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一碗醉人的菱香，我曾一天就坐在菱塘的岸边，专注着那只只采菱的小舟，一声吆喝，舟儿便穿行于菱塘，划出一道涟漪，将菱塘的水推向岸边。江南采菱曲，永远不老，跃动于波光菱叶间。晶莹的菱肉，多么可口啊，真想把手伸向采菱人。
　　 嗯，不能啊，采菱人一定会说，看看菱角吧，多么像一只只燕子。我有自己的见解，清明节挂着的菱子燕子，都被我们摘下吃了呢。
　　 真喜欢采菱人咒我一句“馋猫”，我便有了理由。
　　 其实，他们并不懂我。我想带几个菱子，养着，来年做一道菱角菜。
　　
　　 一
　　 吃菱的场景，就像一张彩画一样，烙印在我的脑海。
　　 “妈，烧了这么多好吃的啊！”“回来了啊！”不用说，一个定是今天早早去赶集买菜，一个昨天半夜兴奋得睡不好。厨房的台子上摆满了各式菜肴，鸡烧板栗、红烧带鱼、粉蒸肉、珍珠丸子、辣椒干子、土豆牛肉……
　　 “锅里的鸭汤好了，盛一碗喝啊，饿了吧？”“好鲜！”我端着碗一边喝汤，一边和母亲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阳光透过厨房的窗户柔柔地照在有些驼背的身上，虽然已是初秋，微微红晕的脸上，泛着汗珠，不停地翻动着锅铲，锅里是虾子烧胡萝卜，不用说，这是母亲又学来的一个新菜式。“还有最后一个菜，你来看看是什么菜！这个菜要现炒才好吃！”“菱角菜！”不用说，这是母亲专门留着等我们来才会端上桌的珍稀菜肴。锅烧热后，母亲放上菜籽油，油热后，放入一点辣椒、蒜子，倒入菱角菜，翻炒几下，加一点水，炒几下，就装盘。“来，尝一口！”“好吃，真香，还是那个味道！”“还是在老家时候的菱角菜才好吃呢！”是啊，老家的味道啊。
　　 伸手拿过一只，清甜瞬间弥漫开来。妈妈说，女孩子吃菱角菜就吃的是香，走出去，可灵光了。菱和灵光的“灵”被妈妈就这样捏到了一起。
　　 老家，有水库、有池塘、有小河，水资源的丰富带来的是水生物产的丰饶，菱，就是其中之一，菱角菜是菱的茎蔓，青绿色的长柄，上面长满了绒毛，手指形状的杆子，看起来就像一个大手。菱塘零散地蛰卧于村边地头，有大有小，大的有几十亩，小的仅半亩多，就像一幅幅水墨画。菱角菜上市是夏季，也是每年最热的时候。烈日炎炎似火烧，家里的菜园里基本看不到什么绿叶菜了，而水塘里的菱角菜却是长势最旺盛的时候，这时候，一张张翠绿的菱叶翘了起来，一丛丛白色、淡红色的菱花，随风送来阵阵芬芳。这种水生植物的生命力很强，一到夏天，菱角菜都是一大片一大片地滋蔓。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人们发现把这种茎处理一下可以成就一道独特的美食，家乡人都喜欢吃。
　　 其实，现在的我，更喜欢吃菱角菜，因为可以减肥瘦身，尽管我不大肥胖，可预防着呢。妈妈懂得我的心思，加上很多的佐料，喜欢我再胖点。多么矛盾。我才不管，我认定可以帮我减肥。
　　
　　 二
　　 儿时，一到暑假，我就会跟着母亲去打菱角菜。在我们村子旁有一个水塘叫张塘，我们需要走过狭长的田埂，一路蜜蜂、蝴蝶飞舞，一不小心还会跟你来个亲密接触。来到水塘，草长莺飞，菱角菜铺满水塘，远远望去，宛若一张巨大的绿地毯，微风吹来，菱香扑鼻，正是“草头蛱蝶黄花晚，菱角蜻蜓翠蔓深”，一下子就把人带到诗境里去了。母亲怕我热，给我戴上大草帽，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坐着等她，她自己下河打菱角菜。我戴着草帽在岸边的大树下等着、望着，微风带来了河水的清凉，我的眼睛盯着母亲一刻也不离开，提醒她要小心。水塘很深，母亲下水后不敢走太远，只见她手拿长绳，长绳的一头紧紧地抓在手里，另一头系上割稻子的镰刀，然后使劲地抛向远处河面的菱角菜，再用力往回拉，母亲拉到塘边，我马上跑过去帮着她把菱角菜往岸上拖。一般不需多久，一担菱角菜就打捞上来，大功告成了。“看看这是什么？”上岸后，母亲衣服都湿透了，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我忍不住伸出手，轻轻为母亲拭去。母亲拉住我的手，就像变魔术一般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大把菱角放进我手里，“哇，菱角！”我高兴地跳起来，心里想，母亲是什么时候摘的呢？嫩嫩的小菱角吃到嘴里脆生生的，菱香阵阵，沁人心脾，我吃了一个，喉咙里像是进入一股清泉，甜丝丝的。
　　 秋日里，我学着大人们的样子，也把铁钩子系在杆子上，往水中试探，希望能够勾上菱角，不多，但很满足。菱角舍不得吃了，回家养着，希望在水缸里长出菱角菜。妈妈看了，总说我馋疯了。
　　
　　 三
　　 菱角菜好吃，却不好清理。菱角菜倒在屋后的水井旁，母亲在旁边耐心地指挥我们：先把像大手一样的杆子上面的绒毛清理干净，需要一根一根仔细地清理，绒毛清理干净后，再用剪刀把杆子剪成一段段的。怎么好像清理不完？我一边埋怨，一边抬起头，发现只剩下我和母亲了，刚开始还规规矩矩坐着认真工作的妹妹此时已经不知溜到哪里去了。母亲看我有些失落，对我莞尔一笑，两个酒窝看起来那么迷人，我的怨气一瞬消失殆尽。她手中的动作并没有停下，她把菱角菜上面长的老菱角剪下来后，用刀把外壳去掉，“一、二”，只用两下，一粒雪白的菱角米就剥好了，母亲的这个技术真是绝了，我真想试试，奈何看花容易绣花难啊，菜刀在我的手上就像个大石头，又重有大，根本不听使唤。我只能用羡慕的眼神看着洁白无瑕的菱角米在母亲的巧手下一粒粒地落在篮子里。野生的菱角米炒着吃、煮稀饭吃，是难得的美味！我们清理好了菱角菜后，母亲还要一遍遍清洗，洗净后控干水，剁碎，再装到罐子里，撒上盐进行简单的腌制，过几天就能拿出来吃了。吃的时候，把锅烧热，放上菜籽油，再加一点辣椒、蒜子，清香又下饭，不过因为吃了菱角菜舌头都变黑了，爱美的小姑娘们出门时还要照下镜子，用湿毛巾擦掉黑色的痕迹，但依然阻挡不了对它的喜爱。
　　 后来，举家搬到城里去了，菱角菜成了稀罕菜，可遇不可求了，母亲遇到了总是买些，一袋袋分好放冰箱冰冻起来，等我们团聚，总能从容地取出一袋，做一道儿时夏天才吃得到的家乡菜，因为母亲，总能享受到这碗菱香，我的心和胃都得到了安慰。曾几何时，我们的梦想都是走出家乡，心驰神往外面的世界。走了几十年，每个人的世界变大了。然而，总会莫名地感觉到有些笃定的东西，在任性地牢牢地系住每个人，这其中就包括不曾仔细打量的家乡和顾不上深深品尝的家乡美食。
　　 举起酒杯，敬母亲，也敬这一碗菱香……
　　 我懂得自己，从小喜欢的菱角菜菱角的香，已经注入我的血液，时光去得再久远，我血液里的基因还在，曾经的乡愁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