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直到遇见它，我才终于明白它为何会被冠以“震撼”两字。2005年，《中国国家地理》专门为全国的自然人文风景，组织开展了一次“中国选美”活动。经过精挑细选，千甄万别，它横空出世，一鸣惊天，荣获了一顶让普天下所有神窟仙洞都忌妒羡慕恨的桂冠——“中国最美六大旅游洞穴——震撼腾龙洞”。
　　 对了，它就是腾龙洞。
　　 此刻，我就在它的体内踽踽穿行。幽幽暗暗，虚虚幻幻，闪闪烁烁，恍恍惚惚。说真的，我完全被它震撼了。震撼于它的庞大，震撼于它的幽深，震撼于它的诡玄，更震撼于它的气势恢弘和壮丽雄奇。
　　 真真切切听到了神龙腾飞的声音。仿佛不是一条龙，而是一个龙族。群龙沿着宽敞流水的廊道，分列叠层，凌空飞行，有条不紊地从三道龙门逶逦而出，然后昂首长吟，裹着风雷，腾空而起，飞向云霞澎湃的万里云天。龙族悲壮地飞离了它们的故乡。多少年过去，青山依旧，夕阳依然，腾龙洞也依旧在。
　　 其实，传说中这里只居住着一条龙，但我总觉得远远不止。一个可以容纳千军万马的旷世巨洞，怎么可能仅是一条独龙的寂寞老巢呢？
　　 腾龙洞在鄂西南边陲的利川市，处于大巴山与武陵源交汇部的清江发源地，是国家地质公园，国家5A级风景名胜区。整个景区由水洞、旱洞、鲤鱼洞、凉风洞、独家寨、化仙坑及三个龙门组成。它是一个十分庞大而复杂的洞穴群，共有五层，大小支洞300余个，容积总量居世界第一。洞中有山，山中有洞，无山不洞，无洞不奇，洞中有水，水洞相连，是它的特点。
　　 民间是这样传说的：洞内从前盘踞着一条巨龙，后来巨龙腾飞而去，腾龙洞因此得名。传说很简单，但我的想法却很复杂。我总认为，如此浩大的腾龙洞，早先应该是龙族的原乡。在那些纵横交错、大大小小的山洞里，应该至少栖息着四个龙族。而每个龙族里，都有龙公龙婆、龙子龙女和龙孙龙囡。龙乡是鼓励多生多育的，自古以来，根本就不存在“结扎”一说。随着日长月久，洞中龙满为患。为此，在某一月夜，四个龙公聚在星光下经过再三研究，做出了一个勇敢的决定：全族迁移至遥远的大海里去。于是，寂寞无边的四海底下，从此就有了神秘的水晶宫和美丽的海龙王。
　　 雄奇风景，秘境之地，是很容易让人恍惚的。在腾龙洞，我在被它彻底震撼的同时，完全恍惚了。
　　
　　 二
　　 季夏中旬的一天，我与徐李万三位老友，一早从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的首府出发，驱车前往腾龙洞。
　　 七月的鄂西北，雨过天青，白雾弥漫，百花争艳，千山滴翠，万物葳蕤。透亮的阳光，雪花一样纷纷扬扬，轻悠悠的，一点也不灼人。清新的山风，一阵阵从车窗外扑进来，凉凉的，柔柔的，掠过脸庞，像情人的纤手一般酥软。彼时，我的江南老家正值赤日炎炎，酷热难熬，而恩施却是一派“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的三春景象。
　　 从恩施到腾龙洞，约七十公里。一个小时后，我们就进了景区入口。石径向左，拾级而上，未行几步，便须弓着身子过山洞了。山洞不大，也不长，不是一个，是一长串，逐洞往上，过了一个，又是一个。蓦地，一阵雷鸣般的声音从洞外隐隐传来，震得洞壁仿佛在抖动。我的心也在颤抖，不由地打了个激灵，难道是闹地震了？疾步走出洞口，眼前一亮，只见白浪横江起，搓牙似雪成，我顿时就被震撼了。
　　 是一条雄壮磅礴、气吞山河的大瀑布。
　　 瀑布姓卧龙，名吞江。宽阔流缓的清江水流经此处，被突然变狭的河道束成了一股硕大的激流，分几跌从赭黑的悬崖上奔泻而下，犹如一条从天而降的大白龙，迎头砸在地上开了花，卷起千堆雪，万团云。浪花散开，又迅速回漩成惊涛骇浪，冲入一条两壁陡立，三五米宽，深不见底的石槽里，轰轰隆隆地往一个宛如龙口的山洞里狂奔。洞内，狭窄幽深，好像尚处于原始状态，壁如刀削，唯有水道，白浪飞烟，变幻莫测。近洞口处，霓虹淡照，可见水光，水如怒潮，在洞内翻滚着流，激荡着流，震撼着流。一个个浪头，极其狰狞地扑向岩壁，卷起一条条水龙，水雾弥漫，声若炸雷，震耳欲聋。再往里，便是黑沉沉一片了，什么也看不见，惟闻隆隆水声，不绝于耳。
　　 一条浩荡的大江，就这样被一条卧着的龙给吞咽了。
　　 “源出昆仑衍大流，玉关九转一壶收”。
　　 洞口处，有一座混泥土拱桥横跨两岸。我立在桥上观看许久，感觉这“卧龙吞江”与黄河的壶口瀑布堪有一比。黄河流至壶口，河道骤然变窄下跌，滔天黄水倾泻而下，涌入龙槽，浊浪翻滚，烟雾迷蒙，狂涛怒吼，声震数里。而这卧龙吞江之瀑，不论是从造型上看，还是就气势论，与壶口瀑布几乎是同出一辙。惟一不同的，是水色有别罢了，黄河流的黄水，清江淌的清水。《穆天子传》曰壶口孟门：“其中水流交衡，素气云浮，往来遥观者，常若雾露沾人，窥深悸魂。其水尚崩浪万寻，悬流千丈，浑洪赑怒，鼓山若腾，澹波颓垒。”我观清江伏流之水，声势亦是。
　　 水有柔软的外表，却有血性的内心。不管是什么颜色的水，一旦遇到悬崖，遇到危险，就会血性喷发，成为瀑布，成为奔雷，成为不可阻挡的力量。
　　 眼前的这个溶洞叫水洞，又名落水洞，是清江伏流的通道。飞龙入渊的清江水从此潜入地下，开始在黑暗中摸索奔流，最后从黑洞泄出，并被更名换姓为恩施的雪照河才重返地面。经探测，水洞全长16．8公里，河道时窄时宽，一般在15米至40米，内有大湖泊五个，大瀑布五处。湖里多鲇鱼，可泛舟垂钓。何为鲇鱼？《利川县志》载：“鲇鱼鳍，大如楹，美味如鲵。”往里望，却见流水的咽喉深处竖有一根几十几米高的柱形钟乳石，叫“定海神针”。据说，水洞刚开发时，曾在岩壁上凿有游道，游客可攀行至定海神针旁乘舟游洞。现在，游道仍在，再不见舟船，出于安全考虑，该项目被迫关闭。遗憾了。
　　 然而，这不是水洞的全部。地下，决不仅仅只有汹涌的河流。水洞是一部沉封在地下的天书，要想读懂它，人类仍须努力。不过，就凭这些，亦足以震撼人心了。
　　
　　 三
　　 过桥到彼岸，走到洞外又穿连环山洞，约五分钟后，视野豁然开阔，一片绿草地，茵茵映入眼帘。草地边上，是一个庞然洞口，一侧的石壁上，刻着“腾龙洞”三个红色大字。细一看，落款人是原全国政协副主席王任重，不由肃然起敬。洞口边，有马有轿，还悬着一个热气球。有个穿彩衣的土家族姑娘不停地朝游客吆喝：“坐热气球啰，快来买票，坐热气球啰！”
　　 我又被震撼了。
　　 我虽然不是个“洞迷”，但之前也曾见识过不少的奇窟异洞。比如拥有“千座塔”和“万座佛”的贵州“织金洞”，拥有“辉煌大厅”和“巨幕飞瀑”的重庆“芙蓉洞”，拥有“世界溶洞全能冠军”美誉的湖南“黄龙洞”，以及曾在电影《神话》中出现过的云南“酒乡溶洞”和我浙江老家的“瑶琳仙境”等等。说实话，就洞口的规模而言，它们与腾龙洞相比，全然是小巫一个，而在洞里能飞热气球的，从未见过。
　　 同行的徐兄说：“热气球算啥，听说腾龙洞能飞直升飞机呢。”我是空军出身，虽然他也是听说，但我听了，完全相信。
　　 腾龙洞又名旱洞，是这个洞穴群的杰出代表。资料显示，它洞口高74米，宽64米，洞内最高处235米，最宽处237米，全长59．8公里，号称“亚洲第一洞”，属世界特级洞穴第一。这样说未免太过枯燥和抽象，还是换个形象之说吧。有人计算过，仅腾龙洞的洞口处，就可容一座24层的高楼大厦，而整个溶洞的容积量，足可以容纳大上海的所有市民。洞内有五座“高山”，150多个洞厅，10多条瀑布，10多个湖泊，至于其他诸如钟乳石、象形石、石梯田、石幔、石盾等溶洞景观便是星罗棋布，随处可见，数不胜数了。
　　 传说中的龙，就是从这里飞出去的。
　　 其实，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龙。据科考表明，腾龙洞的成因，缘自地质塌陷演变和清江急流的长期冲蚀。也有人说，那条强大的流水，不一定是八百里清江，很有可能是万里长江。但我坚定地认为，它就是清江的杰出。清江发源于利川的齐岳山，古称夷水，全长423公里。它是一条美丽的河，雄比三峡，奇追黄圣，险超西岳，秀甲桂林，号称“八百里清江画廊”。它更是一条神奇的河，外柔内刚，彪悍倔强，滴水穿石，多少年来，日夜不停地翻滚着碧刀银斧，硬是在被四面高山围困之中，凿出了一条让江水伏流的通道。
　　 究竟如何？那是属于水文地质学家的事，恕不多言。
　　 带着向往和想象，走进腾龙洞。洞内略显幽暗，凉风习习，冷嗖嗖的，疑似入了风洞冰窟，暑气全消。五彩的灯光在不断变幻色彩，朦胧胧的，梦幻幻的，仙飘飘的，是瑶琳仙境的感觉。心灵一次又一次被震撼，里面的景观惊世骇俗。首先迎接我的，是“迎宾厅”。洞厅很大，石壁的四五十米高深处，有明显的水波线蚀纹，原来，这旱洞是清江最早的伏流通道，巨龙飞走以后，也许是流水伤心绝望了，便转移到水洞里去了。拱形的洞顶缝隙密布，那是蝙蝠和小鸟的领地。有燕窝吗？不知道。顶上悬垂一岩石，形似孔雀，让人遐想。右侧的洞壁跪着一头石狮子，叫“狮子拜客”。中间是一个无风而漾的水潭，潭里凸起两块腾龙状的奇石，人称“龙影池。”一个迎宾厅，就足足走了2.5公里，震撼乎？
　　 离开迎客厅，前面到了“三圆门”。三圆门是三道纯天然的圆石门，此处本也平常，引人注目的是它身后的一脉泉水。这泉水是从洞壁上一块兀突的石头上流下来的。石头像乌龟，水从龟嘴出，不偏不倚就落在下面一个形似蘑菇的岩石上，这便是“金龟吐玉育蘑菇”了。更令人惊奇的是，离此不远有个“荷花池”，池中竖起一根几十米高的钟乳石，直上洞顶，像荷花的茎，洞顶上的石纹，荷花一样绽放。荷花池内，生栖着一种叫“红点齿蟾”的古生物幼虫，样子像小鱼，全身透明，一眼望去，能清晰地看到它的五脏六腑。生命的力量是不可估量的，令人难以置信，大震撼了。
　　 腾龙洞太大，山连着山，水连着水，洞连着洞，忽高忽低，时左时右，九曲回肠，犹入迷宫。走了一程又一程，我的脚力吃不消了，遂改坐景区的观光车游览。一路行去，我们过桥过水，翻山越岭，遇到了白沙堤、妖雾山、石森林、玉田峡，遇到了许多罗汉仙女、宫阙宝殿、飞瀑流泉、飞禽走兽、花草虫鸟，还看到了许多支洞。因时间有限，我只能是驾轻车，沿陌路，仅作“走马观花”游。现在想起，真是遗憾。
　　 腾龙洞究竟藏有多少秘密？也是一个谜。迄目前止，这里的所有发现仍是极其有限的，还仅仅是局限于二次中外专家的朕合科考探险。当地人说：“腾龙洞比西游记的无底洞还要深。”专家说：“到目前为止，腾龙洞的秘密仅是发现了一半，另一半尚须有待考察揭晓。”
　　
　　 四
　　 腾龙洞内有精彩的表演，一曰“激光秀”，一曰《夷水丽川》。了解一下，激光表演的内容有腾龙洞的地质形成、火山喷发、山崩地裂、斗转星移、溪水湖泊、巨龙喷火、孔雀开屏等场景。我嫌激光大“洋气”，特喜欢古老卓然的民族风情，对土家妹子的婉转歌喉情有独钟，遂去看《夷水丽川》。
　　 《夷水丽川》是腾老洞景区精心打造的一台歌舞节目，旨在向四海宾朋展示土家族的发展历程和灿烂的民族文化。表演的地方设在一个天然的洞厅里，除了舞美、灯光、道具、座椅是后天的，其余都是先天的。场面很震撼，可以容纳千人的大型看台座无虚席。
　　 刚一落座，演出就开始了。音乐响起，主持人登台。男的潇洒，穿一件靛青色的琵琶襟上衣，缠青丝头帕，相貌酷似与李冰冰合演《康美之恋》的任泉。女的漂亮，身着红色的左襟大褂，滚两三道斑斓花边，下着八幅罗裙，银光闪闪的，一顾一盼，是少女宋祖英的风采。接着便是“肉连响”“毛古斯”“西兰卡普”“哭嫁”“女儿会”等纷纷登场，节目个个精彩，惊艳了我的老眼。
　　 我的身边坐着一个老翁，白胡子冉冉，戴金丝眼镜，儒气里仙气飘飘。老神仙是个很有趣的人，当台上表演《六口茶》时，他在台下手舞足蹈，唱得比台上的演员还响亮。第一口茶，台下还只有他一个人在唱：“喝你一口茶呀问你一句话，你的那个爹妈噻在家不在家？”台上回：“你喝茶就喝茶呀哪来这多话，我的那个爹妈噻已经八十八。”到了第二口茶，台下就多了几个人跟他一起唱：“喝你二口茶呀问你二句话，你的那个哥嫂噻在家不在家？”台下有几个红颜跟着台上回应了：“你喝茶就喝茶呀哪来这多话，我的那个哥嫂噻已经分了家。到了第六口茶，台上台下便变成了大合唱，现场响起了山呼海啸般歌声，煞是震撼。
　　 压轴的节目是《龙船调》。
　　 对于《龙船调》，但凡是一个民歌爱好者，想必定是相当熟悉。它由鄂西的灯歌《种瓜调》改编而来，是世界25首优秀民歌之一。老神仙见我他在唱《六口茶》时一直缄口着，很不满意，他对我说：“老弟，跟我吼几声吧，出外旅游就是图个开心，你干嘛一声不发呢？”我说好的好的。接着，我就凝神倾听台上载歌载歌。当台上的那个如花姑娘问道：“妹娃要过河哇，那个来推我嘛？”我不知从何来了勇气，鼓足全身的力气，站起来高声吼道：“我就来推你嘛！”声如炸雷，震得四壁回声。老神仙哈哈道：“老弟，你的中气真足，震撼啊！”我以笑答之。
　　 看罢演出，启程返回。
　　 路过落水洞，我伫立桥上，又看了看那条奔腾不息的伏流。恍惚中，我仿佛感到那条早已腾飞而去的巨龙又飞回来了。它就藏在幽暗的流水里一路默默前行，似乎在告诉人们：只有历经漫长黑暗，历尽千辛万苦，才会迎来伟大的腾飞和壮丽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