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陈宏志和老婆丁晓燕在地里就吵了起来。
　　 陈宏志原本每年都出去打工，今年春节放假回家，他说明年不去打工了，要在村里承包土地搞种植。刚开始丁晓燕很高兴，出去打工夫妻俩一年到头相聚不了几天。生儿子的时候陈宏志在家伺候她还没等满月就匆匆地走了，现在儿子都一周多了，还不认识他这个爸爸，放假刚进门时陈宏志抱过儿子，儿子被吓得“哇哇”大哭。如果留在家里不再外出丁晓燕当然乐意，不过她有些疑惑，在家里种地能挣钱吗？如果能挣钱为什么大家还都出去打工？
　　 陈宏志告诉她，在工地他遇到了一个南方工友，这位工友曾经搞过“莲藕”种植，闲聊中这位工友向他详细介绍了莲藕的种植方法、每亩地的投资和收益。工友说若不是村里把土地全部承包给搞稻田开发的人，他不会来工地打工，种藕比打工的收入要高很多。工友的经验让陈宏志动了心思，春节放假回家的时候，他听说村里正对紧挨着秀水河的地块进行转包，他去那块地附近转了转，下了决心搞莲藕种植，于是就花了每亩六百元的承包费把十几亩地承包过来。
　　 别看这十几亩地紧靠秀水河用水方便，但是长年在河水的浸托下有些盐碱，种小麦、玉米总是稀稀拉拉的缺苗断垄，村里谁也没人愿意种这块地。种植莲藕不怕盐碱，陈宏志早就和工友打听好了，所以才敢下这个决心。
　　 春节过后，陈宏志开始整理这块土地，他雇来推土机，先把表层二十公分左右的土壤全部推到地头，然后又雇来压路的铁碾子，把地表轧得结结实实溜光锃亮。他买来大捆的塑料薄膜铺在压实的地面，再买来鸡粪、化肥和大盐掺和在地头的土堆里，又用推土机把掺好肥料的表土推回原处耙平，整理完成之后就可以种藕了。
　　 刚开始丁晓燕每天兴致勃勃来地里和陈宏志一起干活，孩子没人看就自己背着。陈宏志的姐姐在城里上班，婆婆去城里给女儿看孩子，公公常年在外打工，他们的儿子只能自己照看。
　　 村里的土地自古以来都是种小麦、玉米等庄稼，从来没有人种过莲藕。一些留守老年人看到陈宏志整理土地，就打听要干什么，听说是搞什么莲藕种植，有人开玩笑说种莲藕不如种金条，种金条发财更快。村里人的冷嘲热讽让丁晓燕心里很不舒服，更让她不舒服的是每天要从家里掏“票子”，八字还没一撇，就已经花了将近一万块钱。钱是女人的命根子，再加上村里的闲言碎语，丁晓燕和陈宏志吵了起来。
　　
　　 二
　　 地里吵不完回到家里接着吵：“想发财你有那个命吗？不好好去外面打工挣钱，搞什么种莲藕，活物不是财，夏天一场大雨把地全淹了颗粒无收，花进去的钱不都赔光了吗！”
　　 “你这个傻娘们不识数，莲藕生长在水里，多大的雨能把莲藕淹死？能把莲藕淹死的大水村里人也一个活不了。就算水再大旁边不还是有秀水河吗，有多少水秀水河都能排出去。”
　　 “就算莲藕不怕水淹，就算莲藕能丰收，每亩收成多少你心里有数吗？哪如去打工旱涝保丰收。”
　　 “出去打工每年挣那点死工资，攒多少年才能在城里买楼房给儿子娶媳妇？”
　　 “打工挣得钱少，总比赔钱要好吧？谁能保证你今年是赔是挣？”
　　 “你这个傻娘们是乌鸦嘴，刚开始就一个劲喊赔钱。”
　　 “好，你不出去我去，我去打工挣钱！”
　　 陈宏志原以为丁晓燕说的是气话，哪知道她收拾了一下，真的出门走了，连哇哇大哭的儿子都没回头看一眼。
　　 丁晓燕走了陈宏志并没有十分在意，女人吵架跑了唯一的去处就是回娘家。晚上他哄好了儿子，第二天带着儿子去了老岳父家。
　　 岳父岳母听说后也很诧异，他们说昨天接到女儿的电话，说是和陈宏志吵架要出去打工，没想到真的走了。看岳父岳母诚心诚意的样子不像在骗他，几个人赶忙给丁晓燕打电话，丁晓燕的电话已经关机。这下几个人才真着了急，赶紧找街坊四邻打听，问有没有人见过丁晓燕，大家都说不知道。
　　 陈宏志回到村里又去问本村的人，同样是没人看见丁晓燕，茫茫人海去哪里寻找？他去镇里的派出所，派出所告诉他不够立案条件，如果两口子吵架都由派出所去寻找，还不把警察们累死？不过派出所的同志安慰他说，一旦发现信息马上通知他。
　　 媳妇跑了，干了半截的莲藕种植还得继续下去，否则前期投入的钱可就真的打了水漂。陈宏志咬紧牙关，白天带着儿子去地里干活，晚上哄着一个劲找妈妈的儿子睡觉，再苦再累也要坚持下去。
　　
　　 三
　　 其实丁晓燕并没有走远，她去了县城一家工厂上班，她不过是想气气陈宏志，等他回心转意后再回家。
　　 她去的是一家电子装配工厂，在流水线上干活，每天面前摆上一堆不知道干什么用的电子元件，按规范要求组装起来，没有什么技术含量。车间管理得很严格，去厕所都有时间限制。每天都要加班，从早晨一直干到夜间十点左右。听别的工友说，每月工资最多不会超过三千块钱。丁晓燕虽说不怕苦不怕累，但是每天像机器一样的刻板工作，让她这个在田间干活自在惯了的人感到非常压抑。一天晚上下班后，同宿舍的李淑香对她说：“丁姐，在这里干太压憋屈了，跟蹲监狱差不多。”
　　 “我也是这样感觉，还不如在村里下地干活痛快。”
　　 “我们换个别的工作吧，找个挣钱多的地方。”
　　 “哪有挣钱多的地方？”
　　 “咱们去建筑工地打工吧，建筑工地挣钱多。”
　　 “工地上要女人吗？”
　　 “要！现在工地男女工都用。”
　　 “你有认识的工地吗？”
　　 “有，可以去找我表哥。”
　　 “好，我跟你一块去。”
　　 到月底结算了工资，丁晓燕和李淑香辞了工作，去了城里的一处建筑工地。
　　 这期间丁晓燕已经和父母、陈宏志通了电话。和父母通电话是让他们放心，和陈宏志通电话是因为想念儿子。电话里陈宏志不再和她吵架，一个劲央求她赶快回家。丁晓燕也不再一肚子气话，她对陈宏志说，万一他的莲藕种植不成功，还有她打工的收入，不至于一年到头一分钱收入也没有。她让他照顾好儿子，等到放假时她带着工资回家。陈宏志一个劲问她在哪里打工，丁晓燕死活也不肯告诉他，只是说在一家工厂上班，她知道一旦陈宏志知道了她的确切地址，一定会死拉活拽把她弄回家。
　　
　　 四
　　 丁晓燕不肯回来，陈宏志也没有办法，只好带着儿子搞他的莲藕种植。土地按着学来的经验整好以后，就要栽种莲藕了，这时候他才知道从工友嘴里学来的经验不过是皮毛，还有很多弄不懂的地方。好在现在通讯发达，只要上网，找什么有什么。他在网上发布了两条信息，一是购买莲藕种，二是雇一个懂得莲藕种植的工人。网上很快有了回音，对方不但能够购买莲藕种，还有多年种植莲藕的经验，不过是个女的。
　　 女的有女的好处，工资要得不高，管吃管住每月五千元工资。两个人很快谈妥，过了几天，对方跟着一辆装满莲藕种的大货车过来了。
　　 这位女工，不，应该是技术员，名叫沈月仙。她五十多岁年纪，纤细的身材，风韵犹存的面容，呈现出南方女子的精致和干练。她果然对莲藕种植非常内行，她指挥着把陈宏志做得不到位的地方重新整理，然后在地里摆放莲藕种，再覆土灌水。莲藕种其实就是普通的藕，每段藕四节，将来在藕节地方生长出新的莲藕，新长出的莲藕也是四节，一根莲藕能繁殖出十六节莲藕，新生莲藕就是种莲藕的收入。
　　 白天，沈月仙去地里和陈宏志一块栽种莲藕，晚上就住在陈宏志家的另一间屋子里。地里的活再劳累对陈宏志来说也不算什么，他最愁的是到了晚上，每到夜晚，儿子哭哭啼啼要找妈妈。和丁晓燕联上视频，儿子看到手机里的妈妈哭喊得更加厉害，后来他们商量晚上不再联视频。
　　 沈月仙来了以后，看到每天晚上孩子哭哭啼啼，就过来帮着陈宏志哄孩子。孩子对陌生的女人同样不感冒，沈月仙见没有其他办法，就撩开衣襟，把乳头放进孩子嘴里。吸吮母乳是孩子的天性，不管有没有乳汁，只要把乳头含到嘴里，一会儿就睡着了。
　　 陈宏志侧躺在一边，看着儿子吸沈月仙的乳头，乳头下是一片雪白的肚皮，看得他脸红心跳。孩子睡着了，沈月仙见陈宏志盯着她的身体连眼睛都不眨，她的脸一下红了：“看什么看，你又不是没有老婆。”
　　 陈宏志忽然抱住了沈月仙，在她的脸上、身上亲吻起来。沈月仙红着脸问他：“我一个老太婆值得你这样吗？”
　　 “值得，值得，非常值得！”陈宏志胡乱地回答着，开始脱她的衣服，很快两个人就睡在一领被子里。
　　 从这天夜晚之后，他们搬到同一间房子。
　　
　　 五
　　 在工地打工虽说劳累，但是比车间里干活要自在许多，工资也挣得更多。丁晓燕和李淑香都是干惯了农活的人，粗胳膊粗腿十分强壮，工地的工作对她们来说算不上什么。她们都被分配到钢筋班，刚开始负责搬运裁截好的钢筋，后来班长让她们学着绑扎，几天工夫，她们都学会了，和男工们干活没什么区别。钢筋班的老班长很照顾她们，见她们干活和男工们一样，工资也给得同样多，每天虽然要干十二三个小时，工资却能挣到二三百，丁晓燕觉得来工地打工是来对了。
　　 唯一让她不舒服的是住宿，本来工地的宿舍不少，但是却男男女女混住在同一个大房间里，哪间宿舍都是如此。后来她打听清楚了，原来这里有很多夫妻在一块打工，工地不可能给每对夫妻安排一间房子，只好和大家混住在一起。再时间长一点，她发现这里面不但有真夫妻，还有很多假夫妻，在工地上这叫“搭伙”。两个人只要看对了眼，互相招呼一声，把床铺并到一块，拉上一块布幛就是一个“小家”。等工地结束，大家各奔东西，谁对谁也不用负责任，可能一生再也遇不到一起。
　　 没几天时间，李淑香就和一位工人搭上了伙，两人把床铺并到了一块。有一天丁晓燕问李淑香：“你和原来搞的对象吹了吗？”
　　 “没有啊，我们天天晚上连视频。”
　　 “那你和工地这位......”
　　 “这不是临时搭伙互相照顾吗，等工地完工，和他各奔东西，我可能回去就和原来的对象结婚。”
　　 “要是让他知道了......”
　　 “他知道了又能怎么样，谁知道他在外边有几个搭伙的，现在工地、厂里都是这样。丁姐，你也别太正经了，赶紧找个搭伙的吧，每天保证能轻松许多。我看老班长对你很照顾，干脆你们两人搭伙得了。”
　　 “死丫头，没正文！”丁晓燕的脸一下红了。
　　 老班长正站在旁边，笑眯眯地听她们说话。
　　 过了几天，老班长忽然对丁小燕说：“那天小李的提议怎么样？”
　　 丁晓燕红着脸小声说：“好吧，就听她的吧。”
　　 晚上他们把床铺并到了一块。
　　
　　 六
　　 把莲藕种摆放好再灌上水，过了几天藕田里就钻出细嫩的荷叶。种植莲藕的后期管理很简单，只要撒上化肥，在藕田里保持薄薄的一层水，其他没有什么需要天天照看的。地里的活轻松下来，陈宏志大部分时间是哄儿子玩儿。
　　 送藕种的车上卸下很多树枝，都是北方没见过的种类，弯弯曲曲疙里疙瘩。陈宏志的手很巧，他为了哄孩子，挑选树枝截短做成烟嘴，再刻上“一帆风顺”“花好月圆”等几个字，刷上清漆，一根精巧的烟嘴就做成了。儿子对爸爸做的东西很感兴趣，手里整天拿着几棵烟嘴玩儿。
　　 “我们家那位也和你一样，整天烟不离嘴。”
　　 “那就把烟嘴送给他吧，多拿几棵。”
　　 “还是少抽点吧，烟抽多了没好处。”沈月仙嘴里这样说，还是把几棵烟嘴装进了包里。
　　 沈月仙也对他说了一些家里的情况。她们家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已经结婚，孙子比陈宏志的儿子小一点，还离不开妈妈。二儿子还没有结婚，也在外面打工。现在农村的男青年结婚，又是彩礼又要买汽车买楼房，还要举办过得去的婚礼。现在农民不愁吃不愁穿，都过上了小康生活，不过消费也跟着水涨船高，尤其是婚丧嫁娶这类重大事情，大家都比着讲排场讲面子，谁也不想落了下风，所以大家依然不遗余力地想办法挣钱、攒钱。沈月仙老公常年在外打工，她自己也是到处找挣钱的门路。在网上得知陈宏志要雇人帮助种植莲藕，她就应聘过来了。听了沈月仙家里的情况，陈宏志一阵感叹，看来大家过日子讨生活都不容易。
　　 沈月仙十分厚道，她知道莲藕种下后没什么田间管理的要紧事，陈宏志一个人足能应付，就提出来辞工回家，免得陈宏志每月给她开工资，让陈宏志节省一些开支。她说过阵子就来看看，看看莲藕的生长情况，如果出现什么问题随时给她打电话。沈月仙的做法让陈宏志感激不尽，他们互相加了微信，她过来还不满一个月，陈宏志给她整月工资说什么不要，只要了三千块钱，她坦白地对陈宏志说，给他购买莲藕种时已经赚了一笔，钱虽然是好的，但是做人也不能太黑。她的坦率更让陈宏志感动，依依不舍地送别了她。
　　 沈月仙以后又来过几次，每次都要亲自去地里查看莲藕的生长情况，做出一些具体指导。每次她都会给陈宏志的儿子和陈宏志带来一些小礼品，虽然不值几个钱，但是足见她的一番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