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渡】也无风雨也无晴(征文·作品赏析)
941年前,也就是公元1082年(宋神宗元丰五年),那一年的农历三月七日,人在黄州的苏轼和几位朋友出游沙湖,在那里,喝得酩酊大醉,返回路上,突降暴雨,蓑衣也被狂风刮跑了。一行诸人,被暴雨浇淋得浑身透湿,跌跌撞撞,狼狈不堪,唯有苏轼,不为所动,照样潇潇洒洒,缓缓徐行。不久,天晴了,苏轼抬头望去,只见远处山头斜阳,光辉闪耀。不由诗兴大发,遂吟诵一首千古名词《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全词内容如下: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开篇首句,“穿林打叶声”,渲染出风狂雨骤情态,前面的“莫听”两字,足以彰显苏轼不为外物所动的超然心态。有了这样的心态,才会有“何妨吟啸且徐行”的外在行为。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应该是一种浪漫书写,实际生活中,下雨天,拄着竹杖,穿着芒茎编织的草鞋,走起路来,肯定不会比骑着马轻快。诗人这样写,也正是为了进一步烘托自己超然物外不畏坎坷泥泞的心态。
这一句,还有更深的含义。在古诗词里,“竹杖芒鞋”,代表着平民生活,肥马轻裘,代表着贵族生活。他这样写,是暗指他所处的政治处境。
苏轼所处的时代,是以欧阳修为代表的旧党和以王安石为代表的新党激烈内斗的时代。苏轼的政治见解,本来倾向于旧党。那之前,他在湖州太守任上写了一篇奏章,其中说自己“愚不适时,难以追陪新进”,“老不生事,或能牧养小民”,以表达谦虚。不曾想,这些话被新党“钻毛求其瘢痕”,利用来网罗罪名,说他“愚弄朝廷,妄自尊大”“衔怨怀怒”“指斥乘舆”“包藏祸心”,讽刺朝政,攻讦皇帝,大罪滔天,死有余辜。然后,又从苏轼的大量诗词中,挑拣出他们认为讥讽朝政的句子,把他递解入狱。这就是著名的“乌台诗案”。“乌台诗案”,苏轼受尽折磨,险些丧命,只是因为宋太祖赵匡胤时曾定下“不杀士大夫”的国策,还有许多新旧党臣僚,包括已经退休的新党首领王安石也上书奏曰:“安有圣世而杀才士乎?”他才算躲过一劫。
命是保住了,却被贬为黄州团练副使,官职低微,还无实权,他只好带领家人,在城东开垦一块坡地,种田种菜,帮补生活。苏轼“东坡居士”的别号,便因此而起。他写这首词的时候,已经被贬黄州三年。日常吃喝穿着,与当地平民没有多大差别。即使如此,苏轼也心态平和,坦然面对。“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正是他身处逆境旷达超脱的写照。
“一蓑烟雨”,象征了他之前所经历的政治风雨坎坷遭遇,“任平生”,更直接抒发了他的豁达超脱,从容镇定。
下阕,“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描绘了鲜明对比的两个意境,料峭春风,让人微微寒冷;山头斜照,给人带来光明,带来温暖。极富哲理的意境描写,让人感悟到寒冷之后有温暖,逆境之后有希望,坎坷之后有坦途。明白如此人生哲理的人,自然不会长久沉溺于消极颓废的负面心理状态之中。他的心里,自然时刻有“山头斜阳”在观照自己,温暖自己。让希望的光辉,时时刻刻,照耀自己。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总结性地表达对风雨坎坷泰然处之的人生态度。归来之后,回头遥望刚才风雨飘摇一派萧瑟的地方,朗朗乾坤,清新如洗,哪里还有什么风雨阴晴?之所以这样,正是因为苏轼进入了心理的“无差别境界”。在一个宁静淡泊超然物外的人心里,风雨阴晴,都是无差别的。风雨不必惊惧,晴朗不必欢喜。跌入低谷,无怨无嗔;坐上顺风船,也不沾沾自喜。恰如陶渊明所言,“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
这不仅仅是一种心态,也是苏轼奉为圭臬的人生指南。在任何打击面前,他都脊梁坚挺,高视阔步,还充分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每到一地,就怀着一颗仁慈爱民之心,实行善政,敢于作为,为民造福。
之前,1077年(熙宁十年)4月至1079年(元丰二年)3月,他任徐州知州。期间,黄河决口,梁山泊泛滥,南清河水溢出故道,洪水汇聚徐州城下,暴涨的洪水冲撞城墙,城墙时刻有垮塌危险。富有之家,争相出城,意图躲避洪水,使民心动摇。大多贫穷百姓,百般焦虑,城内官兵,一筹莫展。苏轼挺身而出,振臂一呼:“富民出城,全城百姓都会动摇,我和谁来守城?我在这里,洪水决不能冲毁城墙。”动员富民,重返城内。又率领城内官兵,拿畚箕,执铁锹,迎狂风,顶暴雨,修筑东南长堤,护卫城墙。苏轼率先示范,搭建草屋,住在城墙之上,路过自己家门,也不进去。又派官兵,堵塞许多缺口,终于保全了徐州城。又上书朝廷准许,征调明年夫役,增筑徐州旧城,修建木质护桩,以防洪水再来,确保徐州百姓长治久安。
1085年(元丰八年),宋哲宗即位,重新启用旧党。苏轼被召回朝廷,得到重用。然而,他又看不惯旧党对新党新政全盘否定,对新党人员无情打击,遂上书朝廷,表达不满,又遭到旧党非议和排斥。无奈之下,自请外放。
1089年(元祐四年),第二次到杭州做官,任知州。是年,杭州大旱,饥馑瘟疫,甚嚣尘上。苏轼忧心忡忡,上书朝廷,请求减免杭州向朝廷供奉大米的三分之一,又得到赐给剃度和尚的度牒,换成大米,赈济饥民。
1090年(元祐五年)春天,将官仓里的“常平”米,减价出售给百姓,分发厚粥,缓解饥荒。还派医生串街走访,给百姓治病,分发汤药,救活很多条性命。又集中多余的公款两千缗,拿出自己的黄金五十两,办起病坊,积蓄钱粮,收治有病百姓。
杭州茅山,有一条河,专门容纳钱塘江潮水;盐桥,有一条河,专门容纳西湖水。苏轼任上,疏浚了这两条河道,并使之通航。又修造堤堰闸门,控制西湖水的蓄积与排泄,使钱塘江潮水不再任意进入杭州城内。又取救济荒灾剩余的一万缗钱、万石粮食;还有申请得到的一百张僧人度牒,用来雇募民工。修复六井,把挖出来的淤泥堆积在西湖中,修筑成南北长三十里的长堤,供行人来往。堤上种植芙蓉、杨柳,这条长堤,保留至今,一直被杭州人称作苏公堤,简称苏堤。西湖内,本来水草丛生,苏轼下令雇募民工在湖中种菱植荷,水草绝迹。菱藕收入,又备作以后修浚西湖的费用。湖水澄清,菱荷争艳,长堤杨柳,随风摇荡,从那以后,西湖如画,杭州也落下“人间天堂”的美名。
1097年(绍圣四年),年已六十二岁的苏轼,一贬再贬,最终,被一叶孤舟,贬送到徼边荒凉之地——海南岛儋州。在宋朝,放逐海南,是仅比满门抄斩罪轻一等的处罚。在这样的凄惨遭遇面前,身处荒蛮之地,苏轼依然不改自己达观超脱的秉性,依然怀着一颗普度众生的慈悲情怀,把儋州当成了自己的第二故乡,在那里办学堂,纯学风,教育百姓子弟,以致许多人不远千里,追至儋州,跟随苏轼学习。有宋一百多年以来,海南从没有人考取功名。但苏轼兴学不久,他的弟子——平民子弟姜唐佐,北上赴试,考中举人。为此,苏轼题诗曰:“沧海何曾断地脉,珠崖从此破天荒。”所以,儋州人一直深深崇敬苏轼,把他看作是当地文化的开拓者和播种者。他还帮助儋州,兴建村落,开荒种地,修路筑桥,打井饮用及灌溉。至今,儋州流传下来的东坡村、东坡井、东坡田、东坡路、东坡桥、东坡井等等,都表达了儋州人对他的缅怀之情。
纵观苏轼的仕途轨迹,他的为人之道,就是不计较个人得失,不消极,不退缩,不“趴下”,不“躺平”,把老百姓的利益当作最大利益,勇于担当,敢于作为,为官一处,造福一方。
如今,重读苏轼的《定风波》,深入咀嚼他身处逆境心有阳光的旷达人生;重新回顾苏轼的仕途轨迹,深入解读他屡遭贬黜依然敢于担当的为人之道,让我更加敬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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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如果从功名利禄的角度来看,苏轼并不算传统意义上的“成功人士”,可他却又似乎比谁都成功,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像他这般屡次被贬后,却依然对人生保有一颗旷达的赤子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