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总是在想春天的到来，是与河水有关的。望着波光粼粼的河水，荡漾起层层涟漪，一波波在春阳里泛起暖意。心里总是在暗想着，说不定，那春天，就是从河水里远远地游过来的。
　　 说来有些奇怪，小时候，家住东北的我，私下里，竟然会有这样的一种感觉：河水不流动，春天也就不动，丝毫消息也没有，风是冷的，雪依然在飘，冰冻丝毫未减。感觉中，春天就独自呆在一个远方，一个遥远处，默默望着我们村庄，任人们，如何千呼怎样万唤，就是不见它动。
　　 当看见河面，慢慢在开冻，每天仅仅是一点点，很细微，不去仔细观察，真是无法发现。早饭时，父母嘱咐说：从今天开始，不要再去大河冰面上玩耍了，开化了，冰面不结实了。
　　 一冬天，我们一群孩子，就在这片镜子一样的河面上，溜冰打滑打雪仗玩游戏的。雪花在飞扬，一团团呼啦啦从天空而降，好像是一朵朵梅花，一片片棉絮，遮天盖地的。一群孩子穿着几乎款式一样，颜色却又是千差万别的衣服。远远看去，真是花花绿绿，五彩缤纷，山上的山花一样，好看极了。一张张笑脸儿，经北风一吹，一个个通红，好似被谁偷偷多擦了胭脂似的；腮头一片红晕，鲜艳的就像秋天里的红苹果，兴高采烈的，挂在冬天的枝头欢笑着嬉闹着。
　　 虽然一个个穿着有些笨重，厚厚的棉衣棉裤不说，女孩儿们带着不同花色的围巾，红黄蓝绿飘飘如彩旗，在风里洋溢着水彩画里描绘的色彩。男孩子带着棉帽，手上带着棉手闷子。然而，一个个矫捷如飞燕，在风雪里脚上带着滑冰鞋，穿梭在河面上。也有的拉着小小雪爬犁，轮换着你拉一会儿我，我拉一会儿你，蛮开心的。
　　 严寒下，一眼望去，到处都是白雪皑皑，银装素裹。这一条大河，被村人们称之为北大河的河流，此刻，一身的积雪，雪白的一条白蟒蛇似的，僵卧在村后，一动也不动。任由着孩子们在它睡卧的腹部上玩耍游戏，它寂静的熟睡了一样，温柔，恬静。
　　 然而，忽然的一天，春气在动，大人们的嘱咐是有道理的。孩子们不再去大河的冰面上玩耍了，而是在河岸边，沿着河岸边好似在寻找着什么，想发现些什么。是不是在等待春天呢？是想第一个发现春天，第一个发现河面有什么变化，哪怕是不易察觉丝毫的变化呢？
　　 住在北国的你，千万不要急切，也不要太计较，春天不是在节气上的，而是在日子里的。虽然已经立春，甚至已经过了立春节气，但是，天气不卖账的，依旧寒冷，雪花依旧飘飘，依旧没有一点点春天的气息。你是寻不到春天丝毫的景色的，明明已经是春天了呀，春天又在哪里呢？
　　
　　 二
　　 何不去大河边看看，看看一冬天没有丝毫变化的那条雪白色的巨蟒，它动了没？
　　 几个孩子小花、小雯、小柳、强强，一呼叫好几个，相约着，要去河边割柳条儿。此刻的柳条，不再像冬天那样坚硬，也不像秋天那样生脆，而是变得柔软起来。仔细看看，会发现，柳条儿外表不易被发现的变化，剥开表皮，有些浅浅的青绿裹在柳条深褐色的皮下。只是一点声色也不动，这种不动声色，真是很难被发现的。
　　 小花、小雯、小柳各自都拿起镰刀绳子拉起小爬犁，寒风里一个个不仅不觉得冷，反而都热情似火呢，说说笑笑没觉得咋样，就来到了大河边。大家想着多割些柳条儿，大人们好编篮子篓子来装东西，有的人家还可以编一个大大的玉米粮囤呢。
　　 来到河岸的我，边割着柳条，边时刻都在注意着大河的动静，观察它的变化。其实，开始我没有太在意的，然而，渐渐地感觉到了，春天的到来，是与我们村后的这条大河的逐渐变化紧密相连，甚至是密不可分的。
　　 虽然，到处白雪一片，但是，天气并不是寒冬时那么凛冽了，有些柔有些软夹在其间。女孩子的围巾已经带不住了，男孩子也摘下棉帽，一个个小脸儿露出来，笑嘻嘻的，好似一张张太阳花，笑得都是那么灿烂，有生气。
　　 渐渐的，大河上的积雪在融化，开始并没有注意到，因为很细微，慢慢的一天天在变化，渐渐地化尽了，大河里的冰冻也开始松动。河面，不再是镜面一样的光洁，有些坑点有些裂痕。终于，再也耐不住太阳的照射，更是耐不住春风的一遍遍吹拂，一遍遍亲吻。坚实凝固了的厚厚冰冻，呼啦一下子，被瓦解了，轰然一声，从大河的上游冲下来了，一大块一大块的冰排，真是排山倒海之势，让你也跟着欢快起来，欢呼起来。河水缓缓的，在慢慢流动着。
　　 然而，别高兴的太早，依然，还是会再次结冰的。一白天都是四分五裂的冰块，在不停地被冲远被冲开。到了夜晚，又会集结到一起，又结成了冰，没有结冰的水面，也会再次结冰的，只是薄薄的，好似纸片一样薄，太阳一出，又被化开，那些集结在一起的大块厚厚的冰块也会被化开。如此反复几次，突然的一天，最后一块冰块被万马奔腾的河水毫不留情地冲走了，冲回了冰的故乡了吧？那时，我问父亲，父亲总是反问我：你说冲哪里去了？
　　 我说：我忘了听谁再说的了，说是被河水冲回了冰的故乡呢。
　　 父亲就微笑着说：冰的故乡，应该是的，都有一个故乡在等着它们，接纳着它们。
　　 站在河岸，仿佛，看到冰的故乡在呼唤着它们：归来吧，归来呀……而春天呢，顺着哗哗流淌的河水羞答答慢慢游出来了。那个游来的春天，很美丽也很新鲜，朝气勃勃，在河水上跳跃着，欢快着。它让花儿盛开了，草儿葱绿起来，所有植物在发芽，就连鸟声也嘹亮起来，各种小动物爬出洞来，小野兔，小狐狸，小刺猬，一个个出来寻觅食物伙伴。蚂蚁，刀螂，蜜蜂，蝴蝶，也都在行动。采蜜的抓紧时间采蜜，找食物的抓紧时间找食物。春天，带动着河水、河两岸、河四周以及山峦、山谷、林间、村庄、田野等到处都是生机勃勃。
　　
　　 三
　　 我那时很小，没有出过几次村庄。但是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在一个春天里，想想，可能是我第一次出村庄吧，是父亲要带我去医院看望母亲和小弟弟。还记得，那个春天我有了小弟弟，一个很可爱的小弟弟，家里人都喜欢得不得了。因为太小，并不知道，是母亲在医院把弟弟生下来的。村里的大人们徐奶奶孙婶柳婶还有父亲和奶奶都说弟弟是河水里飘过来的。还说需要住一下医院检查一下，我哪里知道，那是大人们在骗我呢。
　　 第一次出村庄，有些激动，看着什么都稀奇，都要问父亲，这房子咋这么高呀？那烟囱咋也那么高？还有那些花儿，林子里没有的，路边上倒是到处都是，再有那些车子，有长长的，有小巧的……公路上拥挤，车水马龙，南来北往的，喇叭汽笛吆喝牲口，说说笑笑的声音此起彼伏，景象真美。人呢，更是陌生的很，一个也不认识，不像在村庄里，走到哪里，看谁都熟悉度都认识，这可倒好，从哪里来的这么多人呀，都急匆匆的，陌生得很，他们都忙着，在干嘛呀？
　　 记得，那天，还是是奶奶很早起来，把我叫醒的，说是要我和父亲去医院看我娘和小弟弟。懒懒的爬起来，揭开窗帘，看看天空，星星还在眨眼睛呢，月光淡淡的，嗔怪奶奶：奶呀，才几点，大半夜嘞。奶奶却按捺不住欣喜道：不早了，不早了，玉儿，快起来吧。说着就给我飞速的找出衣服，让我自己一件件穿，口里说着：玉儿呀，你自己慢慢穿衣服吧。我得赶紧去熬鸡汤呢，给我大胖孙子。
　　 说着就去到鸡栏边，将鸡栏门慢慢打开，说着：唉，芦花鸡啊，别怪我老太婆哈，我也是舍不得嘞，可是为了我的儿媳我的大孙子，不得已呢，牺牲了你哈。真是对不起呀，但愿你来世托生成别的吧，什么鱼儿鸟儿小野兔儿……唉，佛祖保佑，七级浮屠，我真是不杀生的，又真是没办法……
　　 感觉后几句奶奶有点歇斯底里，不知她老人家到底想说什么，到底想表达个啥呢？总之，奶奶舍不得她的芦花鸡，那心情我是理解的。不是有句话说嘛：老太太外甥鸡（急）。我想若不是为了弟弟，我奶奶的大胖孙子，奶奶说啥也不舍得那只芦花鸡的。
　　 那天天气很好，阳光灿烂，清晨的空气也格外清新。邻居们奶奶大娘婶子的，这个鸡蛋那个红糖的送来，让父亲带给母亲和弟弟，都是满脸的欣喜与祝福。我的伙伴们更是开心，因为我们又多了一个玩伴，冬天的河面上多了一个打雪仗滚雪球的男娃儿。
　　 父亲骑着自行车，将奶奶一大早熬好的鸡汤带上，奶奶千叮咛万嘱咐的和父亲说着话。我坐在自行车的前梁上，心里想想就要见到弟弟了，开心极了。
　　 父亲带着我，沿着大河一路向医院而去。
　　 河水哗啦啦流淌着，那条巨蟒不见了行踪，不仅如此，那些大块的冰排也早已不见了踪影。河水泛着碧波从远方不断流淌过来。河水两岸显露出黑黑的泥土，在阳光下闪耀着黑色油汪汪的光彩，此时，风儿早已软下来，酥酥软软的，吹在人身上，很舒服。
　　 我指着河水问父亲：爸爸，到底是在哪一段捡到了弟弟？是不是靠近村庄的这段，是这里？
　　 父亲微笑着：嗯，就是这里。
　　 扬起小脸儿，我高兴地说：爸爸，再给我捡一个妹妹好吗？
　　 父亲笑着说：好的，爸爸向你保证，一定给玉儿再捡一个妹妹的。
　　 河水好似也听到了父亲和我的对话，浪花翻腾着，在阳光下闪着粼粼波光。几天不见，河岸两边不知什么时候，有细细的小草冒了出来，已是茵茵一片，零零星星的小小的花朵，黄的红的白的点缀其间。河水岸边冒出青青芦苇，清清河水里游着欢快的小野鸭，鸥鹭也在河面上盘旋飞翔，鱼儿在水里跳跃着，桃花杏花沿着河岸盛开，田野里，人们在忙着耕地粑地也有的在插秧播种，到处是一片繁忙景象。
　　 我回头对着父亲说：爸爸，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只知道弟弟是从河水飘过来的。你可知道，春天，从哪里来的？
　　 父亲故意显得有点茫然，我就大声说：告诉您，爸爸记住了，春天，是从河水里游出来的。
　　 父亲听了，大声笑起来，说：哇，我记住了，春天，是从河水里游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