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读到来自岭南的作家孙善文散文集《在隧洞中穿行》，由文字抵达现场，作者的原生态的写法，使我虽然没有去过雷州半岛，已经在精神上与雷州半岛相遇。
　　 此书的序言是著名散文家耿立先生写的，序言名为《散文的力和重》。对于耿立先生所讲“要警惕散文往雅里写”，我深有共鸣。打开中国近代、现代散文，雅的散文琳琅满目，比比皆是，观之软软的、美美的，却无法往深里想。对于此类“美文”一旦深入阅读，便是虚无。这个世界尽管有虚无那一面，落实到每个人，每件事情上，却是很实在的，那就是如何安放——肉体和精神上的故乡。
　　 孙善文散文集《在隧洞中穿行》是一部有勇气的书，笔者之所以称之有勇气，即是作者敢于直面在现代化进程中中国农耕文明所受到的尴尬。作者感同身受地体会着农耕文明逐渐被消减的苦痛，并坚定不移把自己的生命之根以及写作之根扎根在自己的故乡雷州半岛。他不辞辛苦的地以“吾将上下而求索”的精神探索农耕文明与工业文明之间的关系，探索工业文明在发展的同时，如何从农耕文明中吸收营养。孙善文自幼生长在雷州半岛，虽然物质生活相对穷迫，却充分感受着具有生命与原生态的乡村生活。雷州半岛树木茂盛、河水清澈、池塘鱼肥，甚至石头也会“说话”，人生活在这样生活原生态中，能充分感受人与自然的“天人合一”。人不仅可以从动植物的生长中感受生命的兴衰轮回，大自然的万般动态还可以成为审美元素。
　　 孙善文是在雷州长大而后离开家乡到深圳谋生的。孙善文的实际生活走向正是大部分乡村知识分子走向。在乡村长大的人离开故乡，就成为了游子。游子对故乡一般有两种态度，其一是一旦离开，不再回头；其二是人在他乡，却思念故乡，以至于把故乡当作一种生命图腾。孙善文对于故乡的态度当然属于后者，他是在刚刚改革开放之时就到深圳谋生的，他在深圳安家，买了房子，结婚荫子，工作环境与各方面较为舒适，却并没有被城市同化，念念不忘故乡雷州，提出“一个人在一个呆多久才是故乡”的问题。
　　 孙善文对故乡的思念存在于心，更落实在行动上。他与同胞兄弟合资改建了乡村自家的老房子，以便带着妻儿回乡时有个住处，住在家乡更能解决怀念家乡之困。这当然是肉体的还乡，作者更多的是精神的还乡，家乡的一草一木都镌刻在他的心灵，成为他安身立命的基础。作者在《一条叫南渡的大河》中充分表达了对故乡的理解与热爱，“村庄、河流、稻田、鸟鸣、蓝天、白云、台风、雷雨，都构成故乡记忆的元素。”作者还自觉地升华对故乡之爱的理解，认为“乡土之爱，既是自然之爱。”是啊，世界上哪个人可以离开大自然生活呢，即便是住在生活便捷的城市，人也会被远方和近处的大自然所包围，直接或者间接地受益于大自然的恩惠。
　　 大自然不仅为人类提供物质食量，还提供审美材料，在作者的故乡雷州半岛民间流行对石狗的崇拜，“这里的先民们手持简单的工具，用当地最常见的玄武岩雕刻的一种狗形状的图腾，希望借助超自然之力，庇护族群，繁衍生息。”这些石狗雕塑石狗在外在形象上有很大的反差，有的朴拙粗犷，有的强健典雅，有的石狗面容和善，很有亲和力；有的石狗则面露凶相，“以示威武正义，这与昔日雷州半岛生活环境恶劣自然灾害较多不无联系。”作者的故乡除了石狗之外，还有凤凰树、雷剧、鸟鸣、鱼肥、梅田影院，晨露等，这些风景元素在生活中也许是平常的，但在作者的心灵中却是不同寻常的。雷州半岛的风景元素长时间沉淀在作者记忆深处，已经升华为一种生活态度——人类并非自然主宰，人活着，就要尊重大自然。
　　 整个人类，活着一个生命个体总是生活在矛盾中，生存和发展，现在和未来，享受当下和终极价值，孙善文并不回避现实生活中所要面对的诸多矛盾的，其中包括故乡与他乡、物质与精神、工业文明以农耕文明之间的矛盾……这些矛盾是城市化运动中必须面对的。一个人不可以拔着自己的头发上天，但是一个人可以面对生活喧嚣保持一种安静的心灵世界。作者正是这样不为闹事所乱的人，人在闹市，不忘故乡；人在当下，不忘初心。这个“初心”并不是报纸上所说的初心，而是游子的热爱故乡、感恩故乡的赤子之心。
　　 作者全心全意热爱自己的故乡，把怀念故乡当做一种精神财富，能够不忘初心地活着。作者怀念故乡南渡河与凤凰树，欣赏故乡的雷剧，怀念在故乡池塘旁度过的童年时光，喜欢故乡过年的喜庆氛围，喜爱家乡番薯的质朴，怀念故乡梅田影院的神秘气息……故乡是一个生命的出处，人从故乡来，又到他乡去，故乡在作者的感知中是一种“味道”，什么味道呢？这就是与故乡生命相伴的味道，是寻根的味道，是接地气的味道。有故乡在，心便不会被城市浮躁部分所异化，就可以保持明亮的心态对待城市生活，保持“诗意地生活在大地”的心境。
　　 一个人究竟怎样的活着，才算活出了境界？活着的境界，应该是不悲不喜，万物洞开，不守旧，也不虚妄。这样活着才是活出了境界，也活出了明白，才能把普通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即使是看普通的日出日落、月光满地也会涌出很幸福的感觉。笔者通过阅读孙善文《在隧洞中穿行》，可以想到作者就生活在幸福里。作者除了干好本职工作，热爱文学、篆刻、书法，也喜欢有选择地交友，这些都从不同侧面烘托了他的诗意生活氛围，提升了生命的质量。作者对“诗与远方”也有独到的理解，“只要心境在，美景无处不在，诗和远方全因心境。”
　　 由于有了审美心境，孙善文在散文写作中写了植物中的花事，他不仅在自己家种植花卉，还出门欣赏花。大自然的一花一草在他心中充满了生命张力。比如作者曾养过一盆石斛兰，通过养花而悟“道”，花确实是通人性的，“一个人热爱一盆花草，花草便百倍地回报你。”雷州半岛多鱼，作者自小喜欢鱼，到城市后，也曾养过会飞的鱼，这条小鱼直接从鱼缸飞出鱼缸外，承担了“自由的风险”。作者热爱树木，尤其热爱故乡常见的榕树，也爱山坡上普通的灌木，认为这些没有经过刻意雕琢的树木，更能彰显生命的爆发力。在作者笔下的一河、一石、一树、一鱼都是大自然对于人类的馈赠，这些植物和生物都是可以直接进行对话的。一个人的世界观会影响到一个人的文字风格，孙善文的散文朴实无华，他在文章中或者回忆，或者描写，或者引用，或者抒情，都隐蓄了生命力的勃发。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孙善文喜欢一个人安静地思考，也喜欢有选择地交往朋友。他交往的朋友大多是具有很厚重文化气质的书画人。三人行，必有我师，作者向朋友们学习，还用文字对朋友的气质进行白描。进入此书的朋友有行者彭双龙，有“唯勤为是”的徐学毅，有画水彩画的柯明泽，有“粤西捏壶第一人”李晓明，更有作者的老师陈文先生。在对人物进行白描中，作者对篆刻大师钟国康刻画得最为生动，可以说形神具备，作者不仅写钟国康的生活经历，更写钟国康的内在精神，“他是一个性格高度自我的人”。作者写陈文先生，先是叙述了先生丰富的生活阅历，当过兵，读了大学，吃过公粮，下过海，但内心永远追求自由，“自由才是生命的最高追求”。孙善文笔下的众多文化人都是有个性、有追求的，因为作者本身也是有个性、有追求，因此才彼此产生诸多共鸣，正因为有这样的胸襟和追求，他们才能在深圳这样的大城市，不为城市浮躁所异化，以自己的文化才能为深圳的城市文明做出自己的一份贡献。
　　 孙善文为这本散文集起名为《在隧洞中穿行》，除了本身的实体意义，就是象征意义。人生是一场不长不短的旅行，需要穿过无数个隧洞。人在洞中需要面对昏暗，但一旦走出隧洞，立体会迎来无限光明。孙善文虽然回忆故乡，心系农耕文明，但他并不排斥工业文明，能够欣喜地对待社会的文明递进，“从故乡农村走向城市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穿行。”希冀善文在城乡之间有更多的思考，为正在变化中的中国提供一份个性化的关乎心灵成长的审美纪实。
　　 心底笃定，唯思助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