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喝会长家的糖茶(散文)
一个人的幸福,未必需要多么让人激动的事,哪怕日子里有一个小小的喜讯,都好给人以美妙的感觉。我认识的会长,名叫“吴泡”,他有多个身份,其中和我挂钩的是“退伍军人联谊会会长”,这是个虚衔,但他很认可自己。他的身世很坎坷,我们常常跟他说反话——吴大哥可是在糖水里“泡”大,会长总是呵呵一笑,笑里带着苦涩。如今的会长,遇到了大喜,我也要借机表达我对他的人生祝福。
一
“老廖!老廖!生了,生了!快来喝糖茶。”牙医用微信语音急促地呼叫。
“喝糖茶”是我们当地媳妇生完孩子后将喜悦分享给前来贺喜人的一种习俗。糖茶均为红色,很暖,代表喜庆、吉祥。
红糖水属热性,孕妇产前喝一些红糖水可以起到暖宫的作用,产后喝适量的红糖水,具有补中益气,对恢复产妇的体能有着很好的帮助。
牙医、会长都是我青藏高原的战友,平时来往较多,没大没小,时常开玩笑。会长家的儿媳妇生了个胖儿子,新的一代又诞生了,我真替他高兴。
我回复牙医:叫会长请客。
会长说孙子百天时请爷爷们小聚。牙医笑眯眯地说。
半小时后,会长发来孙子照片,我仔细看了看。白里透红的小脸蛋,圆圆的,胖嘟嘟。大大的脑袋瓜上面有一撮稀稀、黑油油的胎发垂下来,盖在他那小小的额头上方。那两道淡淡的、短短的小眉毛下面的眼睛,还闭着。在妈妈肚子里睡了十个月似乎没睡醒,又好像在沉思着什么:来到了新的世界,得仔细想想——以什么方式带给亲人欢乐和幸运。
我想会长见到刚出世的孙子,心潮澎湃的激动之情肯定是溢于言表吧。
一个月后的礼拜天下午,我见到了刚当上爷爷的会长,会长脸上充满了愉悦的表情,抑制不住兴奋地说,孙子眼睛弯成了两个月牙儿,孙子长的可好了。”手机里,别的照片都下架了,全是孙子的玉照。
我打趣地说:“恭喜你添了幺儿子!肯定长得像你,是你的基因好。”
“个扳伴,别瞎说。”
会长会声会色地讲,孙子长得真他妈的过瘾,一张胖乎乎的脸蛋,两串弯弯的眉毛,一对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一个小巧的鼻子,一对菩萨耳,一个肉嘟嘟的小嘴巴,在嘴巴下面还有一个圆鼓鼓的双下巴。双手胖乎乎的,十指短又粗,真可爱,后生可畏。
后生可畏,可爱。这些推断,完全处于爷爷对孙子的爱。有时候,推理无需严密,只为喜欢。
二
会长出生在贫困的偏僻农村,远离集镇。只有春节前父亲才会带着会长去新集街上逛街,那是会长最开心的事。小小集镇长约三四百米,街上车水马龙,叫卖声此起彼伏,商品琳琅满目,最吸引会长眼球的是糖人摊子。
糖人就是用麦芽糖掺进各种颜色捏的人,捏各种动物各种植物、各种风物,只要能想象到就可以捏出来,艺术高超。
艺人挑着担子,台上插着各种颜色的糖人,随着摇晃的扁担一上一下地颤,走到街的未段,便放下担子,还没坐稳,瞬间就围满孩子。
只见一坨糖,艺人手指蘸上白粉,按捏,慢慢收拢拉成糖丝,用手指弹断,在断头处吹,吹成糖泡,糖的力度和力气度都得恰到好处,糖泡越来越大,趁热慢慢旋转下按,糖葫芦就出现了。
一会儿工夫,拿着金箍棒的孙悟空,挺着大肚子的猪八戒,拖着葫芦的老鼠、明晃晃的大刀、小鱼小虾等一一塑好,插在台面高处。阳光照射下,糖人流糖溢彩,仿佛更甜了。
会长父亲拉着会长往回走,边走边说:“以后你长大了做人,不能做糖捏的人,要做堂堂正正的人。”父亲的教诲,像刀子一样深深刻在会长生命里。
会长从小就学会了简单的生活技能,从五六岁开始就帮忙干些田里地里的活儿,是父母的好帮手。哪怕才六七岁,农忙季节时,他便当作不可小觑的劳动力。
每年暑假,炎热似火,是农村最热闹最繁忙最辛苦的时节,抢收抢插,人不得闲。前后二十多天的日子,那是日夜连台,不可有半点懈怠。
夏日的天,好哭孩的脸,说变就变,有时候真把老百姓折腾坏了。晒好稻谷刚刚下田插秧,头顶黑云压城,随即电闪雷鸣,又得赶回赶紧收稻谷。收完稻谷,再次下田,火辣辣的太阳又出来了!善变的天气常常是把人折腾得哭笑不得,让百姓是爱不尽,恨不了!
这个双抢,是要磨掉农民一层又一层皮的。
会长虽小,在家也是当全劳动力用。他懂事他知道,农忙季节要全家人齐心协力共同完成。每每累了一天回到家,四肢瘫软还得继续忙家务。他家比不得别人家里有不能下田的老人,有老人的家里,傍晚回家,饭只管吃,澡只管洗,然后休息睡觉。
会长一家天黑回来后,身上的泥水还来不及洗,便听到猪圈里的猪叫唤,身边的鸡围着家人的身子转。家里事,头绪多,他母亲抓灰不是抓火也不是。搭帮手,是懂事的会长,从不用父母交代的。给鸡抓几把稻谷,赶快剁猪草,烧火煮饭,摘菜洗菜,会长像一根绳子牵着,有条不紊地帮着父母忙上忙下。
三
这样虽然辛苦但很平稳的日子也没持续多久。不久会长便成了孤儿。
那是1975年七月的某一天,风一阵紧似一阵,雨也一阵大似一阵,倾盆大雨从天而降,像一道银帘挂在空中。耳边只有“哗哗”的响声,雨滴像密密的铁丝网一样,从天上漫无边际地吹到地上,好像是天河决了口子决了堤,滔滔大水很快将河沟漫灌。
担任生产队民兵连长的会长父亲,为生产队筹集农药化肥钱,趁下雨天田地里无法劳作,一行8人到桐湖捕渔,打个擦边球,鱼船刚到湖中央,一阵大风便掀翻了魚船,没来得及反应,一个浪头便将8人吞噬。
第二天,遗体打捞上岸。
一个刚满十岁、一个不到七岁、一个刚刚三岁的三个“和尚”,看着一排冰冷的遗体摆放在稻场上,顿时感到天崩地裂,会长跪在地大声喊着“我要爸爸”,现场亲属街坊邻居,看到三个年幼的孩子,无不心疼落泪。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第二年春天,会长母亲因脑溢血撤手人寰。
从此会长及三兄弟便成孤儿。无娘的孩子天保佑,会长他们常常给邻居做些力所能及的事,邻居们也可怜他们,常常给他们缝缝补补,救济他们一些吃吃喝喝。
他们就在吃百家饭中渐渐长大。
十六那年,会长迎来了人生的转折点,他报名参军,体检通过,走上了军旅生涯。来到世界屋脊——青海省格尔木市。
新兵连,我便和会长同吃一锅饭,同睡一个铺,同学习、同训练。憨厚朴实的会长,成了无话不说的亲密战友。
雪域高原“风吹石头跑,地上不长草”。严重缺氧,含氧量只有内地的45%,称之“生命禁区”。
青藏线上的军人具有“特别能吃苦、特别能忍耐和特别能战斗”的三个特别精神。在十分恶劣的环境下,努力磨练自己的意志。
我们都知道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是非常有限的。每当他想起父母在风华正茂时突然离去,生命的脆弱让他更觉得生命的可贵。会长发誓:哪怕是千难万险,也要咬牙坚持,闯出一片天。
人生的舞台上处处都有精彩。与其羡慕他人的位置,不如演好自己的角色。怀揣希望,逐梦前行,你就是自己的人生主角。以优异的成绩告慰父母在天之灵,要替父母好好活着。
他在部队努力锻炼自己的体能,锻炼适应稀薄空气的能力,他刻苦学习,炼得了一手好钢笔字,他还自学财会,担任部队的出纳工作,管理上千万的仓储,资金无一差错。当兵第二年光荣地加入中国共产党,第三年荣立三等功,并多次评为“优秀土官”。
1989年会长脱下戎装,转业军人的安置多有不称心如意时,会长积极调整心态。常言道,心态决定状态,状态决定成败。适应社会,融入社会,加入地方的经济建设,先后担任水利工程监理部门经理,社区社会事务总干事,退伍军人联谊会会长。
四
我想,会长的父母要是不出意外,此时应该八十多岁。要是能亲眼看到自己的儿子,自己的重孙那该有多高兴啊!
如今会长都升级当爷爷了,一代代血脉相连,后人一代更胜一代,也足可以让会长的父母安息了吧!
会长说,将来孙子成大一定牢记家训,传承家风。每个人的家里都有着一条家风家训,好的家风家训影响了一代代人,也传送了一代代人。
糖茶宴会开始了。
真没想到,会长不说那些俗话,开篇就是一句——喝糖茶,不作小糖人。
这是会长给孙子的人生格言。尽管孙子并不懂得,但这是一代代传下来的“家训”,会长送给了他的孙子。
这就是我们的会长,不管在多么艰难的日子,他心中装着糖茶,有了孙子,他的糖茶更甜了,更香了。喝了会长的糖茶,我们会把这样美好的“家训”也带给自己的子孙后代,让他们一样健康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