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无人认领的日历(小说)
我最好的朋友死了,他是一周前走在路上被一块从天而降的砖砸死的。他无儿无女,也没有家庭,他的父母十多年前就过世了,他孑然一身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这一个朋友,于是警察联系我去了现场。
六月十五日
他躺在多年来上班无数次走过的路上,道路旁是一家咖啡店,从里面飘出的咖啡香气包裹住了他,他身上铺着层白布,人们都从这块白布旁绕过去了。这时,天空中下起了蒙蒙细雨。
“王华?”警察问我。
我点了点头,目光仍然在那块白布上。
“我能看看嘛?”我问他。
他点了点头,拉开了警戒线,我走到白布旁,缓缓掀开了一角,借着微弱的光亮我看见了他,他的头顶凹下去了个大坑,血已经凝固了,把他的头发一根根直立起来,看起来不像是个人头,而是一个瑟瑟发抖的刺猬。他的脸完全变了形,我认不出他来,于是放下白布,走到了警察身边,说道:“这不是我的朋友。”
“他叫陈风。”
“我知道,但我不认识他。”
“那你走吧,案情有进展了我们会通知你的。”
六月二十二日
我站在陈风家里,这是一间窄小的公寓,一张床,一张书桌,一台电视,一个卫生间,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整个房间如同一张白纸一般干净。
“陈风也像一张白纸一样干净。”我心想。
我想起了一周前看到的那张白布下的脸,跟白纸产生不了一丝一毫的联系,于是我更加断定那时候躺在地上的人不是陈风,这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喂。”我接通了电话,是警察局的人打来的。
“陈风的死因已经查清楚了。”
我没有说话,于是他接着说道:“扔砖头的是个五岁小孩,他的父母同意赔偿。”
“我都说了,我不认识他。”
“好的,那你什么时候来局里。”
“永远也不。”我挂断了电话。
一股透明的风从窗外吹了进来,素白的窗纱像海浪一样在空中起伏不止,热烈的阳光进入到这个安静的房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它害羞地匍匐在木制地板上,吹动着空气中飞舞的尘埃。我想象着陈风此时盘着腿坐在床上,阳光打在他身上,他冲我微笑。
我想起了墙壁上挂着的那一本日历,我走过去,发现上面写着的日期是六月二十二日,也就是今天。
五月二十九日
“你能活到多少岁。”
陈风一只胳膊搭在我的肩膀上,一只手叉着腰,问我。
“我不知道,也许,八十岁。”
“好,那我也活到八十岁。我现在二十四岁,还有五十六年……也就是两万天。”
屋外阳光明媚,鸟声阵阵,我闻到了一股玫瑰花的香气。我跟陈风席地而坐,用两万张书本大小的纸做了二十本日历,等到我们抬起脑袋的时候,房间里已经一片昏暗了。陈风把一本日历挂在了墙上,他从床底下取出一个箱子,箱子的四角用铜皮包裹,表面上流淌着烫金的纹路,样式古老却干净典雅,他把其余十九本日历放了进去。
“祖传的箱子,用来存放时间再合适不过了。”
他拍了拍箱子,把它又推回了床下,接着他走到墙上的日历前,在第一页上写下:五月二十九日。
“等今天过去了,我就把五月二十九日撕下来,扔进火里。”
六月二十二日后
墙上的日历每天都会被撕去一页,这让我无比确信陈风还活着,所以警察打给我的电话我都一笑置之,直到七月一日的深夜,我做了一个梦,陈风轻飘飘地坐在我的床边,他的身体是半透明的,散发着比月光还要轻柔的光亮,他一只手握着我的脚踝,看着我。
“陈风!”我惊呼道,“你他妈的去哪儿了,我就知道死的不是你。”
“死的就是我。”
“可你的日历还在前进。”
陈风露出苦涩的笑容,摇了摇头。
“我已经死了,撕不动日历了,你去帮我把它们烧了吧,这是箱子的钥匙。”
他把钥匙递给了我,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的脚踝上仍留存着被抓握的感觉。我从梦中醒来,感觉到指尖上传来了一种金属的冰凉,我沿着冰凉向下摸过去,直到把它握在了手里:一把钥匙,我拿着钥匙来到窗边,撩开窗帘向外望去,昏黄的路灯映照着寂静的街道,树丛中传来了几声微弱的虫鸣,我等了半天,再也没看到陈风的身影。
第二天一早,我来到了陈风的公寓,日历上写着七月一日,我把日历从墙上取下来,拿出床下的箱子,驱车到了郊外,天空阴沉着,空气中漂浮着泥土混杂着青草的气息,我把陈风的二十本日历放到了道路中央,用火点燃了它们,它们安静地燃烧起来,没有发出一丝烟雾,火灭后,柏油路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没有余热,没有灰烬,什么都没有,我站在道路上,靠着车,望着绵延向远方的道路,天空中下起了蒙蒙细雨,这让我不可避免地想起了看到那块白布的清晨。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警察的电话,我带着无法抑制的悲伤说道:
“我的朋友陈风死了。”
二零二三年九月二十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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