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三十多年前，我去采访一个大学的艺术活动，是一辆面包车去单位接我的。车上共五个人，包括我和开车的司机，只有一个人和我聊一些客套话，其他人只是笑脸相对，以示友好。
　　 我喜欢坐在后排，这样可以低调地眼观全局，审时度势，必要时迅速抢夺先机，置于死地而后生。依惯例我把摄像机放在身旁，单手握着提手，防止其移动。按规定，在车上，或飞机上，摄像机是不能离手的，不仅是因其价值高怕磕碰，也如同士兵枪不离手一样，是一种职业要求。
　　 司机旁边的一位中年人象征性地寒暄了几句，然后一直就捧着一本书看，偶尔转过脸来，对我的言谈投以赞许的微笑。我问他：看什么书呢？他把书举起来晃了晃，说：是《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好书啊！我兴奋地附和：哦，是这本书啊，我十年前读过，确实是本好书！他十分惊奇，那么早你就读过？我告诉他，我藏书，我有改革开放后第一批印刷的版本，书店里的朋友来了新书就会通知我，这套书在当时是不对外发行的。
　　 由于这本书，我们的话就多了起来，他感叹道，这书上的事情现在也比比皆是。我说，某些事有过而无不及。车上的人都发出会心地笑声，气氛极其和谐。我问他，你从事的什么工作？旁边与我一直闲聊的人笑眯眯地对我说：这是我们校长啊！我们到教委办完事，捎带就把你接上了。我惊奇了，这么年轻的校长。这位工作人员对我说，现在不同了，领导都年轻化了，不是以前人们的印象，大学校长是白胡子老头。他接着问我：你猜我是干什么的？我说看不出来。他得意地笑着说：我是办公室主任啊！现在都是年轻化，看起来都不像是人们传统概念里的领导形象了。我确实很震动，这些生气勃勃的年轻领导多么好啊，有活力，有思想，有干劲。一路上大家其乐融融，特别快活，像一家人。
　　 时至今日，不由得对中国文学又回顾了一撇。《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是清代谴责小说的一种，代表了当时文坛涌动的思潮。往上看，中国文学里有一些悲愤的成分，如屈原的《九歌·国殇》和杜甫的《茅屋被秋风所破歌》，这类文学作品有一些愤世嫉俗的味道，但不算是谴责社会的文字。那时的人没有那个胆量。三国，水浒、西游记、红楼梦，这四大名著，也是借古讽今，没有直接面对当代。清代的谴责文学是一个很大的进步。
　　 再往下看，除“伤痕文学”有中国文学的里程碑意义外，姚雪垠自说自话，配合形势的《李自成》可谓是昙花一现。发行初期，姚雪垠还撰文批驳郭沫若的《甲申三百年祭》，有点像现在的爆猛料赚流量，是一种恶意操作。但比起二月河的《康熙大帝》《雍正皇帝》《乾隆皇帝》三部曲来说，算是小巫见大巫了，后者简直是在杜撰历史，脑瓜子精得很，知道当前需要什么。至于现在的那些神剧，简直没法说，也就不说了。
　　 连阔如老师写的《江湖丛谈》，可以一读，还可以收藏，有历史价值。许多当代的文学作品，如陈徒手的《人有病，天知否》，吴思的《潜规则：中国历史中的真实游戏》《血酬定律》。还有岳南的《南渡北归》。等等，也是可以读一读。在此，还是觉得小心驶得万年船，就删掉了一些已经写好的作者和书名，希望大家能懂。
　　
　　 二
　　 由《三国演义》想到战争，想到战争的经济成本，社会成本，环境成本，人口成本。就近代而言，一战、二战后，紧接着就是朝鲜战争、越南战争、阿富汗战争、伊拉克战争、反恐战争，及目前的乌俄战争。战争的成本可是数额巨大啊，是一个超出认知范畴，难以想象的概念，不是打起仗来捐三个月工资那么简单。
　　 有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曾对我说：我可喜欢打仗呢！从战壕里跳出来，端着机枪对着敌人一阵猛扫，真过瘾呀！我笑了笑，没有回应。他可能是看神剧多了。历史告诉人们，虽然人类对战争非常厌恶和愤慨，却不能阻止战争屡屡发生。但人们如果欢呼赞颂战争，那么，战争就一定会到来。等着吧，就像那句古老的谚语说的：一枪射出，枪声能在山间回响几个世纪。有些话，我现在不能说，以免突破某些人的“审美底线”。
　　 我在想，战争一直有，也造成了巨大的破坏。城市成了废墟，士兵和平民死伤巨大，后续的身体和精神创伤还需占用巨大的公共开支，——本来这些资金可以发展科技、艺术和生活。那些死去的年轻生命更是可惜，他们应该有未来，有创造，有生活，可就那样战死壕沟了。然而，生活还要继续，社会还在发展，科学艺术也在进步。战争是个什么东西？没有战争生活会怎样？但为了正义，为了和平，为了未来的正常生活，又不能没有战争。
　　 朝鲜战争、越南战争、阿富汗战争、伊拉克战争、反恐战争、乌俄战争，其实就是一战、二战的继续，是意识形态的地域决战，等着看吧，乌俄战争引发的事态可能会非常严重。最终就是要看物质和经济的比拼，看人心的向背。中国历史上的“牧野之战”，周克商的故事，里面有几个意味深长的成语值得品咂：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反戈一击、血流漂杵。战争最后的结局，大抵如此。
　　 其实战争离我们不远，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我们还经历了抗美援朝，支援了越战，打响了中印边境自卫反击战、中越边境自卫反击战、西沙群岛自卫反击战，等等。和平的日子是需要维护的，在人们寻常烟火的日子里，不要忘了那些戍边的军人，那些为了和平生活倒在土地上的英烈，那些为了正义事业献身的孤勇者。还有那些以战止战的将军和士兵，他们用自己的鲜血浇开了战地黄花，漫山遍野，灿若星辰。
　　
　　 三
　　 大学毕业的外甥女对我说：我们老师经常被举报。我问：是谁举报的？答：不知道。我想，现在的大学生比我差远了，现在才懂得“正义”举报老师，我从小就批斗老师，反美反日反苏修，“正义”一直在我心中，毫不动摇。
　　 也许有人要问：什么情况，你从小就斗老师？我说实话吧，那时我才十岁，就是被分成两派互斗的老师集合到操场开批斗大会，最后被批斗的女音乐老师回家畏罪自杀了，在当时叫“自绝于人民”，死路一条。当然，在批斗会上跟着人喊喊口号是必须的啦。批斗她的理由就是家庭出身不好，是天然的革命对象。从此我们就“停课闹革命”，直至三年后的“复课闹革命”，然后插队落户到农村“修理地球”。后遗症是明显的，就是至今我写文章都搞不明白“的、地、得”。
　　 一九七六年周总理去世后，北京发生了“四五”事件，我所在的地区也在体育场召开了万人大会，传达了中央对此事件的通知。我把当天的报纸交给母亲，说：把它收藏好，这件事总有一天要翻案的！而且我背会了一首天安门的诗：“欲悲闻鬼叫，我哭豺狼笑。洒泪祭雄杰，扬眉剑出鞘。”
　　 没想到，当年就粉碎了“四人帮”。母亲对我说：你小小年纪就能预知未来，不简单。从这时起，我和全国人民一样，对“正义”有了全新的认识，而且，遥遥领先。明天，二零二三年十月六日，就是这个伟大日子四十七周年纪念日。
　　 我的书柜里还保存着一九七七年出版的《天安门诗抄》。一九七六年春，北京天安门广场爆发了伟大的“四五”运动，诗歌成了这场革命运动的主要表现形式和直接战斗武器。有关文献是这样评价的：在中国人民同万恶的“四人帮”进行殊死搏斗的历史关头，文学与政治之间关系如此密切，在中外文学史上，是罕见的文学现象。
　　 那时的人，都在不同程度理解并宣扬了正义，尤其是有知识的人，这本《天安门诗抄》就是例证。
　　 生活随风而来，又随风而逝。从目前的情况下看，生活需要良知而不是知识。为此，我重读了世界史、战争史、哲学史，以及大事记。深深感到，人类历史的发展变化异常复杂，异常惨烈，异常诡异。罗马史、英国史、美国史、印度史、欧洲史、日本史……都要认真再读一下，就会对一些问题有了更深刻、更恰当、更准确的理解和认识。
　　 美好的生活不是胜利者的符号，不是花言巧语的承诺，不是大义凛然的姿态，不是慈眉善目的表演，更不是严刑峻法的威严。正常生活是良知的体现，是道德的天平，是法律的庄严，是公理的伸张。
　　 假如，你看到一个强盗，你认为他就是一个强盗，这时你就有了正义。
　　 假如，你看到一个贪官，你认为是学习的榜样，这时你就没有了正义。
　　 再假如，你高喊虽远必诛，但对身边的坏人坏事不闻不问，认为不够远，没必要让你去诛。那么，你就不正义。
　　 你为了蝇头小利，为了升官发财，为了养家糊口，为了升学毕业，为了就业入职，而丧失良知，为虎作伥，这也是不正义。问题是，不这样办，只为了空洞的正义，会不会困死、饿死？这虽然是个悖论，但反映了人们对健康社会制度的渴望及需求。
　　 如果，在大是大非面前你保持了正义的良知，而在小是小非的情况下默许了不正义，这是不是耍小聪明，或者是权宜之计。这种委屈正义的立场会不会成为常态，从而习惯，而且认为这是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好时机。正常的公民社会不应该回避这个问题，无论何时何地，不要停止自己的精神思考。
　　
　　 四
　　 谈点自己的人生体会吧。在我的成长生涯中，性格决定了一切，——某些事情我就不想做，不会做，不敢做，并且鄙夷那些寡廉鲜耻、削尖脑袋做的人。在得失之间，我选择了差不多就可以了，不能突破自己做人的底线。个人不能改变不完美的世界，就坚持熬到退休，悠然见南山。然后，说这么多话，出出恶气，也是为社会正能量的提升，助一点微薄之力。
　　 我发现，许多人也是这种想法。因此我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正义的力量。正因为有许多正义的坚守，邪恶才不会迅速得逞，人间才让人眷恋。许多自杀的人，一定是绝望了，对此，我是彻骨的寒凉，但也无能为力。当然，自杀有各种原因，但生命的逝去，总是让人不寒而栗。
　　 读史，最大的好处就是知道了：许多权贵是冷血动物，再大的灾难，在这些人面前都是茶余笑谈。千万人的生命就是蝼蚁草芥，随意践踏，包括这些人的小孩子大多都是这样冷血。为什么呢？百思不得其解。这也许是另外一种丛林法则、动物法则、弱肉强食的“正义”，从这一点来理解，就可以想通了，——正义是灵与肉，人与兽之间的较量。
　　 这种较量，从有“人”开始，直至如今。虽然我们现在有了各种制度的保障，但正义和非正义一直在各种场合暗暗搏斗，不能乐观。许多时候，善恶只在一念间，人瞬间就可以变为兽。这种现象的频繁出现，让我对自己都没有把握了。在特殊的情况下，我的价值观如果发生混乱，也许会成为兽。人性中的兽性，不分阶层，是多与少的差别，不是有和无的问题。
　　 这又牵扯到欲望。是不是每个人的欲望都不一样？有些人是适可而止，有些人是欲壑难填。这就需要分析获得欲望的代价，这种代价是随着人的阶层而比较的。底层人为了获得某种欲望要付出很大的代价，而上层人的欲望是底层人想也不敢想的事。并且，上层人对某些底层人倾尽全力想要得到的事，只需要使个眼色，努努嘴，就可以轻松办到。所以，上层的小孩子一般也是冷血就可以讲通了，网上那些鄙夷底层、晒幸福的大小孩子们基本就是这样。
　　 理想的社会，生活在每个阶层的人，幸福感、获得感、安全感不至于差距过大，不能为了养家糊口而铤而走险，为了贪得无厌而丧尽天良。别人的成功，不代表你的失败；你的成功，也不代表别人的失败。所有的美好，若只是用一种角度去观察，就一定是片面的激动。再换一个角度，你会看到惊心动魄的另一面，或许会唤醒麻木的良知。法国作家纪德说过：关键是你的目光，而不是你的所见。然而，劝人换一个角度去观察事物何其难，——许多人都被封闭在固有的认知暗箱里，让其改变如同挖掉他们的祖坟，只有把你上了那个活埋名单，才能解他们的心头之恨。我悲观地认为，这类人只能让其自生自灭了，没有办法，眼界低嘛。
　　
　　 五
　　 哈耶克说：“为什么一些问题永远得不到解决？因为解决问题的人，就是制造问题的人。”战争和灾难是人性的缺陷造成的，想要一劳永逸解决这个问题，当前的人类还没有进化出那种智商。优秀的人，一定拥有超乎寻常的好品质，要慢慢培养。
　　 宇宙世界，就是生与死的物质转换。我们出生，我们死亡。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到来。明白了风行大地，物质不灭的道理，怀念仰望星空的过往日子，保持价值观的正常，使劲活着，就是死而无憾的人生意义。
　　
　　 2023年10月5日星期四
　　 （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