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想写写澳洲之趣。
　　 澳洲归来已很久，一直提不起精神写点什么。日子就那样一天天过去，别人偶然问起，需要一次次向人家讲述，何不把经过简单写下来，也是一个记录。有那么多人打飞的，天天飞来飞去出国，早已习以为常，我却偏偏碰到一些独特的事。我就是个倒霉体质。
　　 我们一个团十几号人，拉拉杂杂的，以中年为主，稍微有几位青年，其中有一对是小夫妻，当然这是后来才清楚的。从温州飞到北京，等待起飞澳洲还早着，被拉到附近一个机场宾馆稍事休息。我在对面的房间，一个人百无聊赖躺着，换了一个又一个频道。忽然听见对面房间一个不熟悉的男声在说着什么，等于讲，等于讲。他有这样一个口头禅。这是一位很清秀的小伙子，那对小夫妻中的丈夫，是从上海赶过来的，为人热情，也很会表达。
　　 晚上吃的饭，很有北京特色。大白菜一盘又一盘，其他的菜以辣为主。我不是很适应，但是没办法，怕自己饿肚子。后来喉咙感觉有些出问题了似的。领队一次又一次去加菜。往往等到大家饭都吃没了，菜还没来。我觉得其实是大家的紧张感在起作用。总算把大家的肚子填饱。最后一结算，400来块。原来这宾馆没准备客人留下来吃饭的，应该是把仓库底都掏空了。
　　 到机场，大家都有些新鲜感，一个中年女全陪已经等在那里。大家像春游的孩子似的，什么都感兴趣，什么都想问个明白。她说许多东西不能带，澳大利亚新西兰这些国家，自我保护意识特别强，在她眼里，几乎所有吃的喝的东西，都不要带为宜。所以西洋参、茶叶之类的农产品，几乎都被交到她的同事那里，说等回来以后再还给大家。我仔细想了一下我的包裹，好像没有什么是违禁品，只是一小包茶叶而已。所以已经挖出来交给旅行社的人准备带走了的，我还是不甘心，拿回来，我觉得路途中还是要喝点绿茶。申报就是了。事后才清楚我的这一举动是对头的，但也的确给我增添了许多麻烦。虽然这麻烦纯粹是我们自己太过紧张惹来的。
　　 大家热衷在海关字样前留影。出一趟国不容易是不是。全陪说什么设备不能带，我带了照相机，怕回来被怀疑是境外带回来，于是也怕怕地跟着去海关填了一个单子，盖上一个小小的章。那海关关员很淡漠的样子，估计对这些土包子习以为常。
　　 改造后的北京机场，据说是当前世界一流机场，所以在等待的漫长片刻，许多人游荡出去拍照。一位年轻老外，大约看见我带的是专业照相机，拿出他的小照相机给我，要我帮忙拍下北京机场富有中国味的装潢，但问题是他那实在太小、只比手指甲大不了多少的照相机我一直拿不稳，拍了许多次都不能让他满意，最后他只好摇头摆尾道谢而去。
　　 等待了好长时间，尾巴上涂抹着红袋鼠的澳空飞机，终于在大家的期盼中起飞了。特大特长的飞机，一排十几号人，总有四五百号乘客吧。就像平时听说的，空姐不多，空嬷嬷空伯伯空婆婆空爷爷很多。他们目光如炬，精神爽朗，面带笑容，不是那种假假的职业化笑容。他们中的许多人，即使头发花白，一个个挺得笔直，热心地走来走去为大家服务，几乎没见他们停顿过脚步。他们讲的当然是英语。大家开玩笑说，两三岁的洋人小朋友，英语都讲得那么溜。有一位空叔讲的是中国话。我问他怎么学的中国话，他说在台湾待了好几年，所以学会了讲中国话。我称赞他，讲得真不错，他很高兴也很客气，讲了一些只在台湾电视里听到的老式客套话。因为这一趟飞机上很大一部分人是汉人，所以他们增添了中国话广播。
　　 一次次地吃东西，乱七八糟的花样，当然也有饭，但是这饭有些怪味道。总而言之，入乡随俗吧，已经比较尊重你的饮食习惯了。换着花样吃了一次又一次后，慢慢地放松，慢慢地没了新鲜感，慢慢地老习惯也不知不觉暴露了。我看翻开眼前的小电视机很不方便，就顺手把饭盒放在脚底下，心想已经吃过了，反正要清洗的，放哪儿都差不多。结果一位空爷在我身边突然停下急匆匆的脚步，要我马上把饭盒拿起来，放回我眼前的小架上去。我当然乖乖服从。我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宾至如归，我以为在家里，犯了随随便便的老毛病。但我知错能改不是。
　　 一次次的咖啡，一次次的红茶，一次次的矿泉水，一次次地上厕所，一次次的等待，一次次地排队等待厕所开门。我想都是喝了过多的水所致。十二个小时的飞行，无法统计我吃喝了多少东西，挤了多少趟厕所。Yes，Ok，bb，杀来，牲口挖来卖去，说了多少次。Coffee，可乐，Tea，红Tea，绿Tea，哈哈没问题了。
　　 同行的那位小伙子特别健谈，他说，到了国外才后悔自己当年学的英语太少。我自鸣得意地想，学什么英语啊，多麻烦。我这几个简单的口语，可以应付吃喝拉撒，反正不会饿肚子就是了。碰着擦着了一直微笑着的老外，也可以拿来表达自己的谢意和歉意了。事后证明我的想法好像也没错到哪里去。因为我们在那里，几乎都是和华人打交道，或者就是和温州人打交道，有时讲温州话就可以买到你想要的东西了。比如你要看什么东西，路克路克，人家就完全听得懂，拿过东西就给你看。你要去哪里，沟沟沟，人家就知道你要出发了，而不是要到沟里去。
　　 出门时，我装模作样，带了一本小字体的红楼梦去解闷，事后证明完全是多余的，背着多重，才看了十几页而已，当然给同行留下了一个爱看古书的印象，好像也不错，只不过这印象不会很深刻。十几个小时，吃啊喝啊说啊，看电视听音乐睡大觉。过着猪八戒一样奢侈糜烂的飞行生活。我不知道有多少人之后有什么事情，我却是中了头彩。且容我慢慢道来。
　　 终于晕头转向下了飞机。众人都很聪明地笑话老外头脑就是机械化，那么多旅客，他用蓝颜色带子拦了一个又一个圈圈，逼迫大家绵羊似的一个挨一个排队去检查。同行中的一位很感兴趣地拍照片，被老外警察适时拦阻了。我和其他几位，因为自己申报的单子里，填了携带有农产品，随便携带的感冒咳嗽平肝茶儿，只好填到毒品之类一栏，所以被带到另外一个柜台去检查。当我拿出我那一小小尼龙袋茶叶，说这就是我带的农产品、那些个感冒咳嗽药就是毒品时，好几个男女警察，摸着大肚子开怀大笑，笑得差不多要咳嗽起来。放行。弄得我很有些不好意思。
　　 机场外的天空，是一种让眼睛异常痛苦的幽蓝，没有一丝尘埃。道路上都是抽烟的人，走动的站立的，不管男女老少。导游一开头就讲某某省部门副主席，因为陪同某女常委出外散步，导致被抢劫，所有证件钱财被洗劫一空，尔后神经几乎崩溃的事故，来吓唬我们，给我们来个下马威。终于亲眼看见许多西洋景，包括洋人洋物洋树洋房屋洋广告。
　　 看见几处红绿灯路口，有几个肩负鸡毛掸子，为过往车辆掸灰尘的男女老外，导游说这些人，都是花完了国家的接济金，弄几个小钱来喝酒的。我们看见其中的一对，掸完了过路汽车，在红灯期间开始拥抱，大家都有些新鲜感，因此谋杀了大家不少照相机电池。她开始大讲老外和华人的事情，好的坏的美的丑的善的恶的，当然这当中也讲到她自己，在澳洲生活八年的所见所闻，后来我们有同行说她其实有时是夸夸其谈，听上去像是故事书里看来照本宣科的。比如孤独寂寞的邻居老太太，如何捉弄她刁难她，尔后成为朋友之类的苦情故事云云。
　　 她讲到一个谁谁，杀害了妻子，尔后亡命天涯多少年，被几个黑户华人，逮住送交法办，拿到奖金获得户口。然后这几个黑户如何因不讲道义被黑道恐吓，只好拿出奖金以表清白，以示只为伸张正义。还讲到如何在国外居留的几种办法，比如假结婚比如留学比如投资比如非法逗留。讲到上次接的一个团是外省某单位的，十个人中有三个人一下飞机就不见踪迹，然后次日又跑了几个，再次日又跑了几个，最后一个不剩全团覆没。说得那位跟我们团的全陪，草木皆兵，听说连睡觉连去洗手间，都要抱着一入境就从大家那里收拢了去的护照。后来她对我说，她陪着去的一个团，过去的确跑了一个旅客，所以她实在是梦寐难安。
　　 到了悉尼歌剧院，而且破例进了里面观看。虽然我技术不济，大家还是非常信任我，要我帮忙拍了许多照片。这让我十分感动。一对年轻男女西人，一直微笑着看我拍照片，我不好意思起来，自告奋勇帮他们拍几张合影，他们表示感谢。导游安静地吸着烟，看着。然后是海湾大桥。皇家植物园。岩石区。情人港。玫瑰湾。2000年奥林匹克村。那景致，实在好得没话说，在这里我就不说了。后来看多了没了新奇感，就更觉得不过如此，那也就更不用说了。
　　 这的确是个奇怪的地方。法律规定吸烟一定要在户外，稀有的东西，倒听说开了固定场所合法经营的。贩卖据说又是不合法的，机场上时常看见有人高马大的警察兄弟，牵了大狗们到处溜达。我们第一夜住的地方，一楼是一个五光十色的赌场，霓虹灯闪亮耀眼。刚刚听上去的确很神秘，站岗的保安是个特别高大的光头佬，威风八面。我经过他身边时都有些胆怯，眼睛往赌场里瞄一眼都不敢，因为我不会赌，所以十分害怕他因此取消了我偷偷摸摸往赌场里面看的资格。我只怕他一时控制不住自己忽然发威，那我不就遭殃了嘛。后来出来进去经过那门口附近时，才发现进出者，几乎全部是老头子老太太，大概也和我们这里的居委会老人活动中心差不多的概念吧。
　　 只是大门口星空下寒风中大桶边，哆哆嗦嗦站了许许多多男女老少，一个个都是吸烟的主儿。夜深了，开始起风了，我们被全陪收走了护照，本来出国心里就发虚，这下子更是哪里都不敢去了。我和我的同房商量只走出五十米，多一步也不迈，后来看看没什么大问题似的，就又走出五十米，发现有许多汉字商店标牌。然后见到几个高大的黑人兄弟或者矮小的越南兄弟，我们赶紧打道回府，在旅馆门口站一下，看看夜色的确高远幽深，回房洗洗睡吧。
　　 我想在门口吸一支烟再回房间去。旁边有一位高大的老头子慢慢靠近我，我往边上挪动了一下，他又靠近了一步。我才发现他原来是一个腿脚有毛病的瘦高老人。他缓缓朝我伸出他长长有许多汗毛的魔爪，这可把我吓得不轻。后来我才明白过来，他在向我讨烟抽。想起这一点导游说过的，澳洲香烟很贵，当地有些人不管自身条件好坏，比较喜欢赖皮赖脸向华人讨香烟讨零钱。因为许多华人特别是年轻留学生，在老外面前显摆自己家里有钱有车有企业，导致他们产生华人都是有钱主儿的错觉。她说如果你自己觉得不想给就不要给算了，没关系的。
　　 我换了个地方吸完烟，发现那足有两米多高的老头子，依然大马金刀站在那里，觉得特别过意不去，人家老卖年糕，能向一米七的你伸手多不容易，心理素质多强，至少我就做不到向人家伸手，应该学习人家不卑不亢的革命大无畏精神。给他一支好了，自己也少抽一支。更主要的是，能在人家资本主义国家人民面前，显示社会主义国家人民的优越性和乐善好施。你看他们生活条件多好，还向我们讨烟。于是我抽出一支给他，他接过去，点上了。结果边上一个看上去很斯文的大姑娘，也伸手过来向我讨烟，我不好意思拒绝，也给了一支，她要我帮忙点上。我点上后，赶紧闪进适时打开的感应玻璃门去。社会主义国家人民的工资本来就不高，再到资本主义国家澳洲布施，可不是我这一趟来的目的。
　　 次日早餐是在楼下一间餐厅吃的。上海籍的打工人员告诉我们，这是一间20世纪60年代的火车站改装的餐厅。他说自己在澳洲已许多年。听说我们是温州来的，表现出很羡慕的神情，说老早就听说温州人有钱，我们很客气地说，没钱。他说，没钱还能跑到澳洲来游玩的啊。餐厅里有许多戴着盲镜带着导盲犬的老人，原来这里正在召开一个全国性的残疾人大会。
　　 导游一大早过来了，见我们几位挨在大烟桶边排成一大排过烟瘾，她便笑了，从包里掏出一包中华烟来，很客气地四处布烟。大家因为听她说过澳洲烟贵，所以都不好意思去接她的，笑着示意抽自己的。她也笑，说大家很狡猾。这个评语从何而来不得而知。她见我抽的是新安江，很奇怪地问，这是什么烟？我说是我们浙江产的本地烟，是一条江的名字。
　　 我也问她平时都抽中华烟的吗？她说不是，是一位内地朋友送她的，偶尔抽抽，老抽这个哪里抽得起。接着，她给大家说了一个烟的故事。说是国内一位村支书跟团到澳洲旅游，是她接的团。烟瘾非常大，几乎是走一路抽一路。在一个风景区，一位妙龄美女一直依在他身边走路。支书很激动很兴奋，艳福不浅，遗憾语言不通。于是通过导游翻译，询问美女何为。导游问了后告诉他，那姑娘抽了多年的烟，消费太大，非常想戒烟。这次已经戒了一个多星期了，忽然闻到支书吐出的烟味，烟瘾难熬，所以一直跟在他边上吸二手烟过把干瘾，支书听了顿生怜香惜玉之情，立马从包里掏出一条中华烟来馈赠美女。美女大悦，拥抱支书，并在他脸上响响地香了一口，拜拜而去。众人听罢大笑，说估计那支书同学要三天不愿洗脸了。导游说，有些人在国内抽差的烟，出国才抽中华烟，其实不用这么大方的。我想，村支书才懒得省俭呢，公费接待烟可以报销，用得着省俭吗？她忽然对我笑说，你昨天那么积极，自告奋勇帮忙给西人拍照片，也是中国人才会有的热心肠。说得我脸上热热的，怪不好意思，在中国我可不是这样爱帮忙凑热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