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两年前，我患了失眠症，“寻找”睡眠的过程漫长而艰辛。
　　 我先到了县医院，挂了神内科。
　　 医生看病倒也干脆，简单了解了一下我的病情后说道：“先吃点儿药吧。”
　　 说着，他用“一指禅”点击键盘。随后他拿起药方递给我说：“四盒百乐眠胶囊，早晚各服一次，每次4粒。”
　　 他眨了眨眼又说：“我本想给你加点舒定……唉，算了！”
　　 “奥？”我瞪大眼睛，表示疑惑。
　　 “西药容易形成依赖。”他慢悠悠点着头说。
　　 “滋”我嘬了一下牙花，“依赖”两字自此在我头脑里扎了根。
　　 “只吃百乐眠管用吗？”
　　 “试试吧，应该管用。”
　　 别说，胶囊开始还真管事，可后来就不那么顶用了，等到第三次犯病就一点作用都没有了。
　　 我开始闷闷不乐，冬日的艳阳好像也失去了温暖。
　　
　　 二
　　 邻居说百合煮水挺灵，我去药店购买，喝了十几天，一点也不灵。
　　 电视广告讲枣仁安神胶囊效果不错，爱人赶紧去药店，一下买了四盒，吃完也不顶事。
　　 我偶然发现网络上有个视频，说的是一个专家仅用一味丹参治好了一位失眠患者。方法简单:晚上用一杯冷开水泡30克丹参，第二天早上空腹喝掉，连续喝10天，出现了奇迹。
　　 我觉得对症，立刻到药房，买回了300克丹参，天天泡水。十天后，一点效果都没有！
　　 失望来的太快，还没来得及将它压制，泪水便溢出了眼眶。
　　 查百度：按揉内关，百会穴，安眠穴 ，神门穴，三阴交穴……可以治失眠。于是每当入夜，我披着衣裳，背靠床头，依次按揉上述穴位，盼望奇迹发生。结果，不仅没有睡意，反而越揉越清醒。
　　 好友拿来一本书，里面有拔罐治疗失眠的方法，建议我试试，毕竟有“扎针拔罐儿，病去一半儿”之说。
　　 我赶紧到买来拔罐器，按照书上提到的治疗失眠的方法，在神阙，气海和关元三处拔上三个大罐，又沿着大腿两侧的足阳明胃经各拔三个中小罐子。十来天的尝试，也没任何转机！
　　 家人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有一天，爱人不经意发出感叹：“在农村的时候，人们起来就去干活，回家倒头就睡，也没听说有人失眠啊！”
　　 “对呀，我怎么把这个差儿给忘了？”我眼前一亮：“我得设法出出力气……”渐渐地，我的眼睛停留在窗外的沙堆上。
　　 我找了一个蛇皮袋子，装了四十来斤沙子。每天睡觉前爱人帮我抬到肩上。我扛着沙包在客厅来回走动，直折腾到大汗淋漓，两腿发软，甚至楼下住户找上门来……可是还没换来睡眠。
　　 沮丧和苦恼从我胸中漫溢出来，真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三
　　 一天，忽然传来喜讯：京城某中医院有位专家，据说对治疗失眠有丰富的经验，他周末竟然要到我们县城的中医院来坐诊！
　　 他的号自然十分抢手。价码虽从20元涨到100元，但依然抵挡不住饱受失眠煎熬的患者前来就医。
　　 为了挂的他的号，我每周六早晨四点钟来医院窗口排号。
　　 专家看病很正规：问诊，切脉，叩诊，看舌苔……每一个环节都非常仔细。
　　 起初他给我开的方子是18味药，其中有酸枣仁、丹参、半夏、龙骨、朱砂、磁石、琥珀……每付药大约60元钱左右。
　　 我回头查了相关资料，这些药材都有安神的作用，可是我连续吃了三十多付，似乎有点效果但也不太理想。
　　 经过交流，其他病友治疗情况和我也差不多。
　　 后来，到第六个星期，他使出“看家”本领，药又加到28味，连阿胶都用上了，每付药也涨到100左右。我想这下该见大效了吧。
　　 哪知道，又两周过去了，我依然没有找回睡眠。要命的是，我左腿开始发冷了。
　　 看来他并不像人们传得那么神。
　　 后来不知什么原因，他不来坐诊了，否则我们还会继续排队吃他的药，毕竟谁都不想“半途而废”。
　　
　　 四
　　 有一次公交车上俩女人的对话引起了我的注意。
　　 “大妹子，好久没见到你了。现在看着你气色不对，怎……么回事？”看样子她们挺熟。
　　 “老姐姐，你不知道，我老是睡不好觉，有两个多月了。实在难受，整天迷迷糊糊的，也不愿出门。唉，活着真没意思……”说着，眼泪悄声无息地划过她的面颊。
　　 “去医院看过吗？”
　　 “别提了，看了好多医生，吃了好多药，都不管事；甚至在网上花几千块钱买了一种叫什么神丹的药，吃了也不管用，愁死我了。”
　　 “那……现在呢？
　　 “最近扎针呢。”
　　 扎针？我立刻竖起了耳朵，生怕漏掉一个字。
　　 “扎针行吗？”
　　 “怎么说呢，有病乱投医吗。我扎了三天了，好像……有点作用。”
　　 ……
　　 我终于看到了希望，于是暗下决心：明天也去。
　　 第二天，我就去了一家中医院针灸科。
　　 我怀揣不安，先找到针灸科医生咨询：“医生，我睡不好觉，您能给我扎扎吗？”
　　 “奥，治失眠啊，没问题。不论是心肾不交引起的，肝阳上亢引起的，还是脾胃不和引起的，都可以扎针调理。”他口若悬河，信誓旦旦，虽然没有拍胸脯！
　　 我好像找到了大救星。
　　 “这样，你先去挂号。”
　　 看来我是来对了，我心中窃喜。随后，我赶紧去挂号处，花60块钱挂了那个医生的号。
　　 在诊室里，医生对我说：“这样，我先给你开10天针灸的单子，好吧？”他停下来，抬头盯着我，征求我的意见。
　　 我俯身看了看单子：10次，每次20分钟，每次100元，总费用1000元。
　　 想到受失眠的煎熬，我毫不犹豫：“行，我马上去交钱。”
　　 “好，回来直接到治疗室来找我。”
　　 我躺在床上，他从头到脚找到相关穴位，给我扎上十几针。
　　 也许是心理作用，行针20分钟后，感觉头脑轻松一点。我想，到了晚上可能会睡上一会儿吧。
　　 谁知整整一宿，基本上没有睡意，而且十天下来，病情几乎没有好转。
　　 我开始头昏脑涨，眼睛看什么都不清楚：苍天模糊，大地模糊，甚至连我自己也模糊在昏暗的房间里！
　　
　　 五
　　 我越来越烦躁不安，感觉生活没有任何乐趣。有一阵子，我动不动就发脾气，踢凳子、摔杯子，甚至要动手砸电视……
　　 人们开导我说：“别总考虑睡觉的事，到人多的地方散散心。”
　　 他们说得真轻松！我曾经去过公园，但听到有人唱歌，我感觉是鬼哭狼嚎；看见有人健身，我认为是群魔乱舞……一句话，见什么都烦。
　　 实在受不了，我决定去医院买点安定之类的西药。
　　 记得那是个礼拜六，我去了一家三甲医院，首先来到导诊台询问：“医生您好，我总睡不好觉，想买点舒定之类的药，有直接开药的窗口吗？”
　　 “呃……那倒没有。您得先挂急诊号，再找医生开药。”说着她对着远处一个窗口瞟了一眼。
　　 我抬头一看，大吃一惊：这么多人排队，一眼望不到尽头！
　　 “每逢周六周日都是这么多人，其他科室不开诊。”她习以为常。
　　 到底是不是去排队，我犹豫不决。
　　 这时她又说了几句，使我彻底打消了挂号的念头：“您就是等上一个多小时，花60块钱挂个号，按照规定，急诊科医生也只能给你开两片药，建议您周一再来吧，起码给你能开一盒不是？”
　　 刹那间失望和郁闷朝我袭来，我不由转身朝门诊楼外走去，大脑一片空白，行至阶梯处一脚踏空，险些栽倒在大门口！
　　
　　 六
　　 转机出现在四个多月后，心急如焚的女儿悄悄在网上给我挂了个号，开始时我还有抵触情绪。
　　 “爸，别吃中药了！你想啊，现在药材大都是人工栽培的，道地药材很少了，怎么能治病啊！”电话那头女儿耐心劝说。
　　 我想也确实如此。
　　 她告诉我：“我给你在京城挂了一个心理失眠科的号。”
　　 “心理科？”
　　 “对呀，好多人都看好了。”她给我打气。
　　 最终我半推半就来到京城人民医院心理失眠科诊室。
　　 “多久睡不好了？”医生问道，语调轻盈，态度和蔼。
　　 “四个多月了。”
　　 “每天能睡几个小时？”
　　 “其实……准确的说迷糊一两小时。”
　　 “具体情况说来我听听。”
　　 我心情渐渐放松开来。
　　 我把治疗过程一一说明，而且着重强调：“我光吃中药就长达七周，可是睡眠依旧没有‘找回’来。”说着，潸然落泪。
　　 “中医用药可有讲究了，和扎针、拔罐以及刮痧一样，既得分辨虚症和实症，又得观察舌象和脉象……对症时一味药就能治病，否则多少味都不行。可能还是不对症吧，要不就是药材本身就不好。”
　　 她说得头头是道，我频频点头。
　　 稳定了一下情绪，我话题一转，说道：“当地的医生也打算给我开了点舒定，可我担心形成依赖，没敢吃。”
　　 “啊？”她很吃惊，递给我一张纸巾说：“这么说你只想吃中药，可不见效；吃西药又怕形成依赖，为此你一直在纠结。”她进行了归纳，言简意赅。
　　 “嗯。”
　　 “明白了。”
　　 接下来医生微微一笑说道：“别紧张，没什么大事。既然中药没什么作用，咱们不妨换成西药。我给你开四十天的药，免得你来回跑。”
　　 她用“咱们”这个称谓一下拉进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吃西药，还四十天？”我声音小的像蚊子。
　　 “对呀，其实我每天接触十几个病例，他们都比你病程长，情况也相对严重。说实话，”她顿了顿，抬头打量我一下：“你是最轻的！”
　　 我当时不明白这就是心理暗示。
　　 “滴滴滴……”打印机吐出来一个药方。
　　 她手伸向药方，同时鼓励我说：“放心，你就是吃上半年也不会形成依赖的，况且也就吃一个多月。”
　　 “不会形成依赖”几个字飘进我的耳膜，扣开了我的心房。
　　 她站起身来，嘱咐我说：“匹克隆，每天睡觉前吃一片；米氮平，也是晚上吃”，她顿了顿，“开始吃四分之一片；过三天，吃四分之二片；再过三天，吃四分之三片……总之，每过三天药量增加四分之一，直到睡觉状况有好转就别加药了。我说明白了吗？”
　　 平心而论，“我说明白了吗”要比“你听明白了吗”更受听，这就是水平！
　　 她手指着“米氮平”又补充说道：“减药过程也是如此，每过三天减去四分之一的药量，减完为止。”
　　 “减完就不吃了？”我将信将疑。
　　 “对呀，”她又发出咯咯的笑声：“你真幽默。”
　　 她递给我方子，像大人逗孩子一样说了一句：“不过……剩下的药可得给我送回来吆！”
　　 “哈哈哈……”我捧腹大笑，几个月来，我第一次有了笑声，而且发自肺腑！
　　 整个过程中她都没提“失眠”两个字，她知道患者从心理上对这两个字比较敏感。
　　 回到家，我放下心结，遵医嘱用药，几天就有了自主睡意，我心里渐渐喷射出灿烂的火花！
　　 不到40天，西药停用了，我基本上能自主睡觉了。我终于“找回”了睡眠！
　　
　　 七
　　 后来的日子里，也有过几次反复，我总是吃半片匹克隆，两三天就过了。
　　 令人欣慰的是到现在为止，有一年多我没碰西药米氮平了。
　　 睡眠又回来了，我喜上眉梢，看什么也都顺眼了，甚至阳台外面的世界都令人陶醉:
　　 天空湛蓝如洗，云朵洁白如絮，阳光温暖如春，湖水绿如碧玉；远处广场上，舞迷跳起了华尔兹，灵动飘逸，若小荷摇摆于碧波荡漾的湖水中；近前公园里，票友唱起了四平调，悠扬婉转，似甘霖洒落在久旱盼雨的禾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