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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流年】上邪之爱(小说)


作者:执笔红尘 白丁,14.9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781发表时间:2023-10-10 19:08:40

【流年】上邪之爱(小说) 一份刻骨铭心的爱,几声无法连接的叹息
   ——题记
  
   一
   一九八零年,我军校毕业被分配到某独立团。第一份工作是为拉练部队做驻前准备。
   那是个由山脊延伸出的丘陵围成的村子,几十户人家被一个果园分为上下铺。下铺即村口,上铺连着山脊,谷深林密,特别适合用兵。事实上它就是部队首选驻训地之一。
   村中的水井在依河套的南半坡上,没有辘轳。当我小心翼翼地取完水样,冷不丁地被个声音吓一跳。回头看见身后站着一个一米多点的小女孩,梳着两条抹胸的麻花辫,一身旧裤褂很短,却特别肥,忽闪着两只大眼睛。她好像是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清。和我同行的是位老兵,他很沉着。
   等我们上了河套北边的斜坡,就被一位五十多岁的穿黑布裤褂的老乡给拦住了:你们行行好,捎个话给班长,让他来瞅瞅这闺女,哪怕留句话呢。她是想离开,在这活不长的。那后妈不是人!可怜呢,连只猫狗都不如。
   听老乡说话时,女孩一直瞅着我们,好像没听懂,又像是在努力思考,神情凝滞,有超乎其年龄的成熟。
   “造孽啊!”老乡叹了口气,声音突然哑涩。
   我理解是后妈造孽,同时也想到了那个班长,但不敢问,怕面对不好的真相,只觉得身上的军装有点烫人。犹豫了片刻,我决定跟她说点啥,虽然一时想不起来说什么,但就是觉得得说点啥,也算是刚才轻率离开的补救,或者是替某人做个解释,哪怕是个谎言,也应该让她暂时放下包袱,活出这个年龄该有的灿烂。终于抬腿,准备返回。女孩却突然转身,仰起脖子,昂着头,离开了井台,像是瞪着眼去撞墙,义无反顾。其头顶和小辫上的碎发腾着,像刀片割裂了空气,断裂声像扯开的丝帛,随风飘动,裹住了人心,心被揪着,一阵阵的发紧。
   老兵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却始终沉默。直到出村后,他才说:“女孩的母亲到部队告状,纠察当即就把他抓回来。可是,他们各执一词。后来发现女人那个…”他用只能意会但必须相信的眼神看了我,“女孩的爸爸赶来,给他平了反。虽然没事,但他还是被罚到了偏僻的哨所。”
   我们没有他的消息,更不能违反纪律。最终取消了那个最合适的驻训点,把一个连分到了前后三个梁沟,军号也改成哨子。为了保证两个哨子在两个梁头同时吹响,高个的司号员和矮个的通讯员每天练习同频跑。为了避免女孩受刺激,我们像支游击队。
   伙房照例设在下铺的老生产队队部,因为这个院子在全村最大。战士们能以班为单位,蹲成圆圈“风卷残云”。
   一天傍晚,正开饭。我猛抬头看见房后崖(ai)头的一墩荆棘处,立着一个人。人像门板一样地转身,让我一下子认出那个女孩。虽然看不清楚脸;虽然又小了一圈,但她的气质没变。
   下坡的路紧贴坡沿,她微微垂着头,似乎被细风吹倒,一出溜到底,这个过程看清了脸,就是她。她缓了一会儿,才站起来,也没掸身上的土,就径直往回走。纸片似的身形,行将就木似的,有种无力支撑的倔强,抑或是于世决绝的坚强。
   不忍心再看见那样的背影,我们集了点钱交给村长,托他想法关照女孩。而后连夜撤离,再没去过那里。
   希望女孩可以平安长大!
  
   二
   五年后,我调到师部当参谋,居然和他同一个办公室。原来,那个哨所就他一个人,没有社交和娱乐,却有了大把的时间看书,一年就考上了军校,如今已是师长的女婿,可谓前途无量。他高挑英俊,笑容可掬。而我则感觉他的笑很假,那是一副理性的,比皮笑肉不笑柔软;比自然的笑多了冷峻,是恰到好处的克制。
   和他身份不相配的还有支包浆的、过时的墨绿色钢笔:抽水皮囊都烂了,蘸一回墨水写俩字,笔画多的一个字,有时还写不完。他也不总用,偶尔使一回,还鬼鬼祟祟的。用完了,要反复冲洗,把笔尖按在指肚上,确定干净了,再擦干,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到抽屉里,锁上。这一切把他的小家子气暴露无遗。我从心里不接受他,甚至反感。特别是想到那个女孩,就更别扭,尤其在他意气风发的时候,恨不得立马揭穿他。
   有一次学习,我故意把“上邪”念成“西无棱,沟水为竭”。他像触电一样,猛地一激灵,这印证了那件事是真的。我也就更加鄙视甚至是愤怒地眯起眼睛,等着他的进一步反应,准备抓住时机先狠狠揍他一顿。他却很快恢复了平静无波的状态,没事人似的走开了。
   两个星期后,因为公事我们一起外出。他请我吃饭,小饭馆里人不多,都是家常菜,几杯酒过后,他的精致表情开始松动:
   一个打小没了爸爸的农村孩子,很轻易地成为“万人嫌”。16岁当兵走时还是浑小子,三年后探亲,已经脱胎换骨。乡亲们交口称赞,让母亲也真正扬眉吐气了一回。
   那年,他带新兵在西沟驻训。房东家的大人白天上班,由个十来岁的女孩操持一切。每天哄着两个妹妹(一个四五岁,一个几个月)洗衣做饭,像个干瘦的陀螺。
   院里的猪食缸很大。看见她趴着缸沿蒯猪食,就想起自己小时候掉进猪食缸里,差点淹死。莫名地怕她出事,紧张之余,趁训练间歇薅猪草,夜里偷着放进缸里。
   看着渐渐多起来的猪食,女孩露出欣喜的表情,但没说什么。只是悄悄地打扫院子,还教育妹妹“叔叔训练很累,不许玩水。”那时候驻训,必须保证房东家的水缸要满,院要干净。
   女孩的善良像盛开的花,又像太阳暖暖的,忍不住想欣赏,于是他还抽空帮着烧火。一团松散的棒子面在她手里来回滚过两下,轻轻一扬,摔到锅帮上,动作熟练流畅。满满的一锅圈饽饽,她只吃最小的一个。饭桌上哥哥姐姐父母妹妹,七八个人,都是她一个人伺候,还得喂猪喂鸡。只要大人在家,她的手脚就没有闲下的时候。
   他也曾怀疑:“为什么就是你一个人干活?”
   她不以为然且骄傲地偏了下头:“都是一家人,谁有能力谁就多干点!”
   女孩的话让他自惭形秽,可是那么瘦弱的身体确实让人心疼。他就经常领病号饭回去,说剩下会坏要倒掉,女孩心疼粮食,才和妹妹吃上一碗加糖的大米粥。渐渐地她的腿有了力气,上下台阶不用扶墙了。同时她也识破了他的谎言:“你吃多少打多少,别打那么多,我们不会再吃了!”说完就把妹妹的脸揽过去,一边扫地一边唱歌。她的嗓子像夜莺。
   那天,他胃疼提前回去休息,一进院只有两个妹妹在炕上睡觉。
   不见她在边上纳鞋底,突然觉得少点啥,又不好意思直接找,就喊了声“孩子哭了!”女孩立刻从柴房蹿出来,手里还拿着本大书。她那一刻的眼神特别明亮。没听到哭声又看见是他,紧张立刻消失了,但是她让保密看书的事。他便冒着坏笑要封口费,女孩认真地送过来一支墨绿色的钢笔,崭新的还没有用过,说是她上学时考第一名得的奖励。那是女孩对他的信任,他接住时只觉心里狂热。他知道部队的纪律,但是心存侥幸觉得要退伍了,还欠母亲一个儿媳妇,也就放任了那个想法。可她还太小,于是他承诺“我等你长大”,女孩傻傻地忽闪着大眼睛,还什么都不懂。
   “我们什么事都没有,真的,连手都没有碰着!”他瞪着充血的眼睛向我发誓,但是很快就有一层灰色像是灵魂的暗影划过瞳仁,“在我最难的时候,全靠想着她才走过来。”后面的话一滑而过,像是针尖上的气球,飘忽不定。
   “那样的妈不行!”他委屈地看着我,然后僵硬地甩出一句“买猪看圈……”
   所有的鄙视瞬间冲破涵养的包装,我大声吼着告诉他老乡的话和我所看到的,他像被凉水罐头,“噌”的一下弹起来。之前那个气球终于落下,被刺破,不顾一切地瘫下去。
   桌上的半瓶酒都归了他,我不再陪着,像个大夫看着病人,在那些丝丝缕缕的话里寻找病因:他回去过,女孩长高了,白净的瓜子脸更漂亮,乌黑的辫子齐着细腰。穿着露出纬线的的确良上衣,灰迪卡裤子,黑松紧口布鞋,站在院子里的角像块木头,不说话也不抬眼睛。那个母亲说她另外搞了对象,是觉得无法面对他,在装。与其说他信,不如说他愿意相信,或者是女孩的态度给了他借口,让他以受害者自居。
   知道女孩还活着,我的心立刻放晴了。这时,我也愿意相信他说的话,相信那个漂亮的女孩极富智慧,一定过得很好。于是,反过来劝慰:“事已至此,就过好眼前的日子吧!”还违心地夸了他几句。
   相信臆想中的事实,只是为了麻醉自己,以减少精神上的负累。而真相不是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它正在某个地方等着你……
  
   三
   第九次裁军,我们都转了业,各自奔波在不同的城市,为了自己新的身份和新目标打拼。转眼二十多年。上个月突然接到他的邀请,我都没顾上细问就急忙买了车票。
   当我路过一个集市时,已经中午,集口正乱。老远就看见他站在路边,以为是来接我的,很是感动,还暗喜好战友的默契。在我快走近时,才看清他是和一个坐在马路牙子上的女人聊天。他根本就没有发现我。眉飞色舞地侃侃而谈,像只要开屏的孔雀。女人五十来岁梳着马尾,灰色套装、黑皮鞋,像是走累了在休息。有一搭没一搭地偶尔回他一句,就那一句,他就像即时充足了电,能拿下所有的山头似的。
   过了一会儿,女人拉着身边男人的自行车座走了。他竟默默地跟在后面。看那份专注劲儿,我以为他又要冒什么坏水,就决定悄悄地跟着,准备抓他个现行。女人一直低着头,被她男人引着绕过狗屎甚至是小石子,像哄孩子。他也不时地抬起头,仰一会儿脸,就像我们要咽掉眼泪那样。一直到小区,看着他们进了单元门。他怅然若失地站在几十米外。我终于等到了出场的时候。
   先是战友的拥抱,然后带我上楼。他兴奋得喋喋不休,“这事儿只能跟你分享!”
   一次偶然的,他意外地看到了那个女孩,女孩的现状像锯割开了自私的铠甲,让他再也无法安乐,最终离开那个并不属于他的婚姻,选择在她周围偷偷地尽点保护的义务。以漂泊的皮肉之苦抵消内心的痛与自责。
   最近,新买的这一居,二手房。准备养老,都六十多岁了!略微拉起的长音,暴露了他心中的无奈和不得不的妥协。
   看着他后脑勺的花白,我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对着穿衣镜看见乌黑的头发和饱满的前额。而他两边的鬓角完全上划,就差那么一点点,即成了大清的月亮头,人还算精神,但走路总像是踩在棉花上。无论干什么,眼睛总是盯着窗户。在他的阳台种着几畦叶菜,还有一大盆落地生根。一把藤椅,玻璃几桌上放着玻璃杯和一瓶二锅头。
   房间像个单身宿舍,一张几乎是古董的铁床,镶着标准的豆腐块,再没有多余的装饰。老式绿豆色的冰箱里有我最爱的酱牛肉,为了掩饰内心的激动,我故意瞟向一旁的苦瓜:“你很有火吗?”
   他略显诗意地别了下脑袋:“这苦加上岁月的盐分,吃起来甜啊。”说着就撅了块放进嘴里,夸张地咀嚼,脸上浮现惬意的表情,好像吃的是极品甜瓜。
   我正不可思议,他突然冲到阳台落进藤椅。顺着他的视线,能看见对面人家的露台。百日草花开得正艳,有红的、黄的,还有紫的和粉的,旁边的韭菜也很青绿,不锈钢栏杆上爬着丝瓜秧,间接点缀着粉红的星星花。那个女人已经脱了外套,穿着半旧的白底红碎花的背心、秋裤。在她男人的指引下拿着瓢挨个浇水,浇完了,也没抬头,转身几步,消失在门帘后。他紧盯着那个门洞,似乎那淡绿色的布帘可以瞬间透明。
   那家男人突然回头,寒冷的目光像剑划破空气带着摩擦的火花刺过来。他急忙低头,抓起喷壶假装浇水。
   我忽然明白了:“她是?”
   “嗯!她对我的声音敏感,但还不知道我是谁。”幸福的笑纹从他的嘴角连到了眼梢,却又很快暗淡了,“当年,那个后母在部队没讨到便宜,回去后就变着法的折磨她……我百身莫赎!”懊恼、悔恨撕扯着他,五官裂开又瞬间聚拢,他咬着嘴唇,闭上眼睛长长地出了口气,像是从遥远处拽回灵魂,又像是走了许久的路,抓着喘息的间隙喃喃地,“三十年前,她父亲去世。后母更肆无忌惮。那个男人把她带出来,在这安了家,才脱离了后母的魔爪。男人很疼她,儿子也出息。只是记忆不全了,人还是那么善良……”他像在悬崖边挣扎,使劲伸了伸脖子,把自己从痛苦中拔出来,勉强冲我咧了咧嘴算是微笑,“她烙饼好吃,而且人缘好,所以他们的早点摊最热闹。她经常算差账,有时他会发现,有时就靠人们自己往回送。”
   “那你……”
   “我盼着她记起我,又怕她记起我。”说话间,他把丰硕的落地生根挡在了藤椅前面,“就这样吧!”
   “需要我帮忙吗?”
   “不,她不能再受刺激,我知道她是谁就够了!”继而犹豫地望着窗外,“她好像不会唱歌了……”
   我的心遇到了海啸,说不出话来,只认真地给他倒上满满的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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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他是一个军人,在他最艰难的时候,遇见了善良的她,他发誓,等她长大,但世事无常,她终究没有得到过他的疼爱,她被另一个男人带走了。他事业有成,考上了军校,成了师长的女婿,跌落世俗,忘了誓言。她长大了,饱尝生活的折磨后失忆了,忘了他是谁,等他再看到失忆的女孩时,爱被唤醒,救赎就成了他宿命,他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曾经的爱。一篇令人动容的爱之赞歌,温暖感人。让人相信人间真情的可贵,相信爱情的伟大与美好。小说叙述视角以“我”这个旁观者为切入点,并以此推进故事情节发展,使得故事真实可信,层次分明。语言唯美诗意,留白空间大,读完之余仍在故事中沉浸回味。一篇佳作,流年倾情推荐阅读!【编辑:清鸟】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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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清鸟        2023-10-10 19:10:13
  欢迎老师入驻流年,将佳作安放流年,祝您创作愉快!
愿与你在茫茫人海中保留一份纯真与美好
2 楼        文友:清鸟        2023-10-10 19:15:04
  美好的爱情总是曲折,心酸,这篇故事恰好印证了这点。世俗,是许多人无法逾越的,里面太多诱惑,当曲终人散,当繁华归于平静,才会真正面对自己,才会知道自己的内心。他一直没有放下她,那份爱情太过纯粹,早已镌刻于心。感动,感人。期待老师继续分享美文,希望您在流年愉快!
愿与你在茫茫人海中保留一份纯真与美好
3 楼        文友:执笔红尘        2023-10-10 19:39:05
  老师辛苦啦,谢谢您推荐阅读!
  
   流年似火,流年若金,祝老师工作愉快!!!
4 楼        文友:素心若雪        2023-11-03 07:50:26
  我们常说“人生百味”,心情有时候也是一种味道。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视与荷般静,原同梅样清。
回复4 楼        文友:执笔红尘        2023-11-03 11:29:00
  感谢老师点评!
回复4 楼        文友:执笔红尘        2023-11-03 11:31:46
  感谢老师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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