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香·成】听雪(随笔)
清晨起来,有雪一直飘落,天地一片雪白晶莹,是千树万树梨花开的绝美。我沏一杯菊花枸杞茶,坐在琉璃窗下。看着窗外无数只玉蝶起舞翩翩,宛若一阙清词,或赞美诗在吟唱。我闭上双眼,静静地听雪落下的声音。
听雪,或许人心中要有一个雪庐,小可装下一人和雪,大可装下天地万物。
听雪,最好隔着一层东西来听,更有意味。譬如:隔着窗,隔着帘,隔着画,隔着书。雪在外,人在内,似隔未隔,似分未分,人雪相契的境界。
一个人静静的,天地一片银白的大美气象,只有雪飘下的声音,似乎连天地都成了陪衬。静笃在天地万物的空灵中,刹那,就有种身置玉宇琼楼,胜似仙境的感觉,一时使人竟忘却了天上人间。
儿时,只知道下雪了,堆雪人,打雪仗,玩雪球,玩饿了,火盆上有奶奶煮的小米粥,烤的土豆,地瓜。冲进香气,烟雾氤氲的小屋。奶奶把热腾腾小米粥一碗碗盛上,我们便吸溜、吸溜吃得津津有味。全然不知观雪的情趣,只是留恋小窗上的冰雪凝结的窗花,像一幅美妙的童话,有山水,有村庄,还有一群欢呼雀跃的鸟儿。然而,梦里时常有雪的芬芳洁白,带着纯真的欢笑在回荡。
少年时,初中课本里有鲁迅先生《雪》,暖国的雨从来没有过冰冷坚硬灿烂的雪花。南国的雪可谓美艳之至了……但是,北方的雪,常常有冰冷坚硬雪粒,它落在松针上,树枝上,枯荷上都有一种清亮,似玉落地的脆响,又似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美妙。年少时却也极喜。
青年时,听雪,像花在裂帛,种子发芽,小草苏醒,张开惺忪的眼,麦苗伸着懒腰,抖落身上泥土,露出嫩绿的柔美。又像白杨树枝桠有雪花轻轻坠落,落在掌心,就融化成一颗莹晶剔透的水珠,原来啊,伟岸挺拨的树,也有男儿不轻弹的泪。美中带着些许的忧伤。
中年时,“听雪,是听,渔樵闲话,是听自己和自己的一场金戈铁马的战争,忽然就归于寂静,把心听出一朵莲来,是一场和雪的私情,是你知,我知,雪知,天地都不知。”心里豁然有了明了,亮了。
最妙的就是坐在别人书中听雪,尤其是坐在雪小禅的文字里听雪。心静,山寂,雪带着清欢和禅音。听那份纯净,听那份静谧,听那份空灵的曼妙。
该是一种多么美的情结,心是何等的纯净无瑕,放空一切,灵魂似乎都出壳。只有一片纯白,一片寂静,一枝禅的花在静静绽开,此时,心无旁骛,享受雪的孤美,那是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意境。
听雪,竟妙趣横生,曲径通幽,那妙,那幽,真是别有洞天啊!
明代,有个非常有情趣的人一一名叫张岱,他写下了《湖心亭听雪》,祟祯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更定矣,余拿一小舟撬衣火炉,独住湖心亭看雪,松雾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唯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他划小船在风烟俱静的西湖中,听雪扑簌簌地落下,上下都是天茫茫一片,只有他和雪,雪和他在相互聆听。简直就是一幅精致的白描图呈现在你的眼前,美得无与伦比。
唯有热爱生活的人,才有这般闲情逸致。仿若天地间只有雪,让人,忘却了世俗的纷扰,忘却了红尘的喧嚣,忘却了心中的贪痴,只有一片冰清玉洁的世界,心忽然就明朗,开阔了起来。
人,在天地间,不就是一片雪花吗?飘舞着,飞扬着,洒脱着,最终还是融入泥土,回归于自然。然而,绽放的那一刻,心是自己的舞台,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再有,中国古代的山水画,很多都是观雪,听雪的绝色丹青。它着墨不多,看似平淡寡味,实则是浓墨重彩所不能抵达的意境。这就是中国画留白的魅力,西方则称之为美学意识中的“侘寂”之美。
如柳宗元的《垂钓》,诗情画意皆为隽永,那位独钓寒江雪的老翁,身披一身雪色,连眉毛胡子全都是雪白,像一尊孤绝的塑像,然,孤绝中又有点孤芳自赏的意味。
踏雪寻梅,本来就美。再加上梅雪是天造地设一对恋人,雪解梅语,梅懂雪意,梅的暗香,与雪的圣洁,如英雄与美人相德益彰。梅听雪,雪听梅,雪倾城,梅倾心,梅是雪心头朱砂,雪是梅的白月光。
《红楼梦》四十九回中,有描写贾母领大观园中一群香娃娇女观雪的场景。红楼一梦缘定三生石,卢雪庵烤鹿肉,以雪吟诗、宝玉借梅,栊翠庵饮梅花雪茶。纵使今生有何等的繁华,都难逃来世的寂寞雪。一生贪婪名利富贵的王熙凤,最终,在寒冷的雪地里一张草席裹身被凄惨地拖走。锦衣玉食的贾宝玉在风雪中离家出走,他身后是一片白茫茫大雪,唯有猩红的斗蓬在风雪中飘动。正是映射了前回琉璃世界白雪红梅的惊艳,致极繁华与致极落寞之间只是一个转身。雪昭示了红楼梦的前世今生,红尘一梦的离殇,是何等的凄凉。
听雪落下的声音,是冬的意识流,穿越时空的隧道,浮现在人心里的蒙太奇画面。
听雪,是听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妙趣
听雪,是生命返璞归真的自然况味。
听雪,是听天籁之音的雪庐禅音。
听雪,是听银碗里盛雪的清欢。
……
听雪,每一瓣雪,都是一个精灵,雪和我深情对白,是心有灵犀,更是彼此灵魂的默契。
听雪,真好,渐入绝佳!
静静地、静静地
你从天际线走来
信步闲庭
弥漫九州
轻轻的、轻轻的
你从半空中落下
飘飘洒洒
洁白无瑕
纯净令人陶醉
清洗世间繁华
你看那山川河流再无险恶踪影
草木楼宇也收起了诱惑人的五色参杂
闭上眼倾听
耳边全是落下时的美妙声音
渐渐忘掉多少烦乱纠葛
用心脏跳动伴奏你的优雅
抬起头仰望
天地间苍苍茫茫隐隐约约一幅图画
让落英一点一点在脸颊雕刻
每一片都是设计精华…
凌霄玉树琼花落,遍撒人间万山河。
凭栏还望素蝶舞,凝神再听覆尘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