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几天，儿子都是四点二十分放学，今晚，得提前去托管接。国庆假期作业多，靠这中间的三两个小时，根本写不完，而家里家外的琐事，又聚集在一起了，所以，六点后行驶在路上，自然不敢磨蹭。
　　 途径红旗路的天桥时，空中的一轮圆月，以及行人手中的月饼，却让我不由得停下了脚步。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明天就是十五了，心里无疑被牵绊着。
　　 秋凉了好一段时间，我都换上了毛衣外套，他身体更差劲，不知将柜子的棉衣取出没？抑或之前的能穿与否？每次回去，先要搜索一遍，唯恐他热冷不适，而引发其他病。
　　 这次，照样归心似剑。却得趁儿子去托管的空隙，将手头的事务解决妥当。一个月没去理发店，头顶的白发冒出一截，好在人家没关门，于是，一坐下，便是一个钟头。
　　 最近的零碎，虽然叠加，好在吃得饱，睡得香，这不，人家只是给我染个发根，我就靠在椅子上，做起了甜蜜的梦。如果不是洗头，估计我能一觉到天亮。
　　 现实却把我从梦境拉回，从他病倒后，家里的大小事，就由我代签代办，这个月尤为如此，折腾的我，没歇息片刻。主要是思想没做好接受的准备，再是，来的太突然，又过于迅速。
　　 简直把人逼迫的像是上吊。上就上吧，曾经无果，还不是同样奔波，此刻劳累，起码有硕果。释怀就是这样来的，习惯也在逐渐中养成，既然走的是如此的路，就不必计较了。
　　 总得面对，直至适应。
　　 家务肯定是做不完了，把手套袜子和鞋洗了就可以，给儿子也懒得做饭了，太晚了，凑合买点让他安慰一下肚子。非常时期，得积攒点力气，用到明天的人事上啊！
　　 想到家，想到他，内心就万般不是滋味了。
　　 我现在尽管没能力和价值，却是他活下去的动力，本身就有差距，加上渡劫，更不容易熬了。可再难，都要想办法突破。我就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良善比良药更能治愈人的伤口，我不能像那些女人一样，自由自在地活，甚至不能开怀大笑。却愿意默默地陪着他，走过风雨，走出低谷。这些与爱无关，却必须要负责任。
　　 我这个人，一向，历来也视“恩”为无价。没有“恩”，就没有我的今天，没有“恩”，怎能享受到精神食粮？只有“恩”，才能让你活蹦乱跳，且安然无恙。缺少“恩”，你拿什么感受世间的精彩？
　　 这辈子，我的生命没有离婚二字，即便飞的再高，走的再远，都不会，亦难以丢弃他。哪怕他再不好、不堪，昔日的恩，都值得我倾心倾情对他。
　　
　　 二
　　 一大早，就叫醒儿子。娘俩一个擦洗，一个拖地，终于赶在十二点将家务全部收拾好。出门前，特意站在镜子前，化妆，带上耳环和项链，再换上中跟鞋，最后，选了一款合适自己年龄的包。
　　 临近天命了，本就沧桑，却不想把狼狈的一面展现给他。以前，头发是那么的乌黑油亮，可他一直在外面跑，压根没用心注视过，直到我临走之际，他才抚摸着我头顶的几根白发，几度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出口。
　　 我也保持着沉默。要说的话，已经说了半辈子，但无人听，或者说，听了也是白费唇舌。这阵不想说了，好像积攒了千言万语。而天意难违，你不珍惜时，属于你，你回头时，必已远离。
　　 无论生活有多折腾我，一概不改精神气。这是我的羽毛，亦是我的风骨，任何职业都让我丢失不了这种姿态。不仅是为自己，亦是顾及别人，更多是习惯使然。
　　 他还在等我，已经秋浓了，何不关爱一下自身的热冷呢？挂念着一个心走的女人，何必？经历过生离死别，才知道，命中的那个人，位置有多主要。
　　 这世上有你，多好，也多幸福。
　　 年少懵懂，不知人家说，守候一个人，居然一切都不在乎。轮到自己了，发现果真如此。尤其什么不为的那种纯粹，叫人感动不至又唏嘘不已。
　　 爱，原来居然这么伟大，又这么卑微。
　　 这份拥有，让人有幸，让人又不幸。钱债欠下，连本带利能偿还，情债欠多了，难还，也还不起了。我从来是清白之人，可在爱面前，却浑浊以致沦陷，这是我致命的软肋，争不上气，也无可辩驳。
　　 走着走着，就迷路了么？
　　 有些人事，能重头再来，他的一生，却毁于一旦了。所以，即使笑，也是牵强，自己都倍感无奈，何况，他不需要这份假装。希望良善的心，是一剂良药，救治他不愈的顽疾。
　　 不管我出于同情抑或怜悯，带着满腔虔诚就够，其他，不需看透彻。记得，我期盼花好月圆，而不是两败俱伤，各奔天涯。纵然千变万化，相信初衷依旧。
　　 一生太长，长的让人有时恐惧，一生又太短，来不及做打算，却恍惚而过。总是觉得太多的事没做，静心回首时，其实已做了无数遍。现时再做，感受完全不同了，那是因为，余生有限。
　　 于是，不放过老天恩赐的每一次机会。
　　 一年回家不过三五次，美好转眼即逝，分秒都显得珍贵，这渺小不值的烟火，何时让人如此看重？可就是这看似一般的烟火，却串连成了我们幸福的人生。
　　 我们向往又追逐，得到又忽略，继而又重拾，在期间体会，到头来，成长成熟直至升华，才不至于枉费。这难道不是别样的风景？迟来的悔悟，也许更有奔头和滋味。
　　
　　 三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颠簸，终于在一点多钟，回到了熟悉而又陌生的村子。因为今天是中秋，特意多休了一天假，办些琐事是一个方面，主要还是想趁团圆日，给他做顿可口的饭。
　　 这是离家几年来，第一次陪他过八月十五。村子的吃饭时间和小城不一样，这里的第二顿，是下午两三点。我回的磨蹭，所以，先去了肉店，再去了菜店。
　　 当我提着一袋东西抬头迈步时，他就斜靠在门口，朝着我前行的方向望着。我平时在人群中根本不起眼，但这刻于他来说，却异常耀眼。他是不喜欢我打扮化妆的，用他的话说，我是小姐身子丫鬟命。
　　 可我从不如他的愿，不仅要把自己收拾的干净清爽，且还摆出一种虚假的富贵感。他以往是又急又气，现在因我不常回，自然隐忍不言。我的心思不在这上，我着急下厨揉面。
　　 从他身边路过时，其实想问候一句，却不知该问什么，确切说，这三四年都没打招呼了，似乎习惯了沉默。也好像沉默，才显得正常。这就是我两相处的方式。
　　 表面平静，心里无不起着波澜。亲情是没理的，也无需祈求什么，亲情本身就是一种默契，即便再怎么不悦，还是会过日子。这点，不用说，亦能达到共鸣。毕竟有孩子维系。
　　 他跟在我身后，默默进了厨房，随之，看着我将肉放进盆里，又俯身摘韭菜。他顿时歇不住了，指着锅台的蒜说，里面有几颗剥好的。不等我搜寻，他接着说，冰箱有生姜。
　　 这个男人如此唠叨，是老了的节奏么？按他以前的脾气，准会大声说，没长手眼，自己不会找？要么就是，家里啥都有，买双重是钱多？往往是我没缓过神，他把一来回话说完了。
　　 岁月是一天天，一年年的消逝，可小问题没解决反而增多，再到后来，懒得说了，没法沟通，也不会一致，因此，隔阂就成了习惯。而习惯更把那点可怜仅有的缘分淹没了。
　　 谁家大概都相同，我们又有何区别？
　　 不过这刻，却想笑这个男人多情，又笑自己这样被对待。他觉察到了我的态度，于是，倾斜着身子，不声不响地退出了视线。我当然是放下思想负担，开始痛快忙活起来。
　　 吃饱喝足，他出去锻炼了，我在院子的龙头下洗碗，听到门口有人说他，今个脚下生风，神采飞扬的，是不是老婆孩子回家了？他唯恐我听见，用小的不能再小的声音回答说，哪有？
　　 人家大笑的声音再次传来，并走上我们家台阶望里瞅，他赶紧让道并承认说，中午才回的。人家笑得更响亮了，由不得说他，那你慢享，不打搅了。
　　 他依旧靠在门上，没回也没走，只是不自觉地抽起了烟。这时，我突然发现，有一缕光线洒照过来，照出了他从心溢到脸上的满足与幸福。
　　
　　 四
　　 村里的夜晚，比小城的来的早一点。这不，才七点多，就漆黑一片了，左邻右舍的灯光，也陆续熄灭。以往，还有猫狗的叫声，此刻，寂静的只有蛐蛐的独鸣了。
　　 今个早晨，打扫了小城的卫生，中午，又将村子的院落清理了一遍，下午，再陪着邻居说了会话，疲惫是难免的，于是，八点一躺到床，再挨着枕头，就由不得找周公了。儿子在身边说什么，我已完全不记得。
　　 这阵，梦是最香的。不知睡了多久，感觉有人嘀嘀咕咕，睁开眼睛一看，他一边把被角往我身上盖，一边把床边的衣服往里扔，空中的月亮，透过窗纱，照着他满脸的柔情蜜意。
　　 我顷刻愣住了。说谢谢显得见外，不说了又觉得不应该，就在矛盾中，望了他一眼而再次陷入迷糊。本以为，能一觉到天亮，结果，凌晨三点，他又跑过来给儿子盖蹬掉的被子。
　　 睡意一下全无。娃睡姿不好，爱翻滚，害怕着凉，从小到大的多数个夜里，几乎都是我一个间隔性地盖，近几年的寒暑假，他才从我手中接过了这项任务。
　　 可村里的冬天，靠生炉子取暖，夜深时，无疑冷，他就这样反复来去，也不知病体能否吃得消？女儿那时只要在夜里生病，不管烧水找药，或是取体温表，他一概不耐烦地发火。
　　 为这个，我们之间再也没了所谓的温存，且越来越疏远，以致于陌生如路人。到儿子身上了，难养又难管，他却一副慈父情怀，且毫无怨言，叫我怎敢相信，直至承认呢？
　　 但目睹他一刻没歇息，全心全意为了娃，感动自然堵塞在喉咙了。这个一直让我不怎么欣赏的男人，早年间若暖人心扉，该有多好啊！现在虽说不迟，却是人生的另一番景象了。
　　 他的腰椎影响的腿脚不便，身子倾斜不说，体重也从一百八只差掉到百八十，面容呢，更是苍老了好几岁。我好久都没有仔细打量过他了，不忍也没了爱意，有的可能只是亲人间的那份疼惜。
　　 月缺了会圆，我们的路，竟然走到这种地步了。而纵然世事千转万变，婚姻都因有孩子值得固守。再说，我并不是随意对待命定之人的性情，更不视亲情为儿戏。
　　
　　 五
　　 返回小城前，整理了一下他冬夏的衣服，再把他的旧鞋扔掉了，并取出新鞋放在了他必换的地方。卧室和厨房已经打扫好了，院落和楼顶也被彻底清理干净。
　　 下次回来不知何时，这次的两天假，尽量为他做妥当一切。不管在外多艰辛，总比他的处境好许多，所以，不计较他的态度，也不和自己过不去。
　　 人生的路，总得向前，为了孩子们，为了生活，每个人皆是无辜，亦有不得已的苦衷。环境逼迫着人，同时又改变了人。他总说我喜欢这里，那是他不了解，我的初心是何。
　　 我不是一味为了生计的人，生计是一辈子的事，也随时能为之倾注，而有些璀璨不等人，更没法错失，以前，已经导致过错，如今，不再造成遗憾。
　　 这也是我执意离开的原因。当儿子激动地对他说，我已熟悉好多条路线时，他无不反击说，你妈才来几年？大遍个中国，他在十年前，直至二十年前，早浏览过，
　　 我却未走出门一步。于是，网站盛行，我就以梦之屋为笔名了。现在，又踏上了寻梦的历程。这些，他一概选择了无视。而我的新事物才开启，又怎能，怎会因为年龄和迟缓放弃？
　　 至于倒退，更不可能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也许，是前半生积攒压抑太多，大概，我骨子里与生俱来储存着无限萌动，因此，任何人事，挡不住我那颗远去的心。
　　 归宿即是心安。从和星云大师结缘，就信奉起了因果。相依的那段时光，永不后悔，尽管恩怨交加，却是无价的青春。感激是在所难免的，无论如何，恩情都重如泰山。
　　 为他没做什么，做的也根本不够，后半生，只要有机会，就会尽心。能改的，定会升华，当然，愧疚是发自肺腑的，只是，有些东西，确实给不了而已。
　　 比如追求和梦想。每个人都有志向，不要用自我角度给人定论，这样对谁都不公平。对你来说，或渺小不可提，在别人眼里，却大的无边无际。我们都在走着自己的路。
　　 你的落幕，不等于别人也凋谢。说白了，每个人一生的拥有，都是固定好的，不过是，拿的时间不同。给别人也没必要证明，过好自己才是主要。我历来讲究心安理得。
　　 就让我慢慢偿还，也做好了搭上余生的准备。但请彼此皆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