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爱情的游戏(赏析) ——评T.S.艾略特《荒原》
学诗多年,算是多少有点靠近专业性了,中外的现代诗歌不再有看不懂的,最晦涩的也能明其三四。长期的阅读中,也总结了一些心得体会,比如读一些早逝的诗人的作品,如兰波、皮扎尼克、西尔维亚·普拉斯等,读完其全集都有种掩卷意犹未尽的感觉,这些天才一般的诗人,在世上行走都不太久,集子也就都有些薄,但这已经是全部了,像兰波的,把书信集也印上了。像我这样终日忙于职场的人,实在没有精力读多产作家一部又一部的著作,先读这些诗人的作品,会有一个比较清晰的认知,不失为研究诗歌的一个路子。而对那些高产的诗人,乱翻一遍不行,研读单篇最好。
T.S.艾略特作为大诗人,举家移民英国之后,日子也不好过,海明威曾在文章中写到“艾略特迫不得已去伦敦一家银行工作了,作为一个诗人,他的活动时间很不够,这对他的创作十分不利。”
我读T.S.艾略特《荒原》,最直接的感受就是始终走在精神的荒原上,他五个章节写的都是有性无爱的人间游戏。
如果按T.S.艾略特的观点看,现代社会没什么正当的爱情可言。工业化社会到来了,人们对物欲的追求比任何时代都强烈,美女都傍了大款,不是美女也是无房不嫁,不知道这都是怎样的爱情?在我拥有的外国诗集选本中,选有《荒原》的不下六七种,译本也多有不同。我读《荒原》的第一个感觉就是“性的游戏”,全诗“死者葬仪”、“对弈”、“火诫”、“水里的死亡”和“雷霆”五个章节,无一节不是在阐述这种东西。
在谈个人的理解跟看法之前先说一点,《荒原》于我还是一篇介于懂与不懂之间的作品。当然,很多人读它即使读了八遍也是懂未必真懂。针对作品本身,艾略特自己也不能明确说出诗中要表达的意思——“在写《荒原》时,我甚至不在乎懂不懂得自己在讲些什么。”(《英美名作家访谈录》)晦涩难懂是艾略特美学观的一部分,诗人自己都解释不清,读者不知所云就不足为奇了,以致连海明威都咬牙切齿地说恨不得把艾略特磨成齑粉。但是《荒原》成功了,诗评家陀伦塔特说他第一次读《荒原》时,一个字也看不懂,但已意识到这是一首伟大的诗篇。诗歌本就是抽象的东西,不好以标准的答案去解读它,只能读出感觉不能说出味道,是咀嚼在心里的东西,尤其是象征主义的作品。
《荒原》第一章“死者葬仪”开篇就说“四月是最残忍的一个月”,春天使整个荒原露出本象,贵族女子玛丽对破灭的浪漫史的回忆,指出中欧这个地点人们的空虚生活,也点出了两性关系。象征着春天的风信子,曾经的风信子女郎,美的形象已迅速逝去。
第二章“对弈”,展现了两个场景,一个是内心空虚、庸俗的在自个卧室中的上流妇女,另一个是叫丽儿的女人跟女伴讲着私情、打胎及如何对付退伍回家的丈夫。
请快些,时间到了
你不愿意,那就听便吧,我说。
你没有可挑的,人家还能挑挑拣拣呢。
要是埃尔伯特跑掉了,可别怪我没说。
你真不害臊,我说,看上去这么老相。
(她还只三十一。)
没办法,她说,把脸拉得长长的,
是我吃的那药片,为打胎,她说。
(她已经有了五个。小乔治差点送了她的命。)
药店老板说不要紧,可我再也不比从前了。
你真是个傻瓜,我说。
得了,埃尔伯特总是缠着你,结果就是如此,我说,
不要孩子你干吗结婚?
请快些,时间到了。
“对弈”因为一个偷情的典故暗指性的游戏,百无聊赖的伦敦贵族妇女,两个小市民在酒馆关门前的谈话,涉及的都是暧昧的男女关系。
第三章“火诫”展示的是伦敦现实生活,失明的两性人帖瑞西斯看见一个满脸疙瘩的店员和下班后的年轻女打字员发生性关系,两个人有欲无爱,女打字员冷漠地听任店员摆弄,事过之后神情漠然。
她回头在镜子里照了一下,
没大意识到她那已经走了的情人;
她的头脑容许一个半形成的思想经过:
“总算完了事,完了就好。”
美丽的女人堕落的时候,又
在她房间里来回走,独自
她机械地用手抚平了头发,又随手
在留声机上放了一张片子
第四章“水里的死亡”只有十行诗,“水”在这里指代情欲,水是情欲的大海,渲染了现代人有欲无情,必遭覆灭的终结情绪。
第五章“雷霆的话”又回复到一片干涸的荒原的景象,耶稣去埃摩斯途中,寻找“圣杯”的青年骑士进入凶险的教堂时不受女巫的诱惑,雷声过后,“我坐在岸上/钓鱼,背后一片荒芜的平原/我是否至少把我的田地收拾好?”枯干的雷说话了,当然也是诗人自己在说教,接受宗教的诱导。
全诗突出显示的是没有爱情基础的性关系,似乎性的游戏能促进繁殖,能起点作用。象征主义是欧美现代派文学中出现最早、影响最大的派别,在经过“意象派”阶段之后发展为现代派的诗歌运动。《荒原》之所以会写成用典甚巨、晦涩难懂的作品,与诗人遵循思想感性化的创作原则有很大关系,在诗人看来世界和我并不总是清晰的,更多时候是混乱的不能理解的。跟着感觉走写就的《荒原》,当时的感觉,诗人过后很多已不能再把握那种感觉了。
《荒原》的成功之处,有艾略特的老师庞德删改之功。记者多纳特·霍尔曾问艾略特,庞德整段整段地删削《荒原》是否改变了诗的结构,艾略特回答说:“没有。我认为它恰恰就在于没有结构可言,充其量不过是一种非常松散的结构。”(多纳特·霍尔《T.S.艾略特谈他的创作》)艾略特最初写出来的《荒原》肯定不是今天这个样子,据说庞德删去了72行韵体对白,另外还有一些阐述性材料和俗丽用语。改后的《荒原》“省略了读者习惯于寻找的某些东西”,(艾略特语)这个省略不得了,比如“又让春雨/催促那些迟钝的根芽/冬天使我们温暖”中,“催促那些迟钝的根芽”后面显然删掉了“生长”二字。这种删改实际也在提醒我们,诗,就应该写成半边拉块,写得太满就没有诗味了,有诗人就说要想写出好诗,把写成的诗隔一行删一行,也许能成精品。整体上说,《荒原》语言服从于内容,没有什么说教,看不出诗人公开站出来谴责什么、评价什么,通过感性认识、通过联想和暗示,诗人以“象征性语言、精雕细刻的技巧和广博的隐喻技巧”展示了伦敦为代表的西方现代文明的“荒原”状态,反映了现代西方知识分子精神贫瘠及普遍存在的幻灭情绪,也宣扬了皈依天主教求死复生的思想。
《荒原》问世之后,对世界各地诗人的影响甚巨,以色列当代诗人阿摩司·奥兹的诗体小说《一样的海》中,塑造的一个叫“唧唧”的只会玩弄女性的青年,就取自于《荒原》诗句“‘唧唧’唱给脏耳朵听”;台湾诗人洛夫的长诗《漂木》,应是取自《荒原》中“船只冲洗/漂流的巨木”一句,至于谈到太多诗人从中获取的滋养,自是不胜枚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