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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晓荷·旧时光】妈妈做酱(散文)


作者:赵声仁 秀才,1906.1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043发表时间:2023-09-25 17:15:30
摘要:妈妈用传统办法,做了几十年豆瓣酱,并用这酱腌制咸菜。家人吃、亲友用,体现着亲情,诠释着爱,延续着春秋。

从我记事起,妈妈就做酱,豆酱,一年没落过。世纪之交那年,她去世,我是最后一年吃妈妈做的酱。妈妈做的酱,我吃了30多年,流淌在我的血液里,浸染我的骨子里。
   做酱的原料简单,黄豆(我们就称豆子)、玉米面、麦麸子,盐、碱,水。但费时,工艺跨年度。每年寒露前后,开始做酱引子。麦麸子和玉米面,按5:5或4:6的比例掺和在一起。50度左右热水和面,使劲(少粘性,发散,不用力不成型)攥成巴掌大小的厚厚的馍馍,上锅蒸熟,凉干,就装进一个透风的袋子,发酵去了。次年过了雨水,酱引子经过3——4个月的发酵,长出白、绿、褐色的毛毛。当有明显的霉菌味后,妈妈就把这些馍馍一个个地掰成半个核桃大的小块,放在一个大簸箕里,置于阳光下吹干,最后用碾子(后来是电磨)轧成细面备用。
   豆子,当然是做酱的主要原料,要炒熟煮烂。炒豆子,是我最兴奋、最盼望的事情,原因是我可以“先吃为快”。炒熟的豆子,香气诱人,嚼在嘴里,满口生津,余味无穷,平时很难吃到。记得我三四岁的时候,正挨饿,村里成立了幼儿园。为了不让我们小孩饿坏,村里专门每天拨给幼儿园几斤豆子,炒着吃,或放点花椒、盐煮着吃。这就从小培养了我和豆子的感情。长大了看党史,才知道,当年周总理有一个指示,一定要照顾好儿童。村里没有更好的东西,豆子营养价值高,就成了我们独享的特权。大人们每天那么累,也是吃不到的,这更加深了我对豆子的感情。妈妈做酱,将20多斤黄灿灿、晶亮亮、大小均匀的豆子,分三四锅,用软火炒熟。这时的我,是很殷勤的,主动帮妈妈抱柴禾,烧火。第一锅炒熟,稍稍凉下,妈妈就抓给我一把,“咯嘣咯嘣,”咀嚼声带着美好的心情,飞到院子里。
   我家有个小石磨,直径不过半米,靠手摇动。炒好的豆子,就用这个小石磨粗碎成豆瓣。在我的帮助下,妈妈将小石磨放到大簸箕上边,将豆子一把一把地放进小石磨的磨眼,转圈摇动磨拐子。碎好的豆瓣,就顺着小磨下边的漏槽流到大簸箕里。这个小石磨,现在还在老家,只不过几十年不用,上边都长了苔藓。
   就到了煮豆子的环节,放碱,放水,小火,象熬粥一样,慢慢将豆子煮香煮烂,煮成咖啡色。这时,总有独特的香味一股股溢出,让人生出食欲,感觉舒服,想象出豆酱的美味。
   做酱的容器是个半大陶瓷缸,家里人直呼酱缸,口径0.8米左右,高1.2米左右,棕色。这是我家做酱的专用缸,一定比我的年龄大。里外,特别是里面,都磨得发亮,缸沿则有密密麻麻、大小不等的小坑,许是年久有脱落所致。酱缸,基本四季都盛着酱,做新酱时,将里边的陈酱掏出来,里外洗净擦干,就可以用了。和酱缸配套的是酱耙子,木质的,头部呈长方,中央偏上部开个孔,插入一根半米多长的木柄,固定好。酱耙的整个形状和掏耙很近似,只不过掏耙是在灶上使,用来掏灰,酱耙专用于搅酱,掏酱。掏耙,除去掏灰,还有好多故事,往往用于骂人,在此不应赘述。我家的那个酱耙,也一定比我年龄大,头部早已被腌成酱色,棱角更被圆弧所取代,手柄这头则光光的,磨细了不少。我们家乡有个谜语,谜面是:头顶四方四,当官不识字,走进红门楼,办得糊涂事。谜底就是酱耙子,红门楼,指的就是酱缸,挺形象的。盖酱缸的盖子是两个,底下是秫结盖子,高粱秸杆做的,上边是酱篷篓。酱篷篓是尖的,圆锥形,芦苇或秫结编的,和社员们下地戴的凉帽相似,大些罢了。一个可以用好几年,风吹日晒,最后褪色如枯草的颜色,用手一摸,就掉块了。
   把酱引子面和煮好的豆子放进酱缸,再放几斤盐,用酱耙子反复搅动。直到均匀,成糨粥样子,这豆瓣酱就算基本做成了。用盖子盖好,用塑料布封严,一点不能漏气。上边再盖上酱篷篓,防雨保温,下一步就是等待发酵了。妈妈做酱时用的盐,还都是大颗粒的晶体盐,从小卖部买几斤,用锤子砸碎,用擀面杖擀细,才可用。酱缸底下垫块厚厚的木墩,常年放在东屋窗户的外边,温暖朝阳,吃取方便。
   妈妈做的豆瓣酱,作为伴随一家人全年的佐料,用途太大,吃法太多,任何其他主副食不能替代。
   炒酱皮,是登不上大雅之堂而是我家唯一的招牌菜。半个多月之后,应该是快到惊蛰了吧,缸里的酱就发酵好了,表面长出一层发白的毛。拿酱耙轻轻一刮,连同白毛就起出一层皮,似连似断,小孩手掌般厚。不过一大碗,上秤约也超不过二斤,我们称之酱皮。在妈妈看来,就是宝贝了。因为炒酱皮,一年才能享受一次,全家人都爱吃。特别是在北京工作的大哥,每年都要在这个时候,争取来唐山出差的机会,特意来找妈妈吃炒酱皮。为了这个酱皮,妈妈要叫爸爸事先专门给大哥写信,敲定大哥来唐山的时间。他能来,一家人就要等着大哥来了一块吃。他实在回不来,妈妈才抱着遗憾,给我们炒了。事后还要念叨几遍,几十年里都是这样。炒酱皮,豆芽(豆子泡软涨之后,我们称豆芽)和干白菜是经典配菜,不用另外放盐,味道独特,象太阳晒过一样,象土地熏过一样,夹杂着香香的霉味。一入口,口感丰富,豆芽脆生,酱皮软糯,干白菜柔韧,吃这一道土菜,似领万般风情。这道菜,在我家,时至今日,也没有倒牌子。
   如果出酱皮的那几天大哥不能来,而错后几天大哥能来,妈妈就要找阴凉地方把酱皮储起来,等大哥来再炒。如果时间再滞后,妈妈干脆算计着时间,盖好缸盖,再次发酵一回。等大哥来时,起皮再炒,但这只能多出一次。妈妈17岁就生了大哥,大哥19岁就参加工作离开家乡,妈妈就要把大哥最爱吃的留给他!
   珍贵的炒酱皮,吃二三顿,就在回味中过去了,享用时间长点的还是新酱。浅咖啡色的新酱,味道是独特的,鲜香、柔嫩,入嘴即化。新酱将美妙的口感,体现于有形和无形之间。它如同陈年老酒,一家人欣喜地品味,从中体会出日子的希望。一根大葱,沾着酱,可以消化两个玉米面饼子。熬大白菜,放一勺新酱,增色添香,弥补了少油的不足。那时候,没有更多更好的作料,包菜馍馍甚至包饺子,和馅时,总要放里边点酱。遇到年节,有鱼有肉可炖了,酱更是必须的作料。日子的艰难,新酱的吃法就多,早已突破了酱的传统吃法。父亲牙口不好,咀嚼不了更硬的东西,妈妈就取半碗新酱,打上一个鸡蛋,搅和均匀,在锅里放点油炒炒,叫鸡蛋酱,父亲就饭吃,就可口多了。偶尔有客人来,没有好的菜肴招待,妈妈也炒个鸡蛋酱上桌,算是添了一道菜。菜不洋不土,客人也觉新鲜。新麦子下来,做几顿过水面,肉丁豆酱打卤,必不可少。我自己,更是发明了一个独特的吃法,就是酱拌粥,玉米渣粥,没有菜就,索然寡味,就舀勺新酱,往粥里搅和一下,提里吐噜一喝,好吃多了,可多吃一碗。后来生活水平提高了,做得起京酱肉丝、蛋酱菠菜了,用妈妈做的新酱,绝对比买的面酱、豆瓣酱好吃得多。
   小葱沾酱,越吃越胖,是妇孺皆知的谚语。细想起来,并非小葱和酱本身让人增肥,而是小葱沾酱开胃下饭,可让人多吃,能长肉。这足见酱的“功劳”之大。我上高中时,一个北京的大首长来老家这边考察,点名吃小葱沾酱。随行医生不允,他背着医生吃,他说,在这边抗日那阵子,能吃上小葱沾酱,就忒好了。
   新酱好吃,让人百吃不厌。但每年,能够充分享受新酱的时光并不长久,因为要腌咸菜。快到清明的时候,就泄酱腌咸菜了,这是豆酱用途转移的一大节点。加水加盐,反复搅动,把酱搅成稀粥的程度,叫泄酱。这时气温回升,逐渐暖和。太阳光线足的时候,就打开酱缸凉晒,每天搅和几下。几天过后,酱的表面,就出现黑红的颜色,再搅,再晒,刚泄时的稀酱就越来越稠了。有几年,妈妈并没有交给我搅和酱缸的活计,但我一见到酱缸,就走过去,抄起酱耙子,在酱缸里上下搅和一阵子,好玩,主要是特别爱闻阳光晒照下的酱的味道。妈妈看到,总是笑着——乐得我多搅和,越搅,晒得越均匀。当然,为了全家能多吃几天新酱,妈妈在泄酱之前,总要盛出一大碗。十天半月之后吧,妈妈就把白白的大块咸菜疙瘩放进酱缸里了,咸菜疙瘩一个挨一个,挤得严严实实,直到把有酱的地方都塞上咸菜疙瘩。咸菜疙瘩,就是芥菜疙瘩,是爸爸专门栽种的。上年秋后收获后,去根去顶洗净,在盐水缸里腌制而成。本身已是咸菜,放在酱缸里再腌,是增色增香,腌出营养,腌出脆嫩柔滑的口感。
   密封状态下,二三十天的功夫,咸菜就腌成了。许是因了这种咸菜的价值高;许是因了这种咸菜的用途广;许是为了区别腌制之前的白咸菜,我们叫这种咸菜为红咸菜。真是美丽而富有诗意的名字。刚扒出来的红咸菜,颜色介乎棕红和绛红之间,深浅适中,呈半透明状,是任何人为染色所不能企及的。说妈妈做豆酱,除去吃酱,大半的目的是为了腌出这红咸菜,也不为夸张。那些年,玉米渣粥,是一家人早晚吃的最多的主食,就的,就是红咸菜。切成细丝,任何调料不加,就味道纯正,软硬适中,老少咸宜。切点葱花,有虾皮放点,再点上几滴香油,就不啻一种原创佳肴,一大碗也不够一家人吃了。父亲身体自小羸弱,牙口又差,一天农活下来,精疲力尽。妈妈就想办法让父亲吃着顺口一点,将小半碗红咸菜搅上一个鸡蛋,搁点葱花炒炒(如前边提到的酱炒蛋,两个可称姊妹菜肴),就算给父亲改善生活,另看饭了。最诱人而平时轻易吃不到的,是用红咸菜蒸豆腐脑,豆腐脑放盆,红咸菜、大白菜、大葱切丁,放点虾皮,用大油(猪油)搅匀,平展地铺在豆腐脑上边,和贴玉米饼子的锅一起蒸。起锅后,你尝豆腐脑的味道和口感,就全变了样子,白白的豆腐脑蒸进了红咸菜的颜色和味道,质地硬朗,形色兼具,似有嚼头,馍馍瓣碎,拌上这样的豆腐脑,馍馍就显得费了。当然,这样蒸出来的豆腐脑,拌小米饭,则更惹人受用,是传统经典的农家美食了。大人孩子有个头疼脑热,不想别的饭吃,但小米粥红咸菜例外,美美地喝上两碗,病好了一半,老人的话叫做败火。
   红咸菜,能放很多年,具有储存价值。刚下来的红咸菜,颜色浅,块头大,口感脆生。边吃边凉干,放上一年半载,红咸菜便发黑变硬了,但不发霉不变质,只是原有的味道更加浓郁、口感越来越劲道了。吃在嘴里,似能咀嚼出世事沧桑的味道。
   在我家,妈妈腌制红咸菜的另一大用途,是当作特色食品送人,走亲戚,加深亲人之间的感情。凡是在城市工作、生活的亲戚朋友,包括我的兄嫂妹子、姑家、舅家、姨家的表字兄妹乃至他们的同事,只要来了我家,妈妈就纸包纸裹地送给他们几块。尝到了妈妈做的红咸菜的独特味道,他们大都成了“回头客”,经常登门索要,说是在任何地方,也找不到这样的味道。我北京的大嫂子,来老家回去时,别的什么也不要,就要几块红咸菜,她说省着吃,可以吃一年。
   几十年里,没有任何一个吃过妈妈做的红咸菜的人,不再想吃第二回的。这里要补充的是,腌完红咸菜的酱,就很不好吃了,干硬,苦咸,佐什么主食副食,也没有以前的味道了。因为酱里的营养,全腌到咸菜里去了。
   妈妈在世时,老家的二嫂子,就和妈妈学会了做酱。妈妈去世后,二嫂就接着做,做酱、腌咸菜。又二十多年过去了,也一年没落过,还是那个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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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世界上的所有美食都在中国,这话一点也不假。中国地大物博,民族传承底蕴深厚,就有了许多老百姓口中的味道。许多好吃的东西,不是在饭馆,而是在家里,有家的味道,有家的记忆。美味经过一代代人的发掘,有了丰富的内涵,有了各种各样的特色,这种特色根植在我们的骨子里,发着淡淡的清香。文章讲述了“我”的母亲做的酱,是儿时的回忆,是母亲的味道,是人间最美的佐料。通过文章娓娓道来,我们看到了一位勤劳的母亲,勤劳的手艺。文章对酱料的描写很细,包括它的做法,和吃法。非常不错的一篇文章,佳作力荐共赏,感谢老师赐稿晓荷社团,欢迎继续来稿。 【编辑:陌小雨】【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202310020002】

大家来说说

用户名:  密码:  
1 楼        文友:陌小雨        2023-09-25 17:15:51
  拜读老师佳作,问好老师!
山本无忧,因水成泛……
2 楼        文友:何叶        2023-10-02 16:07:15
  恭喜精品!赵老师节日快乐!
何叶
3 楼        文友:陌小雨        2023-10-05 18:08:08
  恭喜老师斩获精品!
山本无忧,因水成泛……
4 楼        文友:蔚蓝枫叶        2023-10-11 22:57:40
  真想吃赵老师家的大酱和红咸菜,读着读着老师佳感觉就想流口水。新酱,味道是独特的鲜香,柔嫩,入口即化,美妙的口感提现于有形和无形之间。
   红咸菜吃在嘴里,似能咀嚼出世事沧桑的味道。母亲多年的伟大,做出来的大酱如同陈年老酒,一家人欣喜地品味从中体会出日子的希望。给赵老师双手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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