄,心安之处就是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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