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原始人什么样，既然是人类发展初始阶段，智商应该不高，情商也不出色，行为多半莽撞，估计不懂什么音乐，除了大嗓门嚎两声，也唱不出动听的歌曲。至于心灵手巧大概也就是我这个水平，如此一想，忽然觉得还真有那么几分相像呢。
　　
　　 一
　　 我的笨由来已久，小时候既笨又鲁莽。尽管那时候我不记事，但父母和姐姐都会逐一记下，一直笑到今日。
　　 姐姐们想吃柜上的饼干，会讨好母亲乖乖地等母亲取。我可没那个心机，什么时候想吃，就自己从床上往柜子那边走，完全不考虑床与柜之间还有一段距离，一个箭步跨过去，摔得让人心疼又可笑。这样的事在两个姐姐身上从来不会发生，她们只不过比我大两岁，却比我聪明懂事得多。
　　 我也想变得聪明，可怎么也学不会。三个人看水缸里的鱼，两个姐姐始终和缸保持安全距离，只有我看鱼会看到一头栽进水缸。父亲说与姐姐相比我的智商为零，零就是起点，人类的起点应该是原始人吧。
　　 董叔叔不信这个邪，我们姐妹里他最喜欢我，竟然带上我去外地开会。那年我大概六岁，清楚地记得我们俩住一个两张床的房间，天都黑了，叔叔竟然说还要去开会，我哪里肯信，寸步不离地跟紧他。白天服务员阿姨陪了我一整天，双方都很倦怠。现在说什么我都不能让董叔叔再离开。叔叔没办法，佯装入睡。我似睡非睡，感觉叔叔从他的床上起身，立刻冲过去搂住他的腿。叔叔安慰我，许诺给我买好吃的好玩的，可我白天上过一次当，心里只有一条就是抓住叔叔不放。这里都是陌生人，只有叔叔才能带我回家才能见到妈妈。董叔叔见糖衣炮弹没用，搬我父亲出来压我也不见效，一时追悔莫及，却也束手无策。
　　 长大后，母亲听我说起旧事，终于为我解开谜底。董叔叔精明能干，样样好，就是有点喜欢沾花惹草，那天估计是有约会，被我绊住了手脚。我这才明白董叔叔那晚有多急，难怪和我斗智斗勇那么久，只是我的情商太低，让高情商的他无从下手。
　　
　　 二
　　 几十年过去了，我的情商似乎还停留在六岁没有长进，只是董叔叔变成了另一群人。我依然读不懂他们的内心，不过不会再像儿时死缠烂打，毕竟别人不会像董叔叔，就算生气也会护着我。他明白我所有的举动并不是真的与他对抗，只是不了解引发的不安与焦虑，他却无法进一步和我解释。
　　 我不主动走近别人，却容易轻信。有位旧时的同学来我们单位办事，她先认出了我，其实我记不清她，但还是帮她处理好事情。她很感动，非要请我吃饭。我不答应，她就不肯离去，直到加上我的联系方式才释然。临别三步一回头，让我这两天一定等她电话，要与我去某某饭店叙旧。我信以为真，随后几天认真思考了她请时我的推辞，想了几个说辞，既不使她破费，我又领了她的情。谁知此后她再无消息，我哑然失笑，她只是客气一下，我竟然当真了。客气我不反对，但不能虚情假意，套取了别人的真情可能就不是感谢，而是一种伤害。
　　 我是言出必行的人，哪怕只是兴头上说一句请别人吃饭也会放在心里。可我会做却不会说，就算有人帮衬也无法活跃气氛。朋友告诉我，一会来的人换了新装，让我务必夸赞两句。我瞬间紧张，搜肠刮肚竟然找不出一句美言。朋友乐不可支，将我推到一旁，秀口一吐，每一句都是恰到好处的夸赞，被夸的人心里美滋滋，围观的人心里乐滋滋。我自惭形愧，她们在任何场合都有话应对，都可以把气氛活跃起来，不像我就是来吃饭的。她们说如果她们这样一言不发埋头吃会觉得很别扭，而我这样从头吃到尾看着就舒服。我知道她们不是挖苦我，只是习惯了我，或者说是朋友间的包容。因此我很少出去吃饭，不想当着一群人吃播，更不想这么大了还要麻烦别人照顾。
　　 我也想过像她们从容不迫，擅长饭桌交流。可始终学不会，只能发挥吃的本能，想原始人闯入现代社会唯一不棘手的一件事也只有吃了，他们怎么都想不到百万年后的我竟然还和他们站在同一个起点，没有前进一步。
　　
　　 三
　　 三十五岁时我调到新单位，我们科室四个人。那时单位没有请外部人员打扫卫生，由办公室主任分派卫生区，周周大检查。我们的卫生区只有我们办公室和门口走廊。
　　 我自觉是新人，干活主动，最后发展成个人承包。办公室主任见我勤快，又将二楼平台也划给我们。我没有多说认真去做。大家上下楼经常看到我不是扫地就是拖地，人见人夸。办公室主任还不满足，说某科长太忙，将他科室卫生也划给我们。我是一个直来直去的人，问她分这么多，我干得完吗？她说你们科室不是四个人吗？既然她明知故问，那我更加直截了当，请她把打扫任务亲自分配给我们科室其他人员，不用和我说，我又不是科室负责人！
　　 我一语戳到她的痛处，她也怕得罪人，柿子尽检软的捏。
　　 后来我接管仓库手工帐，刚整理好积压数年的旧账，熟悉了千种品种型号，这时升职副经理的办公室主任又来找我，要我放弃仓库帐去办公室写材料。我向她说明我为仓库帐做出的努力和成绩，公司二百多员工呢？她完全可以物色年轻人写材料。她却不听我解释，盛气凌人地说我再强调仓库帐，她立刻移交他人。我也恼起来，告诉她换掉我工作的同时她可以开除我。
　　 这事不了了之，几日后刘副经理带我去上级单位开会，说是办公室缺人手，让我去凑个数。会议中我才明白，原来是女副经理给我下的套。上级单位的领导在台上斗志满满，意思是这次来参会的都是各单位的笔杆子，大家共同搞一个什么创作，这些天每天都要过来报到，在场的人员一个也不能少。我一听又气又急，我要是被扣这儿，就等于自动交出了帐本接受了写材料的工作。血往脑门涌，我举起手，说不能把我算进去，我不是单位的笔杆子，每天都要和数字打交道，实在没时间写材料，今天就是来开个会，因为我们单位人手不够。领导的脸色有些难看，大手一挥让我坐下。我不敢去看我们刘副经理的脸，直到下车才敢说一句抱歉，撒腿就跑。
　　 很快我知道了女副经理想方设法让我写材料的原因，原来是为即将上任的年轻办公室主任培养得力助手，那人是有来头，但也不能不顾单位情况随意调换人员吧。我太清楚自己，不适合人来人往的办公室，更不适合跟随在领导左右，我情商低，不懂得察言观色更不懂得投其所好，我这样的人就适合静静地记个帐算算数，一如洞穴中的原始人，不为权势不为名利，只想为简简单单地活着脚踏实地勇往直前。
　　
　　 四
　　 退休在家的我简直就是山顶洞人，一个人呆在楼上很少下楼。我的洞外就是电脑，江山文学网就是我的洞中世界。到老爸家，洞中世界便多了一个老父亲。开空调时老爸经常肩疼，买来的两个护肩都不舒服，于是我用旧卫衣给它剪出一个护肩来，有点肥，穿起来舒适多了。这周看老爸短袖汗衫外穿了件套头毛背心，觉得刺皮肤，动手翻出柜内撕裂的床单，棉质，半蓝半绿花纹。铺在床上，开始剪裁，其实不懂但有了上次剪护肩的尝试，颇有信心。就是把单子缝成合体的长方形的套子，然后挖出个领口就行。结果老爸不愿意穿，嫌厚。我赶紧将好不容易缝的三层去掉一层，又将嫌长的肩和下摆分别剪掉一段。最终把自己给剪糊涂了，本来该剪短里子结果把面剪短一截。没有办法，只好凑合着缝，反正老爸也出不了门。
　　 我不怎么会用针，长一针短一针，歪歪扭扭地缝着，看着针线粗糙，又让我拼的蓝一块绿一块的衣服，活像没有章法的野人服。不觉捧腹大笑，想不会缝补的原始人也不过如此。瞧我乱蓬蓬的短发，别着一支艳艳的鸭嘴卡，穿着绿底无袖花裙，和床上剪了一堆的蓝绿花布无差别地连在一起，凌乱成一团。加之手忙脚乱，东一剪刀，西一针可不就是笨手笨脚的原始人形象。
　　 我一边大笑一边缝，倒也不觉得手指疼了。终于大功告成。怕老爸试着心烦，先自己穿上对镜左顾右盼。领着太大没有型，我想了想，在鸡心处缝了三个折，领口瞬间缩小，显得时尚又别致。肩就是布直接对折而成，没有肩的弧度，直挺挺的。我便在两个肩头也捏折缝了缝，转瞬间，肩也变得有模有样了。我穿上对镜照，虽然衣摆里料外翻参差不齐有些衣衫褴褛，在过去那真是穷得出不了门，现在破衣也是一种时尚。至少我穿上比我的睡裙好看多了。
　　 欢欢喜喜地拿给老爸看，老爸却不稀罕，只能连哄带骗哄让他穿上。果然穿了许久他都没有提出脱掉，说明衣服还是有舒适度的，最重要的是没有背心上刺人的毛。其实老爸并没有抱怨过毛背心扎人，只是我看到想到，不给他换掉心里就不舒服。人最初不都是以己度人吗？就像原始人围着石桌不但自己吃也会让大家一起吃。现在就不同了，围着满桌的菜通常考虑的不是吃哪一道菜，而是敬哪一个人说哪一句话。结果菜越剩越多。我是愿意坐剩菜少的那一桌，心理负担最少，就是为吃而吃。像原始人品尝一汤一饭的不易与纯正滋味，对得起每一粒被我们丢进口中的食物，不管荤素不管价格。
　　 如此想来做一个快乐的原始人也未尝不可，哪怕是笨点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