遛鸟，遛的不是鸟，是人。在城市的广场，公园里，经常见到大爷、大叔，左手拎着一只金色的鸟笼，走走停停，站在一个打扑克的人群前凑凑热闹，和打太极拳的招呼一声，“嗨！打拳呢？”对方也不回头，继续慢吞吞摆着各种姿势，马步，蹲腿，螳螂捕蝉。鼻音很轻的“嗯”一下，算是回复了。
　　 鸟呢？八哥，鹦鹉，斑鸠或者其它鸟。住在笼子里，一开始不习惯，飞翔的天空没有了，自由也受限制。鸟的初心被沦落，从关进笼子那天起，鸟挣扎过，嚎叫过，在黑夜里哭泣过，但人类毫不动摇关押它的决心。鸟渐渐地就不反抗了，被人驯化后，鸟丢了原来的天性，变得郁郁寡欢，沉默不语。懒得搭理身边的人，随着时间的推移，鸟只得向人低头，吃一点鸟食，喂喂肚子，不然，会死掉。鸟在适应笼中生活后，天空与大地就是摆设，它要对人低眉垂眼了，人需要鸟留在身边，陪着度过漫漫长夜。白天的时候，人和鸟一起在人丛中散步，鸟已经没有思想了，人说，嗨！叫几声，就叫几声。人说这个鸟人，骂人的话。鸟听不出来，人倒是懂。有时，人做的事，不如一只鸟。鸟一生短暂，或者生老病死，或者被一枚石子击中，或者吃了一粒子弹。无论怎样的离去，鸟光明磊落，不藏污纳垢。不像人，环境一改，就判若两人。灵魂都脏了，用一长江的水洗，也洗不干净了。
　　 唐代杜甫有诗：“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此诗流传千古，两个黄鹂能将柳树鸣绿，描写多么传神！仔细品鉴，面前呈现一个宽广、辽阔的画面。一种意境之美，令人久久回味。
　　 古往今来，鸟在文人墨客笔下，低调出现。从不张扬，鸟的低调，取决于它的睿智，鸟知道做不了孔雀，也涅槃不了凤凰，踏踏实实做一只鸟，是鸟的人间清醒。我认识小区的一个养鸟大叔，姓什么我不清楚。他养了两只画眉，一只公画眉，一只母画眉。大叔有一个光头脑壳，肚子鼓起来了，左手中指戴着一枚不知多克拉的金戒指，他养的画眉鸟，很特别。一公一母，正合适谈情说爱，且关在同一只笼子。像极了人类，饮食男女，白昼出去上班，晚上拉开抽屉，在一个碗里吃饭，一张床上睡觉。两个人同床异梦，各揣心腹事。画眉鸟不一样，大叔的一对画眉鸟，只要看见大叔，就可以看到画眉鸟。大叔也不是走哪都带画眉鸟，他不过是在指定的公园走一走，他拎着鸟笼，在公园走一圈，便收到许多对画眉夫妻的赞美之词。大叔觉得脸上挺有光，心里美滋滋的。在五六个样鸟人中，大叔的画眉是花魁，其余任何一只鸟，鹦鹉、斑鸠、八哥等均没有大叔的画眉有灵性，有精气神儿。大叔因为画眉，在养鸟协会被人高看一眼，也做了市鸟协会的副会长。我经常在小区的公园，碰到大叔。并在经过八号楼时，被大叔挂在窗前的画眉鸟，吸引住脚步。大叔是什么职业的我无从知道，也不好问。大叔有时一整天在家，下楼遛遛鸟，在小区公园待三小时，回楼，喂了鸟。将鸟笼悬在窗棂上，他的画眉鸟，喜欢唱歌，一个劲地叽叽喳喳，好像全世界就它们两只鸟似的。画眉旁若无人地唱，就影响了邻居的正常休息。有人就批评大叔几句，大叔不服气，鸟叫也不是人叫，鸟更不是大道上跑着的车辆，能影响什么？大叔不接受邻里的意见，没把鸟放进客厅里，画眉依旧我行我素的唱个热闹。
　　 大叔再拎着鸟笼在人们的眼皮子底下晃，就都躲得远远的。其实，懂鸟的人一看就明白，画眉不肯待在笼子里，它向往蓝天，渴望自由自在的生活。我发现，大叔这一帮养鸟人中，唯独大叔养着一对画眉鸟。那几个基本是鹦鹉，八哥。大叔养鸟，爱鸟是件好事，上升到鸟扰民了，问题就有点严重了。不久，父亲去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做手术，我在医院陪护了一个月。父亲康复出院后，我上班路过八号楼，以往悬在三楼窗棂上的鸟笼，不见了，画眉鸟不知所踪。不像从前，每每从八号楼走过，必能听到画眉鸟婉转、妩媚、惊艳的歌喉。我向坐在公园木椅上的人打听，大叔家画眉鸟的下落，那个男人说，不知道。我不舍弃，又问了在小区捡破烂卖的阿姨，她说，画眉鸟没了半个月了，据说其中一只母画眉，不知怎么病死了，另一只见母画眉死了，不吃不喝，不出五天，也死了。阿姨叹息到，人啊人，都赶不上鸟儿有真情，人薄情，说翻脸就翻脸，为利益，六亲不认。鸟尚且知道知遇之恩，夫妻同心，人永远达不到鸟的高度。
　　 想一想大叔养得画眉鸟，想想自己，当初不也是一只村庄里的鸟吗？画眉，鹦鹉，八哥是被一张网罩住的，我不是，我是主动朝城市这个大鸟笼靠近的我甚至义无反顾，头也不回的来一次飞蛾扑火，一头扎入笼子里。我远离土地后，渐渐与农活、与农具、与村庄疏离，陌生。我用一生的积蓄，买下这个笼子后，就被套上枷锁，为还贷，为汽车，为生计，拼命地奔波。这个笼子有七十年的期限，七十年后，不知道属于谁了？当然，我这只倒霉的，调皮的，野性的，也带着小女人温柔的人，一辈子得为这只鸟笼子服务，每个月还一笔贷款，村庄回不去，城市住不起。我活得不如一只鸟，鸟起码不用被各种压力，打垮，瘫软。
　　 在三十层高楼上，我每天每夜被这只笼子吞来吐去，吞云吐雾，即使满心不悦，却不敢造次。我心甘情愿被这大笼子遛来遛去，又爱又恨，又干不死它的样子。
　　 在城市，我们何尝不是另一种鸟类？纵然生长一对翅膀，一双脚，只要被楼房这个笼子套牢，一辈子也别想解脱。
　　 在笼子里住久了，鸟也好，人也罢。想飞，想走的激情也被磨破，铲平，无影无踪。“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这句话，不是所有人和鸟都用的上，飞得高，飞得远，靠的不单单是羽翼，更重要的是一颗不安于现状，用攀高峰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