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私访(微型小说)
最近薛洋私访东坡中学的视频,刷屏了“今日头条”。
星期一临近晌午时分,一辆高级官员视察基层工作时标配的褐色丰田面包车,驶进了久负盛名的东坡中学,领头的薛洋在五位身穿黑色夹克衫的随从簇拥下,下车和看门的老卞打了声招呼:“门卫的老同志,今天我们是微服私访,不要惊动学校领导。”
一看薛洋等人,一个个挺胸凸肚,气宇轩昂,讲起话来不是“这个那个……的问题”,就是“关于新时期教育改革”等话题,其语气中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甚至颐指气使的气质。惯于见风使舵的老卞,一反对待校外商贩穷凶极恶的样子,连忙点头哈腰:“好的,好的,领导车子就停这里,我帮你们看着,放心地进去吧。”并用手一指,“前面是高一,中间是高二,后面是高三,左面是食堂,校长室在右面。”连学校规定的来客登记连一个字都未敢提。
薛洋一行对学校里的厕所卫生、学生宿舍、植树绿化、体育场馆等校园规划用手机拍了不少照片,这时“嘀铃铃…”上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响了,学生们纷纷涌向食堂,薛洋既像是对身边的随从在讲,更像是故意对涌向食堂的学生人群在说:“咱们跟随学生也到食堂看看,一方面看看伙食标准,第二方面看看饮食卫生,对了,不要忘了顺便看看有没有浪费现象。”随从们一个个点头呼应“好的,好的,按领导的指示检查”。
学生们一听领导是来学校检查工作的,大家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有的说是市教育局的,有的说不像,怎么校长没来接待陪同?还有一位在教育局大院长大的说,市教育局的领导他都见过,这一行人中,没有一个他熟悉的,说不定是省教育厅的。
学生们到了食堂排队买饭菜时,还在不停地叽叽喳喳,声音传到中午到食堂帮忙的事务长陆荣耀的耳朵里,他赶紧三步并作两步从里面出来,笑嘻嘻地对着走在最前面,两手叉腰,还在吩咐其他随从工作的薛洋说:“领导今天来检查工作,鄙人不知,有失礼迎,我打电话请张校长来接待安排吃饭”。
正要掏出手机拨通电话时,被薛洋挥手阻止:“不要瞎张罗,今天是私访,不要惊动校领导,再说现在视察工作,不是下来吃吃喝喝的,不要坏了八项规定。”薛洋看到来人是热脸相迎,遇到了自己的冷屁股,显得有些狼狈不堪的尴尬相,觉得话语太过严肃,于是放缓了语气:“不必客气,你是负责食堂的吧?”
“是的,是的,我是事务长陆荣耀,领导有什么指示,尽管吩咐。”
薛洋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忆往昔大酒店”的餐巾纸,在大餐厅的桌子上抹了几下,翻过来给陆荣耀一看,纸巾上粘上薄薄的一层黑油污:“老陆同志,你们的卫生工作是怎么搞的?太不像话了,太不像话了,饮食卫生要加强啊,病从口入嘛。”
这时去看泔水桶的随从走过来:“报告领导,泔水桶里,有11只馍头,3只茶叶蛋,还有些许稀饭和咸菜萝卜干,看样子是今天早餐时被丢弃的。”
“你看看,你看看,古诗曰,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啊。不要忘了,现在全世界还有数亿人处于饥饿状态,毛主席也讲过,贪污浪费是极大的犯罪。浪费不得呀!”
“是的,是的,我们教职工浪费现象很少,就是现在的学生没经历过三年自然灾害,有点饱汉不知饿汉饥。碗筷碟钵我们都进行高温消毒,就是餐桌抹擦得不够干净,请领导放心,我们整改。”
后来薛洋等人又走近伙房窗口,看了一下荤素菜肴,又问了一下价格,平日里对食堂员工时常训斥的事务长陆荣耀,此时毕恭毕敬地站在薛洋面前,两手交叉着捂着自己的前腹,像个犯了错的调皮学生一样,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头点得像鸡啄米似的。
不料这一场景被学生们即时拍成了视频,发到了“东坡校友群”里。
弄得全校上下猝不及防,等张校长最后得悉,赶紧出来准备接待时,他们一帮私访的检查人员,连茶都未喝一口,就扬长而去。
张校长追到校门口传达室,问看门的老卞:“有领导来视察工作,你怎么不打电话告知我?”
“张校长,这些领导一到门口就对我说,今天是微服私访,不要惊动领导,我哪敢违命啊。”
老卞口中的“微服私访”,把张校长搞得紧张兮兮的:来的到底是哪个部门的领导?是市里的?还是省里的?怎么事先一点风声都没有?张校长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想想自当东坡中学校长以来,凡是上面领导打招呼,要求照顾接纳的学生,虽然有的分数离本校录取线相差一大截,可从未打过回票,连市局小股长的托付也从未借故拒绝,到底是什么人跟他有点过不去呢?
为弄清视察官员的来头,张校长先打电话给市教育局:“屠局,今天上面派人到我校来视察工作,怎么不事先告知一声,好让我安排接待嘛。”
“张校长,今天市局没有派人去你们那里视察工作啊,到底怎么回事嘛?”
“听门卫老卞说是微服私访,不准惊动领导。”
这句话把屠局长也搞得心神不宁起来:“他们穿的什么服装?开的什么小车?车牌号是多少?”
“据说穿的全部是黑色伽克衫,乘着一辆褐色丰田中巴,匆匆忙忙没人注意车牌。”
屠局一想,不好,据几位被请去“喝咖啡”的讲,现在纪委的同志全是这身打扮,褐色丰田中巴,在电视新闻里常见是高级干部视察地方基层工作的接待专用车,看样子来者的行政级别不低。于是屠局又打了市纪委的电话,市纪委的领导说:“今天巡视员学习日,没有人下去巡视。”
屠局还是不放心,只得拨通了省教育厅老领导的电话,得到的答复是“没有的事”。
正待通过老同学的关系想去省纪委摸摸情况时,张校长的电话来了:“看到了我校学生拍的图片和视频,一看车牌号,到车管所一查,才知是顺丰快递公司的面包车,有两位老教师认出来了,那位举手投足很有教育厅长派头的领头人,是十五年前从我校毕业的学生薛洋,现任顺丰快递公司的区域市场经理,几位穿黑色伽克衫的随从跟他是一个班的。”
经他们退休的老班主任事后电话打听,前几天他们同学聚会,在“忆往昔大酒店”摆了一桌“忆苦宴”。说是“忆苦宴”,也有一定的道理,当然不是指菜肴是糠饼、树皮、野菜等过去忆苦思甜时常有的那些,要是这样“忆往昔大酒店”早就关门打烊了,都是上好的山珍海味,但话题却是大吐在校时的苦水,如何如何的起早贪黑的拼命学习,怎样怎样的饱受校风校纪的约束,连谈恋爱的自由都被无情的剥夺,充其量也就是喜欢上哪位女生,故意没话找话多说两句……反正在校期间像是做了几年龟孙子。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薛洋在校时,是学校宣传队的男一号主角,饰演过《渡江侦察记》里的敌情报处长,《白毛女》中的黄世仁,《水浒传》中的西门庆,好不容易轮到饰演《铁齿铜牙纪哓岚》一戏时,争取主演乾隆这一威风凛凛的角色,却被另一位学生会主席抢去了,最后落得个和珅这一角色。
想想这一连串角色中,敌情报处长被解放军的侦察连长甩了一记耳光;黄世仁被观众骂得狗血淋头;西门庆则通过王婆与潘金莲勾连,最后被打虎英雄武松所杀;和珅就更不用说了,是一个欺上瞒下贪婪无度的腐败官员,最后落得个悲惨的下场。他的演艺生涯从未有过威风凛凛光鲜亮丽的角色。据说在校时曾经暗地里谈过一位校花,最终还是因黄世仁和西门庆两个角色,演得太过入戏,这位校花认为,要不是他有这么丰富的真实生活经历,哪会演得这么活灵活现的,最后还是对他不放心而告吹。
这些都是过去的往事,薛洋早就不把这放在心上,可在同学聚会的“忆苦宴”上,大家吐尽了在校“十年寒窗苦”后,把话题转向了薛洋这一男一号的几个臭名昭著的丑角上来:有的说他是黄世仁,有的说他是西门庆……凭他一张嘴和同学们众口争辩也没用,反正大家还是说他“不是个好东西”。
大家看他心里挺憋屈的样子,决定给他一次机会,扭转一下以前的形象。就说:要不你再演一次领导,去视察一下东坡中学,如果能让校方如临大敌,展现一下你威风凛凛的样子,成功了我们请客,还在这里为你摆“庆功宴”。
于是就编导了“私访”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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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的主线很有粉刺性质,让人阅读越有意思。幽默的语言,幽默的故事,幽默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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