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大部分前来伊尔库茨克的游客而言，它只是一个前往贝加尔湖的中转站。从单纯的旅游而言，伊尔库茨克这座城市真的没什么好逛的，既无莫斯科的雄浑，也无圣彼得堡的华美洋气。
　　 这里有的，是停留在苏联时代还有沙皇时代的“二手时间”，还有让你捉摸不透的许多种样貌。
　　
　　 一、二手的时间
　　 作为俄罗斯西伯利亚的第二大城市，伊尔库茨克的机场甚至比柬埔寨暹粒的吴哥机场更小，更破旧。从外观判断，这座机场大概三十多年都没有再翻新过了。最大的变化，应该就是候机楼顶的镰刀锤子旗帜，变成了泛斯拉夫色的俄罗斯国旗。
　　 机场地勤小哥戴的大号制服帽完全是苏联时代的风格。隐隐发黄的墙壁上，裂痕依稀可见。说是一座机场，可看着更像一座被人遗忘的老旧火车站。不过，入境检查处的海关小哥哥倒是长得很好看，灰蓝色的眼睛，睫毛比我一个女生还要长。
　　 我们住的酒店离市区约莫两三公里，紧挨着苏联老式居民区。行走在一排排暗色调的赫鲁晓夫楼之间，我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我不是走在俄罗斯的街头，而是走在放学后回外婆家的路上。
　　 直到一辆老式的有轨电车缓缓从酒店门口“叮叮当当”地驶过，电车上五颜六色的俄文广告终于能让我反应过来：我的的确确人在俄罗斯。
　　 离酒店约莫500米的地方，停着一辆T34-85型号的坦克，坦克下方还放了文物标识。不过谷歌翻译识别器似乎无法识别一堆大写的西里尔字母，显示出来的意思非常不全，只能大概知道，这辆坦克曾经经历过二战战场的炮火。
　　 坦克对面又是一排略显萧瑟的灰色老居民楼。在我回头的时候，一辆破旧的公交缓缓停在了路边。
　　 也许在这里，时间早在三十多年前就停止流动了；也许在这里，时间是的的确确是在倒流的，因为2005年之后建的新建筑可以说是少之又少。
　　 望着这一排排老旧的苏式居民楼，我想起了阿列克谢耶维奇在《二手时间》中这样一番描写：
　　 “今天的所有想法和所有语言全都来自别人，仿佛是昨天被人穿过的衣服……所有人都在使用别人以前所知，所经历过的东西，所以说是二手时间。”
　　 旧归旧，可伊尔库茨克的的确确是西伯利亚的第二大城市，也是西伯利亚大铁路的重要枢纽。如果要从国内走火车陆路去莫斯科，伊尔库茨克是必经之地。就在从奥利洪岛回来的路上，我们遇到了一队从国内自驾过来的摩托车车队，还有一辆从上海自驾过来的房车，他们都准备一路向西前往莫斯科。
　　 之前在青藏线滇藏线上见到骑行骑摩托车去拉萨的驴友们，我就已经好生佩服了。当我亲眼见到从国内骑摩托车去莫斯科的，我只能说“胆小限制了我的想象”。
　　
　　 二、利斯特维扬卡：东西伯利亚的最后一站
　　 你一定听过李健的《贝加尔湖》，但是你一定不知道，这首歌，是在一个名叫利斯特维扬卡的小镇写下的。
　　 这个周末小镇距离伊尔库茨克差不多六十公里，是贝加尔湖的东大门。奥利洪岛太远，利斯特维扬卡正好，到客运站坐个专线小巴，不到一小时就到了。一路上，没有大荒原的辽阔，只有泛黄的白桦林在悠然自得唱着秋天的小调。
　　 利斯特维扬卡很小静卧在切尔斯基山与贝加尔湖之间，呈现狭长的带状，一条约莫不过十公里的高尔基大街横穿其中。如果时间充分，可以在利斯特维扬卡住一晚，乘坐游船静看贝加尔湖的落日。
　　 我们是当天来回，所以就沿高尔基大街，也就是环湖大道一路徒步，往鱼市场的方向走去，然后再去坐缆车。
　　 镇上的小木屋纷纷刷着绿色、粉色、蓝色等缤纷的色彩，在切尔斯基山郁郁葱葱的落叶林中错落有致，偶有教堂的十字架在其中隐现。一只三花色的喵星人从一间小木屋的房顶上“咻”一声跑过，速度太快，没能拍下它可爱的小身影。
　　 和奥利洪岛的苍凉不同，灿烂千阳之下的利斯特维扬卡，就像是小孩子笔下的彩色蜡笔画。在这片五彩斑斓的天地之间，贝加尔湖全然褪去了奥利洪岛的冷冽洪荒，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位身穿蓝色牛仔裙的少女，在灿烂的太阳下缓缓向前迈着小步子。
　　 估计是因为工作日游人稀少，小镇上除了湖水的拍岸声之外，并无多少喧嚣。更多时候，只会听到潮水轻轻的拍岸声，或是秋风吹过湖边的白桦树，而后响起阵阵轻柔的树叶沙沙响。日光之下，已经开始由绿渐黄的白桦叶透着若隐若现的半透明色调。
　　 游船的船长们今天也不忙，不少人都靠在甲板上侃大山。
　　 在路边摊吃了一份热腾腾的俄罗斯炒饭后，我们就沿着环湖大道往回走去体验切尔斯基缆车。讲真，俄餐里给的牛羊肉是真的很扎实。
　　 果不其然是在山上，这里的温度很明显比山下果然更低，虽然阳光正好晒在我的牛仔裤上，可切尔斯基山上吹过的秋风显然带着些许冷意。就在缆车爬升的过程中，旁边一个玩滑索的金发姑娘“咻”的一声，从眼前的一片绿色针叶林中往下飞去。
　　 观景台上，漫山遍野的白桦林与松树林一直往下延伸到了湖岸，在贝加尔湖的边缘戛然而止。就在针叶林的尽头，是和天空几乎一个颜色的湖水，细细一看，似乎还能隐隐看见水天交际之处起伏的山脉。
　　
　　 三、以信仰之名
　　 虽然是西伯利亚第二大城市，可伊尔库茨克其实并不大。然而就是在这座小城里，遍布着大大小小上百座教堂。
　　 下着小雨，伊尔库茨克俨然有了初冬的寒意，体感温度估摸只有十度左右。而就在当天，伊尔库茨克州有些地方已经开始下起了初雪。
　　 在市区搓了一顿热乎乎的肯德基桶后，我们去了去喀山圣母大教堂——西伯利亚地区最华美的东正教教堂，据说也是全俄最美的三座教堂之一，另外两座分别是莫斯科红场上的圣瓦西里大教堂，以及圣彼得堡的滴血大教堂。
　　 喀山圣母大教堂离市区稍微有点距离，于是我们在肯德基门口用Yandex（类似于俄罗斯版的滴滴）打了一辆车去喀山圣母教堂。
　　 阴沉沉的云层下，圣母大教堂浑厚的红色外墙划破了周边灰暗的色调，白色线条勾勒的屋檐、蔚蓝色的洋葱头穹顶与红色相得益彰，有如迪士尼童话中华丽的城堡，呈现出非常典型的拜占庭遗风。蓝色的洋葱头直指天空，连接起了尘世与天堂，为信徒们传递着无声传达着来自上帝的指示。
　　 其实按照原本拜占庭东正教教堂的风格，本来穹顶应该像君士坦丁堡，也就是今伊斯坦布尔的圣索菲亚大教堂那样，采用大圆顶的设计。不过俄罗斯地处中高纬到高纬地区，为了防止寒冬之时雪花堆积在屋顶上，建筑师们把拜占庭式的大圆顶改造成了绚丽多彩的洋葱头。
　　 在这片自诩为“第三罗马”的大地上，继承了最为正统的东正教信仰，也继承了东罗马帝国皇室的双头鹰徽章，而当今俄罗斯的国徽，依然沿用了昔年拜占庭帝国的双头鹰标志，一头望向西方，一头望向东方。
　　 就是在这片土地上，苏联规整的先锋美学与拜占庭罗马的遗风，以一种互相矛盾又令人匪夷所思的方式并存。或许正如俄罗斯抒情诗人丘特切夫所言：用理性不能了解俄罗斯，用一般的尺度无法衡量它，在那里存在的是某种特殊的东西。
　　 东正教的十字架最特别的地方在于多出了两道杠，一道在靠近顶部的上方，另一则是个斜杠，位于在下端。最上端的的杠，代表耶稣钉在十字架时加在上面的罪状牌；而最底下的斜杠代表了耶稣受难时踏脚用的横木。
　　 耶稣钉上十字架上时，还有一左一右两位无名囚犯一同受刑，其中右边的囚犯不知悔改对基督口出狂言，左边的囚犯斥责了右边的囚犯，并在耶稣面前忏悔。东正教会故而将踏脚木绘画成左高右低，代表左右两名囚犯的品性优劣。
　　 按东正教礼仪，女性进入教堂都要佩戴头巾。当我在教堂门口披上我的围巾时，一对年轻夫妇正抱着自己刚刚受洗的满月小宝宝从里头走了出来。
　　 东正教教堂多为东西走向，主要入口多设于西端，代表礼拜者从罪恶的黑暗中（西边）进入到真理的光明中（东边）。大天使加百列的雕像矗立于门口右侧，这位《圣经》中伊甸园的守护者高高站在门口，似乎在低头看着前来的人们。而左侧，矗立着天使长拉斐尔，他不仅守卫着伊甸园里的生命之树，还守卫着如我这样的普通旅人。
　　 跨入这扇分隔两个世界的大门后，我仿佛进入了一座美轮美奂色彩缤纷的宫殿，亦或是一座华美的艺术馆。精雕细刻的金色大吊灯从穹顶上悬垂下来，几十支蜡烛在吊灯下摇曳着烛光。抬头仰望，一幅幅精美的宗教壁画镶嵌在精致的雕花中，在金碧辉煌的穹顶上展开，描绘着一个个栩栩如生的来自天堂的故事。
　　 所有人从走进教堂的那一刻起，穹顶上刻画的圣人与神明，便对他们投下了来自天空的凝视。
　　 或许这些壁画的创作者未曾在历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可他们真真切切用自己的双手，为信徒刻画出人类想象中的天界与神明。
　　 和天主教新教有所不同，东正教教堂多不设雕像，主要以画像陈列为主。就在我面前，圣母玛利亚的画像陈列在大理石台上，无言凝视着来来往往的人们。她面前的金色烛台闪耀着柔和的光泽，只是烛火暂且熄灭了。
　　 圣母圣像的旁边，摆放了不少小孩子画的圣母玛利亚作品。一幅画中，一个小男孩面带苦涩地站在圣母画像面前。
　　 他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么？还是做错了什么事，需要在圣母面前忏悔一番？
　　 女声吟唱的圣歌在静谧的教堂回响，今天游人并不多，至少现在只有我们两个游客。
　　 一位穿着黑裙子，头戴黑色头巾的年轻女性走了进来，正对着教堂最中间的圣像胸前自上向下，自右向左画着十字，而后深深地在圣像面前低弯了腰，也不知她对圣像都诉说了什么，抑或是忏悔了什么。
　　 她就站在教堂的最中央，站在偌大的穹顶之下。在圣母大教堂一片明亮的华美金色之中，她仿佛荷兰画家维米尔笔下戴耳环的珍珠少女。在穹顶的高处，壁画中的圣徒们无言俯视着她，也俯视着我这个站在窗台边的异乡人。
　　 就在她走到主祭台前的喀山圣母画像后，一位爷爷带着小孙女走了进来，小姑娘长得就像一个精致可爱的俄罗斯套娃。当老爷爷自己画完十字做完礼拜后，牵着小孙女的右手，细细教她该如何做礼拜。
　　 圣像前，教堂里的神职人员在点燃一盏盏蜡烛，香烛淡淡的香味伴随着圣歌的旋律一起在教堂徘徊。那一盏盏点亮的蜡烛，不禁让人想起了在大昭寺里一盏盏明亮的酥油灯。
　　 在圣歌与信徒的祷告中，空气与时间似乎都放慢了流动的步伐，凝固在了一幅幅栩栩如生的宗教壁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