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整栋大厦都很安静，她拎着包，习以为常地走进去。电梯里没人，她按了下楼层，对着里面的镜子，整理了一会妆容。高马尾，两抹刘海垂落，素颜妆，大长腿，一套上浅下深的ol搭配，干练利落中带着一丝甜美。她甩一甩马尾，嘴角泛起一抹笑意，好像很满意今天的自己。
　　 “叮！”，她从20层的电梯出来，径直闯进了一间门未关、灯开着的办公室。办公室里无人，她似乎很熟悉这里，走了两步，在一个角落站定，扯开嗓子喊道：“路明非，出来接客了！我知道你在里面。”
　　 里面果然传出一些动静，有什么东西跌落地面。随即毫无缝隙的墙上突然打开一扇门，一只蹭亮的黑色皮鞋先踏了出来，接着是另一只，笔挺西裤，恰如其分的针扣式皮带，深灰色衬衫，领口敞开，一丝不苟，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大框眼镜，左手食指上戴一个很有设计感的宽边银色戒指，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正夹着一支铅笔。他看到陈薇时，明显眼前一亮，刚要说什么，后面却跟出一个拿着一沓资料、有些尴尬的女孩！女孩看起来有些仓促，穿一身比较普通的休闲装，手里捧的资料也参差不齐，纸张很新，应该是打印不久。陈薇视力很好，纸张上除了沾有灰尘之外，还有潦草的铅笔划痕。路明非笑意不减，一副很照顾她的样子。
　　 “这是，给我捉了现行？行啊你，路明非，办公室，晚上，孤男寡女的，还关上门……来，姐请你们喝怡宝，说说这稍微凌乱的故事让我开心开心！”陈薇抢白一番的同时，仿佛有些吃醋，抓起旁边桌上不知道是谁的两小瓶怡宝纯净水，扔了过去，一人一瓶。她自己却手掌一翻，拿出一颗巧克力，剥开后不客气地往嘴里扔，一双好看的杏眼似笑非笑地盯着前面的男女。
　　 “说什么呢，陈薇！来坐会儿，我们在讨论一个新入手的项目。因为比较赶，物料有点多，时间安排还没有理顺，所以得加会班。”路明非接过水放到原位，指了指沙发，简略解释两句，又一本正经地介绍起还拿着资料有些尴尬的女同事，“这是我们组新来的AE，周媛媛！因为她负责与客户沟通，所以得提前与她交接好，免得造成信息错漏。”说完，路明非似乎使了个眼色，又似乎没使。陈薇觉得办公室的灯光有些晃眼，关键时刻没能接受到路明非给的信号。他俩作为相识多年，友情以上，恋人未满的老铁，这就不够默契了。她自己想说的话反而有些卡壳，来找他的目的，也一下子忘了。
　　 “薇姐，谢谢你的水。你是路哥女朋友吗？别误会，可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刚来不久，已屡次听路哥提起你。他刚才跟我讲与项目相关的问题，很多具体的事情我还不太了解，趁下班有点空，他提点我一下。”周媛媛把怡宝和那沓资料放下，好像看到了他们的眼神戏，稍微整理了下衣角，转过头，与陈薇对视着开口，从刚开门时些微的尴尬中逐渐变得热情。接着，她又指了一下敞开的门，继续道：“我们的头型风暴式是不是很酷？对，就是这间有隐形门的办公室，像一间密室……你先跟路哥聊着，我给你倒杯公司新到的咖啡……”
　　 陈薇抓了一把顺到锁骨的马尾，皱了下眉头，说：“不是的！我和路明非——是高中和大学的同学！咖啡就不用了，改天来喝。”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你们这么忙，倒是我打搅了，本就是路过上来看看的。工作要紧，你们继续！我走了。”陈薇转身离开。
　　 路明非走了两步，抬起拿铅笔的那只手，似乎想挽留她，有话要说。陈薇没给他机会，三步并作两步走远了。
　　 陈薇曾见过路明非小组的另一位成员方晓，资深女文案，一个很幽默的女孩子。怎么方晓不带新人，路明非作为资深设计师，他现在是代行美术指导了，不是代理客户经理的职责，陈薇有些不解。
　　
　　 二
　　 电话是在两小时后打过来的，陈薇已整理妥当，正舒服地窝在沙发上一边撸猫，一边用平板看客户资料。
　　 电话响起来，屏幕上显示是“小路子”的来电，她猛地坐起来，敏捷地点开接听键。
　　 “抱歉啊，薇薇，因为那个case比较重要，大单，明天就有东西要交，却怠慢了我们家大美人了。所以，得跟你道歉！”路明非的声音浑厚却温柔，显得格外真诚。陈薇不知道这份真诚，是单独对她，还是对所有人都真诚。毕竟对那个周媛媛，他也很热情的样子。
　　 “小路子，咱俩谁跟谁，客气什么！瞧你在办公室里郑重的样子，就知道客户不好应付。”陈薇体贴地应对，当然也不会放弃揶揄路明非的机会，”不过，如果客户好应付，你也不会有借着工作的幌子关起门来撩美女的机会。不容易啊，快三十岁了，铁树要开花了。”
　　 “我路明非是这样的人吗，有你这个大美女都不敢撩，何况她人！你应该听到了，刚才你在办公室里的那一嗓子，把周媛媛吓得资料全掉地上了。好了，不说这些。作为道歉，周末我请你吃饭，有神秘礼物！”
　　 “吃饭，礼物？算你有诚意！那本宫就等着笑纳了！”接着又道，“不对，你这道歉是不是太隆重了，有别的企图？鉴于你办公室撩妹的行为，我不太相信你会对我有企图。”
　　 “我对你的企图还不明显吗？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对了，一般你有事才会找我，刚没来得及问你！”
　　 “嗯。就是有个case想跟你聊聊，帮我提供点思路，不过你忙，我就自己来分析解决。”
　　 没聊几句，挂了电话。路明非一般只借开玩笑的口吻，说些似有若无的话，点到即止，然后迅速转换话题，让陈薇有些无可奈何。这次通话，倒使她期待起周末来。
　　 她伸了伸有些发麻的胳膊，团子的重量又增加了。团子是一只折耳猫，路明非知道她喜欢猫，说是有朋友免费送猫，给她抱过来的。团子颜值高，粘人不闹腾，这性格让陈薇当场接受了，抱起猫就跑，生怕路明非反悔。
　　 陈薇从茶几的盘子里拿起一颗巧克力剥开，一边咀嚼一边想起路明非从高中、大学，再到职场的这几年，真是一年一个样。高中时候傻乎乎的，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但学习成绩很好。她倒不讨厌这种优等生。结果上大学时，陈薇发现，路明非居然跟她同一个院系，只是专业不同。而在大学里，路明非完全换了一个人，丢掉了那个土气的眼镜，开始锻炼身体，个子居然也窜了起来，还参加各种社团活动锻炼表达能力，勤工俭学，努力挣钱。大二、大三时他谈过两次恋爱，缠着陈薇交流取经，讨论女生喜好。从大四开始，陈薇不明所以地对他有了好感。毕业之后，路明非做起设计师，他在校时就靠打工挣钱，再花钱买一些课程，自学各种软件，又有广告专业背书，找起工作来很受欢迎。据说当时他兼职的一家公司老板很欣赏他的踏实努力，问他为什么不留在B城，好像还和老板有一个约定。
　　 陈薇觉得奇怪的是，路明非为什么来A城发展？B城机会不少，离这里也不近。陈薇和他关系虽说不错，毕业去向可没跟彼此透露过。也不对！她毕业前就签了公司，很多人都知情。路明非就从没说过自己的打算。不过，能和他在同一座城市，陈薇就当是个惊喜吧！毕竟路明非这种有实力、有颜值，还努力的家伙，一直在往陈薇审美上发展。
　　
　　 三
　　 她和路明非之间倒有几件让她记忆犹新的事。
　　 一次是高二上学期，路明非成绩好，因为被老师拿来举例，狠狠批评了班上一批同学，而高中时的路明非不太会说话，一句话总能得罪一批人，导致有一次被几个男生围着针对，几个胆大的还推推搡搡起来。经过的同学只停下来围观却不敢吱声，反倒是没心没肺的陈薇看到后，觉得学渣欺负学霸，这事儿不能不管。她便大马金刀地拦住众人，给解了围。男生们自然不跟女生计较，而且陈薇家庭条件好，不好得罪，就都散了。从此以后，不咋跟人交流的路明非，总是围着陈薇转。
　　 另一次是高中毕业聚餐，路明非喝醉了抱着陈薇吐。但高中生一般不喝酒，只是散伙饭不比其他时候，高中三年有磕磕绊绊的，也一杯啤酒泯恩仇，男生比狠喝得多点。路明非一瓶就醉了，在宿舍男生的起哄下，把他搁在陈薇旁边，交给她照顾，其余人继续。当时路明非头发挠得像鸡窝，衣服也蹭得皱巴巴的。他趴在桌上一动不动，等女生们陆续离开时，才直起身子，脸上红扑扑的，看着陈薇要说什么。扭扭捏捏刚准备开口，却要吐，他赶紧弯腰低头。陈薇以为他头晕站不稳，挡在前面去扶他，他怕吐到她身上，弯着腰干脆抱住了她。这一下，男生们哄堂大笑，跟着喝彩起来。路明非感觉躲不过了，身子探得够低，身体全部重量都覆在她身上，等吐完，路明非怕她嫌脏，想推开她，结果轻轻一推，她就一屁股坐在他的呕吐物上了。陈薇大叫一声，一脚踢倒路明非，恶心得直接跑了。上大学时，陈薇用了一年半时间来原谅路明非。大二下学期才恢复老同学的往来，关系不远不近，却总能见到。因为路明非总找借口来跟她说话。
　　 第三件糗事，是工作了两年左右时，路明非涨薪了，非要请客不可。两人聚餐对酌了两杯果酒，因为离家不远，吃完一起往陈薇的住处走，决定散散步也散散酒劲儿。走着走着，陈薇被路明非带到了一个很大的人工湖边，风经过湖水又吹到人身上，陷入惬意的路明非一脚踩到了一个醉鬼身上。那醉鬼抬起头来，却略过踩他的人，看向了陈薇，站起来抓住她就开始动手动脚，陈薇本还有些微醺，一下子被惊醒，尖叫起来。那人满身酒气，蛮横粗野，不讲道理，拉拉扯扯没有效果，路明非就和这人打了起来。倒没弄到派出所去，而是把一身本是穿来给陈薇看的，因为升职斥资操办的套装，打得扣子脱落，脸上、嘴角、肩上挂彩，全蹭到白衬衫上了，西裤口袋也扯破了……并光彩地弄到医院去了。陈薇照顾了一宿。她知道路明非其实很节俭，单亲父亲供完他高中，就没再管他。后来的一切都靠自己，这一身，应该是到目前为止，买得最贵的衣服了。接着几天，上班也耽搁下来。这事让陈薇一直取笑他，但她也挺感动。
　　 最后一件，是又三年的疫情，疫情开放的当口，自认为经常锻炼，身体状况好，也特别注意防范的路明非突然被感染，躺平在家里，把一个平日很注重个人形象的商务男，变成一个胡子拉碴、生活不能自理，不得不向陈薇求救的邋遢可怜虫。家里完全没备食物，也没有备用药，不知他感染的前两天是怎么熬过来的。陈薇偷偷抢拍了他几张特征“鲜明”的照片，在手机隐秘文件夹里藏好，才去替他买药和各样紧缺用品，顺便给他送吃的。从此路明非得了“小路子”的独家称号，他倒不生气，还一脸享受的样子。等他好些时，陈薇果然被传染了，他反过来去给她送东送西。后来陈薇总拿照片取笑和威胁他，路明非也不以为意，有什么条件尽量满足，美其名曰：“三年疫情，到现在开放，咱俩也算是经历过生死考验了。”
　　 脑子里过了一遍陈年旧事，陈薇觉着心情不错，今天可以睡个好觉。
　　
　　 四
　　 第二天下楼的时候，陈薇喜洋洋地扯着裙角，走着模特步，觉得最近会跟路明非有所进展。刚走到门口，就莫名其妙收到一捧红玫瑰，九朵，鲜艳而精致，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她左看右看，没有署名，“切”了一声，有些失望。赶着上班，等送花的人走远，她手一扬，丢进了路边敞开着的垃圾桶，不知谁跟她玩这出。
　　 她跟闺蜜聊起这事，一起分析向她表达过好感的那些男人，每个都很像。陈薇觉得，守着自家大帅比路明非不香吗！那些野花谁爱采谁采去。她跟闺蜜抱怨说：“送花的要是路明非多好，我就直接投怀送抱了。”闺蜜却泼冷水道：“人家估计忙着讨周媛媛欢心呢，送花也该往那儿送。至于你，纯哥们儿。不然一大老爷们，和你保持十几年友谊，猪也不应该是这种反应。”闺蜜是大学同学，如今远在H城，很难见面，却像网友一样，聊得很投机。她俩时常聊路明非，有啥事都能帮她出谋划策。
　　 “你能不能想我点儿好！他周末要给我礼物，你觉得会是啥呢？是不是良心发现，辜负了我这个大美女许多年，欲撩我？”
　　 “你醒醒吧，他喜欢你会等到现在？毕业五六年了，还一直没谈恋爱，不知他有没有问题呢！你不如想想那些喜欢你的阔少，有钱大方，和你门当户对。”
　　 “切，那多没意思，我是那么庸俗的人吗？”
　　
　　 五
　　 到达约好的餐厅时，路明非已经到了。他这次穿着休闲夹克，内搭白T配宽裤、皮鞋，头发似乎刚理过，精气神十足，手里拿着一个包装精致的礼品盒。
　　 陈薇着一件小香风，长裙坠向脚踝，高跟鞋每一步敲在地板上，如同敲在路明非心里。他笑得很开心，看着陈薇，眼神深邃而清澈。
　　 她愣了一下，仿佛要坠入这该死的眼神里。接过香水，发现是她很喜欢、还没来得及入手的一款。盒子下面居然还有一盒巧克力。
　　 “噢，谢谢啊，惊喜1+1！”
　　 陈薇把包包放下，空出一只手拍了两下路明非的胳膊。她以为是他精心挑选，照着她的喜好买的。正满心欢喜，却听他说：“这是合作的一个品牌方送的，我觉得味道很适合你，就拿给你了。巧克力是我买的。”
　　 陈薇的惊喜因为这句话起码打了五折，斜睨了一眼路明非，心想，这货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实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