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再也不会买到几分钱一斤的白菜了，就像我再也回不到二十岁的青葱岁月。今天路过半里长的卖菜地摊，听到一个沙哑的嗓门在喊：大白菜便宜了，9分钱一斤啦。
　　 除了写写文字，我也买菜割肉，做饭烹炒。过去许多年，在靠工资支撑的日子里，也采购过8块钱一斤的鸡蛋，10块钱一斤的蒜苔，40元一斤的生猪肉，100元一斤的熟牛肉。某个阶段，“算（蒜）你狠”“将（姜）你军”的滋味也领教过。彼时一阵阵心沉，感觉除了钱越来越不值钱，许多吃的用的越来越贵得离谱了。
　　 完全没有想到，物价也挣脱不掉地球的重力作用，一切上去的还会再下来。在贸易战的硝烟下，在后疫情时期，关门潮、降价潮眼睁睁地不期而至，手机上和商场里都在齐声叫卖“白菜价”。除汽柴油、罚款单和水电气暖之类永远坚挺外，一切非独门的生意均低了调门，缩了手脚，似乎被彻底伤了元气。
　　
　　 菜价降了，便宜货多了，我却高兴不起来。
　　 但凡下霜，地里长的东西必然最先变白。只要是攥在农民手里的，工人手里的，属于多数人普遍占有的，一遇风吹草动，必然最先被卷，总是首当其冲。猪是农民养的，菜是菜农种的，零部件、百姓衣是凡间作坊出的，但凡是普通人的普通果实，都会在干旱少雨季节到来时，第一茬大面积脱水。
　　 在乡下老家养鸡的堂弟，动了心思当保安。我告诉他，做保安月薪只有一千多，根本不够养家糊口。他说种粮种菜种药材，养猪养羊养鸡鸭，他全都试过了。凡是老农民会干的，一般人都能想到的，哪个门路都拥堵，都不可能见得到金山银山。搞种植不挣钱，搞养殖不挣钱，做小买卖也不挣钱。我说蛋价高的时候你总该可以吧，他说水涨船高，蛋价高的时候成本也高。总之这两年干啥啥赔，不得不另谋生路了。
　　 几天前从网上看到，山东女子和母亲忙活半天，在自家地里收葱打捆，再用三轮车把大葱拉到集市，每斤一毛五，总共卖了40元。她说这连水肥开支都不够，甭说力气钱。他们有的是力气，力气不值钱，别人不心疼，自己也不在乎。
　　
　　 相比于通货膨胀的炎夏，经济通缩是冬天，普遍的冬天，漫长的冬天。
　　 最大的山是房子，最大的雷也是房子。我们的经济多年以来约等于房地产经济，它裹挟着各行各业的各路人马在头昏脑热中狂奔。农民工在城市盖了一辈子的楼，到头来却买不起一套城里的房子。因此大家最恨的是房价，诅咒有一天房价遇劫，从天价贬值成白菜价。
　　 报应果然来了，近年许多在线不在线的城市房价全面下跌。即使在几个一线城市，新购房、二手房、出租房的行情也是阳气不足，凉风扑面。包括最火爆的上海外滩，因为老外纷纷撤退，导致房租大额度滑坡。
　　 在我们这些小地方，造城运动也曾经如火如荼，不少农民喜当市民。那些因娶媳妇进城安家的，因孩子上学借钱购房的，原以为坐拥一套城区房便成为隐性百万富翁（不论掏空型还是负贷型），就从无产阶层变身为有产阶级了。面对今天的房市，他们的心情是怎样的？一个被无数人共同吹起的超大泡泡，映射着虹彩，在风中颤栗。
　　
　　 上了年纪的人总爱怀念幼年时代，那是个真实存在过的几乎不花钱的时代。“一分钱，如碾盘。”“五块钱，撑半年。”却很少有人想过，不花钱的学校他上过几年，学到了什么；一毛钱一个的卤猪蹄确实便宜，他买过几次，能不能买得起？共同富裕尚不曾见识，共同贫穷却是亲身经历过，仿佛就在昨天。
　　 倘若白菜价越来越低，许多商品都向白菜看齐，米面成了“白菜价”，衣服鞋子成了“白菜价”，甚至于门面房、商品楼、奢侈品都成了“白菜价”，时光倒流，往事再现，让你重新回到那个不花钱的时代，你是不是真的很开心？
　　 “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是《红楼梦》中的一句辞赋，说的当然是很久以前的老黄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