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香·成】远去的历史背影——电影院(散文)
回顾消失在视野里的原始建筑,我必须把镜头拉长,拉到三十年前、二十年前。这里曾经是一片风水宝地,安逸,繁华,温馨,熙熙攘攘又井井有条,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鼎盛。也有一言难尽的回味。
坐落在北山脚下中心地段的电影院,属黄金地段。偌大个县城,上下不过各五里路,繁华地带加起来就十里路。我认为,这里是我永远的家园。在县城生活的几十年时间里,我一直围着那半截中心路段转悠,搬过来,搬过去,依次是电影院,文化馆,电影院,文工团。
西吉电影院(影剧院),是名正言顺的影剧院,只是人们习惯了叫电影院。电影院与影剧院的区别在于,即能放映,又能演出。因此,是八十年代固原地区占地面积最大,设施最完善的一家影剧院。我们俗称的电影院,楼顶树立的牌子上写着“西吉影剧院”五个醒目红色大字。相对卖票的年代,出入自由的我,总认为电影院是我家的“地盘”。直到现在,每当路过,心中有股回家的感觉,也并存着五味杂陈。
八十年代,是一个新潮的年代,也是一个消闲的年代,看电影是唯一一个供大家消遣放松的活动,也可以说是一个奢侈的娱乐场所,一千二百个座位的影剧院,几乎座无虚席,晚晚如此。电影散场后,黑压压的人群撒满广场,那些磕着瓜子,携家带口去影剧院消遣的城里人,真是羡慕死乡下人了。遇到新片上映,还得走后门买票,一天两三场不在话下。逢集日中午定有一场,大大地满足了进城年轻人的愿望。中午、傍晚时分,满街道飘荡着流行电影歌曲,惹得路人神魂颠倒,其中最具代表性,最让人难忘的还是《少林寺》插曲,《牧羊曲》,每天几次循环播放,我们很快学会并跟着唱,同时掀起了学武术高潮,年轻真好。后来,由于电视机和录像机的出现,看电影的人逐渐减少,直至电影事业走向没落。
电影院是我的老窝,结婚后第一次住在后院小二层,西楼二楼,四间套房,当初可以说是县、局级干部的面积了,据说是以前经理家住过的房子。电影院是女儿的出生地,那里算是女儿的故乡,度过了幼儿期,后来又二返长安,度过了中小学期。
那时候,每到中午和晚上,影剧院楼顶的喇叭响起前奏音乐,我的心,拔凉拔凉的纠结,以至于听到那种声音就过敏,因为别人晚饭后带着孩子一家人散步、看风景,而我,只能一个人领着女儿逛马路,看着别人一家一家携儿带女,瞬时孤独感倍增。正如现在的留守儿童,缺乏安全感和温馨感,徒生自卑感。
1990年秋天搬到文化馆三楼,居住了三年。
文化馆,也就是青少年宫钟楼那里,最具代表性的还是高高矗立在楼顶的大钟,每个时辰都会铛铛铛报时,二十四小时周而复始的钟声在空中回荡,起初感觉很新奇,慢慢地厌倦那种吵闹,甚至是一种打扰,让人半夜不得眠或惊醒,所幸后来钟表坏了,修理过几次,走是走着,但不报声了,吵烦之后反而顿轻松,再后来,钟表罢工,停止了“心跳”,终于被拆除。文化馆和少年宫整体是一栋楼,正面朝南,是一座U形单面楼,中间有一块正方形院子。正月十五接社火就在这里耍狮子,惹得赶集人爬满几层阳台和楼梯看热闹。靠西面三层属于青少年宫,靠东面的东西楼和靠北面的南北楼三层均属文化馆。当初文管所在三楼占有几间房,我们住文管所的两间单间。
文化馆北面一、二楼住人,有一大间办公室,其他都是小单间(职工宿舍)。三楼北面是文化馆排练厅,冬天不用时我把过年的菜放在里面当几天库房。夏天偶尔搞排练,西吉第一次学习交谊舞的教室就在这里,教练老师是专门从银川学习取经回来的文化馆职工。教会了我们“国际标准交谊舞”,我们简称“国标”。那是1992年夏天,学会后掀起了跳舞高潮,利用院子地理位置的优势办起了舞会,供职工活动,也有外面卖票的舞客,活动规模不小,门票也是一笔小收入。
1993年初冬又搬回电影院一楼,在以前住过的二楼底下住,冬天靠架炉子取暖,可以说一年三个季度在用炉子取暖。单位每年每人分一吨大炭,两个人的加起来足够取暖了,从工资中扣除相应炭费。每个职工都有一间炭房。直到2001年秋天又搬到电影院隔壁文工团院子(文化家属楼)后,才真正住进了暖气楼房,也算是完全走出了电影院大院。彻底结束了架炉子的艰苦生涯。之前一年,先生也调离影剧院,干起了与专业无关的行政工作。
电影院广场以前是平坦场地,自从先生第二次调进影剧院开始,由于娱乐场所增多和电视机的普及,电影事业开始走下坡路,没几个人看电影。他想了个不算长久之计的办法,把广场挖了一个椭圆形旱冰场,为了职工的生存,搞起了旱冰娱乐活动,用活动收费发放工资。但是,维持了不长时间,生意萧条,只能另想办法,又买来了台球案子,打起了台球,生意不错,每到逢集日或周末,乡下人进城,年轻人总想打几盘台球才算过了一把进城的瘾。
女儿也跟着玩,练得一手好手艺,台球捣得相当不错,手指头上也磨起了老茧,那时候才六七岁,七八岁,刚上学的年龄。我也学会了打台球,但技术不如女儿。
靠文工团那边白色小房子就是当时看台球的值班室。为了摆脱发不出去工资的困境,真是绞尽脑汁,可还是敌不过大气候的影响,风靡一时的电影事业在时代变迁中没能起死回生。
大门口摆摊卖麻子、卖瓜子的几个人,卖了十几年,就拿这生意养家糊口,最后还是跟着衰败的电影事业一起倒糟、搬迁,直到现在,和我同岁的一个女人,还在北山路边和西市场“打游击”卖水果,三十多年了,她没有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脸晒得像焦油饼,黝黑黝黑,且肥胖臃肿,严重的风湿病导致双腿变形,牙齿也掉了几颗,每当看见她,一股难言之痛萦绕心头。
后来电影院广场又修成平地,铺上了瓷砖,以前十几层的坡形抬价挖断,修建成一个露天舞台,九十年代的广场文化起源于这个舞台。每到周末,我们搬着椅子挤在台下或侧面看节目,直到演出结束,等待先生和同事收拾道具和搭台子的家当,每次结束,已是12点或凌晨一点。现在想想也是好笑,大把时间浪费在一场场电影和歌舞晚会上,而且津津有味,痴迷不悟。由于内部人方便,那些年,几乎把中国的电影看了个遍,有些重复着看。
平时白天,台下广场搞广场舞、晨练、打太极拳、太极剑、舞扇,晚间的露天舞会,都集中在这里。
九十年代末,电影事业彻底停摆,大门紧锁,只有大型会议或外地来的歌舞团演出才偶尔开门。
以前赵老师画海报都是在广场台子铺开阵地,电影海报是八十年代县城最靓丽的风景,赵老师的画生动、逼真、精美、篇幅大;他是天生的画家,没有专门学过,但出手之作和画报一致。他的毛笔字也称得上一绝,写标语,写横幅,写宣传词,随时有人来求写。那时我认为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字,规整,清秀。赵老师属于贤惠人,比较谦卑,也很幽默;我经常看他画画,有一次在后院画板报画,他家养的几只鸡围着我们散步、啄食。先生问:“赵老师,你家这几个鸡儿下蛋着吗?”赵老师一手端着颜料碗,一手拿着牌笔,头都没抬:“嗯,曾经下过!”我忍不住想笑,又强压住笑声。我们俩相视一笑,哑口无言,站着看赵老师笔下滋滋生风,有一搭没一搭闲聊。那时候,真的很悠闲,没有多余的事情忙乎,没有杂念,没有分心的事,不急不躁,就瞅着赵老师画画,也是一种享受,看得聚精会神。
那几年,为了能发出去工资,他们除了搞副业,还演电影夜市,一夜到亮放五、六场电影,天亮了,电影也散了,乡里上来看完电影的人披着朝霞回家,放映人员也才能回家睡觉,通宵达旦,辛苦是难以想象的。任何行业,都不容易,没有体会,就没有发言权。
那时候,突出了个悠闲,有一次,我在票房窗口旁站着,一个乡下青年急匆匆跑到窗口问:“几点就亮了?”里面卖票的赵老师手指头夹着票本,撕票,收钱,照样头都没抬:“和往常一样,没有因为演电影亮的迟或早!”我押着笑声,牙齿咬着唇,捂着嘴,往小伙子脸上一眼,往赵老师脸上一眼,小伙子尴尬地急忙纠正:“我的意思是几点就演完了?一急咋说成几点就亮了?”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赵老师则继续一本正经,面无表情,慢悠悠地卖票。
后来,广告牌不用画了,取而代之的是大型油印喷画,色彩、造型的丰富让人多了新奇感,满世界的花花绿绿,反而降低了对手工画的比较和审美,从此,再也看不到画工弓着腰一笔一画的精雕细琢。
曾经辉煌一时的影剧院,终究没抵挡住时代的弄潮,中心地段的风水宝地,终被改写,县城标志性建筑物——影剧院,在挖掘机的轰鸣声中被拆除,尘土飞扬中,我看到了一个时代的结束竟是那么不堪一击。现在虽然高楼大厦拔地而起,但没有以前的亲切感和舒服感。算不上繁华的商业地带,熙熙攘攘的人群,根本不知道以前这里发生过什么,因为像我一样的这代人多数跟着儿女离开了县城,进城的多是乡下年轻人。时代永远在变,不变的只有记忆,人群也在变,取而代之的陌生人占据了整个县城,出门很难遇到以前上下班必见的那些群体。
我的思维,电影院,也就是影剧院,应该是一个标志性的宽阔广场,共群众游乐,永远是最休闲最舒适的空旷地带。我应该和以前一样,站在影剧院门口坡子上,上下各一眼,能把整个县城打量到头。可扩建后的马路,依然一条龙地延伸,街道两侧高楼林立,上下马路已经不止十里,而是三、四十里路了,可以说,一路繁华,车水马龙。
曾经的一切,已退出历史舞台,我的啰嗦,全当回忆,乘记忆还清晰,记录一段历史。若干年后,若有人翻看,当初的黄金地段,我的“地盘”,如是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