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明】等(散文)
一、等我家的房子
我出生在七十年代末,华北平原中东部的一个普通农村。在我儿时的记忆里,村里人日子过得很是贫苦,食不足以果腹,衣不足以避寒,住的条件就更没法用到讲究二字了,只能说是将就着可以遮风挡雨。
那个时候家家都砌着火炕,晚上几口人并排着挤在一起睡觉,甚至有的家庭祖孙三代挤在一个炕上,冬天倒是挺暖和,但一到夏天就是难熬的日子。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这就是那个年代的真实写照,老百姓整天为了一家老小的口粮早出晚归,哪里还有闲钱多盖几间新房屋。
一座老宅,一个小院,三间平房,中间是厨房兼餐厅,两侧是卧室兼客厅,这就是我儿时的家。那个时候我和父母睡东屋,两个姐姐和祖父母睡西屋,虽然日子贫苦些,但一家人和睦相处,过得也算惬意而幸福。
也许人的天性大抵如此,小时候总是想与父母同睡,而随着年龄的增长,便渐渐失去了对父母的依赖,觉得自己已然是一只羽翼丰满的鸟,需要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也就是说渴望着有一间只属于自己的小屋。然而渴望归渴望,也仅仅是藏在心底的一个企盼,这一盼三四年就过去了。
相信姐姐们也有着同我一样的期待。那年听得父亲和母亲商议,准备在村东头闲置了几年的宅基地上盖新房时,全家人很是欢喜,大姐将上班积攒下的几百块钱全部掏出,二姐紧随其后打破了存钱罐,我也将积攒下的一捧钢镚儿和几张纸币交到了父母手里。
九十年代初农村盖房子还不是很容易的事情,虽然当时懂手艺的乡亲都会免费帮工,但缺钱少料的状况还是很普遍,许多家庭都是积攒够买砖的钱就先囤砖,等积攒够买檩的钱就再买檩,记得老黑他们家盖房用的砖就是分了三批才凑齐的。
我家新房盖的也不容易,断断续续两年多才算是竣工,一溜儿四间大瓦房,在村里算得上数一数二的。
二、“等”我的房间
我家的新房建好了,只可惜大姐没赶上入住,她在乔迁前的一年就嫁到了邻村。
我家新房布局是这样的,西头一间是厨房,砌着两个大锅灶,紧挨着就是卧室,按传统砌的是连灶炕,然后是客厅兼餐厅,最东头又是一间卧室,母亲特意在家具店挑了一张款式新潮的木床摆放在东屋。
我暗暗盘算,祖父母早说过不随我们搬家,剩下我和二姐究竟谁能得到东间卧室,得到属于自己的房间呢?算来算去,我觉得自己是没什么胜算的。果然,尽管我想出了抓阄儿、哭闹等方法来争取,却都被父母的一句话而变得毫无意义——东屋卧室到底是归了二姐居住。
长这么大我一直和父母睡在火炕上,还没体会过睡木床的感觉,而且我一直向往能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十来岁的我为没能得到东屋卧室而耿耿于怀,为什么父母偏心把东屋卧室分给了二姐?
那些天我郁郁寡欢,二姐似乎也有觉察,她刚刚辍学上班挣钱不多,但那阵子对我格外殷勤,时不时就会给我一些零花钱,或是买一些我爱吃的零食。母亲劝慰我,二姐是大姑娘了,更需要有自己独立的房间才方便些,再说过不了几年她就要出嫁的,到时候东间卧室还是归我所有。我想想也是这道理,反正现在是得不到那个房间了,也便很快放下了心中的芥蒂。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就天天盼着能有媒人上门给二姐说亲,因为只有二姐出嫁了,我才能等到那间小屋变成我的房间。那样我就可以在属于自己的空间里潇洒过活,可以把书本丢的满床都是,也可以为了偷看杂书而晚点睡,更可以假期赖床时不会因邻居来串门而心生尴尬。
于是为了这个目标,我一直在翘首苦等,等二姐早日出嫁,等着属于我的房间。
三、等来的房间
三年后,我上初二时二姐出嫁了。
想想以后不能天天见到她时,我哭的稀里哗啦的。但没过两天,我将被褥搬进东屋卧室时,又早把姐弟离散的伤感丢到了九霄云外。我终于等到了属于我的房间,那种欣喜简直比吃了蜜糖都开心。现在想起来,这大概就是成长历程中的天真显现,其实即使再大的房间又怎能换来亲情的珍贵。
我开始着手打理这等来的房间。先是把窗台一遍遍打扫赶紧,把书本整齐的码放在上面(那时候家里还没有书柜)。又从老宅搬来被祖母淘汰的炕桌,刷洗干净后摆在床尾,权当做写字台(那时候家里也没有写字台)。那些珍藏的港台明星肖像卡片,被我小心翼翼地贴在床头的墙上。经过一番折腾,我这间小屋看起来已很合我的品味,一切就位后我兴奋地拉着母亲过来看,她见我得意忘形的模样,只是随口叨咕了几句,对于我的布置并没给出具体评判,这让我多少有些失望。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我每天打扫着自己的小屋,一尘不染。可是好景不长,一个多月下来,我得到房间的兴奋劲儿就过去了,即使草稿纸乱扔一地也再懒得收拾。真如我先前所料,炕桌上书本乱糟糟的丢放着,窗台上的书也早已横七竖八,有时连被子都不叠了,简直是邋遢得一塌糊涂。
母亲偶尔到我房间,直呼“猪窝”,不过抱怨归抱怨,每次她都是在唠叨中帮我收拾整理好,而我依旧在我的房间里为所欲为,丝毫没有为这曾经企盼许久才等来的房间而做出应有的改变。
那个年代正流行金庸的武侠小说,我借读了一本《书剑恩仇录》后便上瘾了,书里轰轰烈烈的江湖和侠客们伟岸的形象,加上那些千奇百怪的功夫,让我深陷其中。于是连借带买,把诸如《天龙八部》《射雕英雄传》《鹿鼎记》等等一并都读了,不仅是金庸的,古龙、梁羽生、还珠楼主等大家之作我也读了不少。有时读上瘾,满脑子都是小说里的故事情节,总想知道令狐冲被冤枉后如何洗白自己,杨过跌落悬崖后到底会遇到什么,于是在课堂上禁不住偷摸翻武侠小说,晚上熬夜打着手电筒也要看上几章。
此事被老师发现后一顿狠批,还没收去了不少,母亲得知此事后,将我藏在褥子下面的《连城诀》也给收了去,并将我书包里里外外翻了一个遍,还要挟要告诉父亲教训我。最后具体如何了结的,我现在记不清了,但是我的近视眼的的确确是那时候患上的。
四、“等我”的房间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我在这间等来的房间里度过了初中生涯,上高中需要住校了,每个月只能回家住上两天,更是懒于动手收拾,好在母亲时不时帮着打扫一番,因此我的小屋还算是井井有条。只不过除了寒暑假期,我的房间由最初的我等它,变成了现在它基本都是在等我。
大学毕业后,我在城里参加工作,连求学期间的寒暑假都被时间剥夺了。只有在法定假期,我才能有时间回家看看,在一直等我的房间里睡上那么短短几夜。
再后来,我结婚后定居城里,在那间等我的小屋里住的时日便更短了。不过每次回家,我那间小屋都是十分洁净的,被褥也是新晒过的。
可是,等我的房间很寂寞。有时短假期间,由于值班、旅游、随份子等缘故,不能每次都能回老家,只能电话里和父母聊几句。大多时候母亲会嘱咐一番照顾好自己,偶尔也会喃喃地说:“哦,我还以为你们回来呢,屋里的床单洗过了,被褥也晒过了……”
每每听到这些话,我的心头都会泛酸。于是也尽量每次放假都能赶回去,陪陪日益年迈的父母,也陪陪那间一直在等我的小屋。
五、等我的人
今年端午节放假三天,公司安排值班我赶在中间一天,于是回家的计划又面临着搁浅。
电话里我有些惭愧地告诉母亲。她说家里都挺好,工作重要,不能回就别回了。即便如如此说,我还是听出了她的失望。于是我与同事商议妥倒班,我假期头一天值,然后第二天回家。这些我没有再告知母亲,想的是到时给她一个惊喜。
那天我们早早起来,稍作收拾后,就开车就奔着老家而去。
下车推开院门后,只见母亲正在院子里晾晒我们的被褥。母亲见我们进门,很是惊诧:“不是说值班吗?怎么又有时间回来了?”
“和别人倒了一下班,回来待两天。”
“哦哦,我说你们要忙就别回来了,就这两天假,你们也该好好歇歇,折腾啥啊,家里都挺好。”但是话虽如此说,还是掩不住她眼角的喜悦。
进的屋来,我的房间里打扫的干干净净,于是便好奇问母亲:“我电话里不是说不回来了吗,怎么屋子也打扫了,被褥也晒了,您算到我们今天能回来?”
“哪啊?房间邋遢着不像过日子,被褥不常晒晒就不暖了。”
“你哪里知道?每到过节你妈都会提前把你的房间打扫好几遍,被褥也要反复晾晒,她说也许你们说不定哪天就回来呢,别到时睡着不舒服。这次还真让她猜着了……”来串门的邻居二婶听到我们母子的对话后,解答了我的疑惑。
我心底顿时涌出一股暖流,但又暗自惭愧。想起每次回家屋子都是洁净的,被褥都是新晒的,当时我毫没在意,谁知这是母亲心中的一种期待,一个等待,她就像等我的房间一样,时时刻刻在等着我的归来。
离家在外的游子们,抽时间一定要多回去看看,因为故乡总有一个房间一直在等着你,也总有一个人在默默地等着你的归来…
2023.9.28廊坊,2023.10.4改于廊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