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公元1995年秋天的一个傍晚，天刚刚擦黑，村庄、田野笼罩着淡淡的迷雾，一切显得安祥、宁静，但仔细一听，可听到拖拉机的轰鸣声，混杂着人们的说话声，鸟叫声，构成低沉的乡村交响乐。
　　 此刻，在一条乡村道路上，一辆自行车在快速奔跑着，骑车的是一位刚满14岁的龙头乡中心学校初中三年级的女学生刘小花，今天放学，因为作业没有做好，被班主任留了下来单独辅导，耽误了一个多小时回家，她知道妈妈肯定在焦急地等待着她，所以车子骑得特别快。可是，很快，她不得不下来推车步行，前面，水泥路已经到了尽头，出现了一段坑坑洼洼的石子路，路边是一个小山坡，长满各种杂树，郁郁葱葱，平时，刘小花和同学们还把这个不起眼的小山包当做游玩、嬉闹的好去处，而现在，在夜幕下，小山坡显得格外阴森可怖，一阵莫名的恐惧袭上刘小花的心头。
　　 “站 住”，就在刘小花吃力地推着自行车上小土坡时，她猛然听到一声低沉而凶狠的叫声，她抬头一看，前边不远处一棵大树下站着一个人，就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时，这人快速走到跟前，用一双恐怖的眼睛盯住她，刘小花一看，这男人有30多岁，头发蓬乱，眼光很毒，身上一股烟熏味，觉得有些面熟，可怎么也想不起了，就在她紧张得全身发抖时，这男人突然狞笑了，晃着脑袋，轻松地说：“怎么搞到现在才放学？”
　　 刘小花的紧张稍稍松下来：“我作业没做好，给老师留下来了。”
　　 “老师留下来怕不是为作业吧，哈哈。”
　　 男人猥亵的一笑，刘小花觉得莫名其妙，内心充满对这个男人的厌恶，正在想怎么摆脱这个人。
　　 这时，男人说到：“ 不要念书了，我带你出去，到大城市，有好吃好玩的。”
　　 “ 不，我妈不同意，我要读书。”
　　 男人一听，阴阴地一笑：“那你今天晚上就先陪老子玩玩。”
　　 “不不，我家就在前边不远，”
　　 “我知道，老子早就看上你了。”
　　 刘小花这才想起，这个男人也就住在前边不远的村庄，是她每天上学的必经之路，她时常总感觉到有一双眼睛总跟随着她飘动，这一点，刘小花一直不在意，在同龄人中，刘小花发育较早，身材丰满，皮肤白净，一直是个乖巧而漂亮的女生，经常在路上有较高的回头率。
　　 “小花，小——花。”
　　 突然，前面传来几声熟悉的呼叫声，“我妈来了。”正处绝望之中的刘小花情不自禁地说。
　　 “别叫，再叫我把你和你妈一起做掉。”
　　 这男人突然恶狠狠地说，从腰后拔出一把匕首，在黑暗中闪着寒光，还用粗壮的胳膊一把将刘小花的颈部挽住，刘小花几乎喘不过气来，她多么想呼叫，可面对凶狠的歹徒的匕首，一切变得苍白无力，小花无赖地听到喊声渐渐消失了，头脑一片空白，在意识模糊中，她觉得自己被按到在地上，随着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她正要呼叫，嘴被狠狠捂住，直到她昏迷过去了……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小花才醒来，痛哭着穿上衣服，吃力地推着车子到家。
　　 望着呆痴、头发凌乱不堪、衣衫不整的女儿，小花母亲大惊失色，连连逼问，当得知这一情况时，一下地瘫在地上。丈夫还在千里之外的浙江打工，她一个农村妇女遇到这样的事，叫她怎么办啊，如果到公家去告，那她女儿的名声不毁了吗？哎，女大不中留大，女孩子干嘛要上学？早早找个人家嫁了不就没有这么多是非吗？
　　 这一个晚上，母女相对无眠，母亲极力地劝女儿，一定想开，明天暂时不要去上学了，叫本村的同学给班主任带个信，就讲小花生病了，休息两天。
　　 小花母亲一面安慰小花，一面问小花：“ 丫头，祸害你的天杀的长什么样子？你可见过？”
　　 小花把歹徒的长相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母亲。母亲大惊，这不是邻队老队长李重华家的最小儿子的李怀仁吗？李重华养了7个丫头，最小的是个儿子，李家在周围四周是个不讲理出了名的，几个丫头一个比一个泼，一人遇到事，全家一起上，尤其是最小的儿子，人喊“李八赖”，整天不务正业，东游西逛，到处惹事生非，都30多岁了，还光棍一条，谁都不敢把丫头嫁给他，听说在外打工，不知道何时回来了。对这样的人家，如果告到公家，以后还有安分日子过吗？这一夜母女俩痛苦万分，六神无主。
　　 小花接连两天没有上学，引起班主任王老师的注意，小花一直在班上学习成绩在前几名，只是在这次期中考试成绩不理想，前两天都好好的，怎么突然生病了呢？王老师觉得这里必有蹊跷，决定登门家访，当他看到小花神情和前两天判若俩人，在他再三追问下了解实情后，一下子惊呆了，他最害怕出现的事情发生了。
　　 经过王老师再三做工作，小花母亲终于决定给在外打工的丈夫捎信赶快回来，家人一道到派出所报案。
　　
　　 二
　　 2010年8月份的一天上午，龙州市公安局龙头派出所第四任所长高明在自己的所长办公室仔细翻阅15年前发生在龙头乡这起恶性持刀强奸女学生案件卷宗，卷宗纸已经发黄，发出一股霉味，材料全部是手写笔迹，有的字迹已经模糊，不少页面已经破损。
　　 一口气看完卷宗，他感觉一股热血往头顶涌去，他的视线变得模糊，紧紧咬住嘴唇，深深吸了口气，他实在觉得不可理解，这个罪大恶极的罪犯这么多年来一直逍遥法外，在刘小花家人到派出所报案的当天，李怀仁闻到风声，收拾行李跑到隔壁桃李乡三姐家藏匿起来，县公安局刑警大队和派出所民警组成的追捕小组连夜赶往缉拿，这个歹徒听到村子一阵狗叫，从二楼上跳窗而逃，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从此，李怀仁像人间蒸发一样音讯全无，历届所长都把追捕李怀仁作为重中之重，每年节假日，县局部署追逃工作，都开展对李怀仁追逃工作，但都无功而返，渐渐地，人们似乎淡忘了这件事，那位被祸害的女生辍学了，后来嫁了一个大他20多岁的男人，还经常遭受男人毒打，全家人外出打工，刘小花母亲后来还患上精神病，一家人的命运因此彻底改变。
　　 高所长极力控制自己的几乎要爆炸的情绪，他迅速离开办公室， 到楼下透透气，他来到派出所的院子里，望着派出所崭新的三层小楼、整齐的草坪、高大的桂花树、棕榈村，心情稍稍变得开朗些，这是近年来，公安部为了加强公安基层基础建设，用中央财政下拔，全局第一批建设的新所，成为全局乃至全市的标兵，省政法委书记、公安厅长前不久还到所里来视察过，对派出所基础设施、各项工作给予褒奖，这在基层农村派出所实在不多见。
　　 这在以前是引以为荣的事情，高所长今天突然觉得黯然失色了，在辖区内还有这样一个恶性犯罪嫌疑人在逃，当人民警察，穿着这一身警服是干什么的？目前在全国范围内开展大规模的“清网行动”，上级要求加大追逃力度，要求把一些负案在逃的各类犯罪嫌疑人捉拿归案，让他们接受法律的审判，不让法律打白条，让人民群众提高对法律的信心，提高政府的公信力，就在昨天的全局“清网行动”动员部署大会上，他还作为派出所追逃工作先进单位代表做了表态发言：绝不让辖区一个逃犯逍遥法外，会议一结束，他就叫所民警到局档案室把这个尘封已久的强奸案卷宗调来，认真研读。
　　 高所长在派出所院子转了一圈， 觉得自己责任重大起来，今年以来，龙头派出所追逃工作一直在全局名列第一，已经抓获了5个网上逃犯，不过这些逃犯，都份量不大，有的是交通肇事逃逸，有的是轻伤害案件，辖区只有最后一个逃犯——持刀强奸案件案犯李怀仁。前期，因为新所建设、搬迁等事耽搁，他叫所刘教导员负责对李怀仁追逃工作，但一直没有什么进展，这次，他觉得要亲自上这个案子了。
　　
　　 三
　　 一大早，高所长叫起驾驶员小杜，开着旧桑塔纳轿车，准备下村走访，寻找蛛丝马迹。所里还有一辆刚买的北京现代轿车，跑乡下的土泥路，高所长有点舍不得。
　　 小杜其实是个40多岁的中年汉子，本乡人，从部队转业后到所里，从龙头乡1992年设立派出所就一直在所里当联防队员，主要工作是开车，实际上他的工作范围远不止开车。小杜精明能干，心细嘴甜，很能揣摩领导心事，派出所业务工作又熟，一般的民事纠纷，他利用人熟地熟的条件，很快处理好，不要所领导操心，特别是辖区只要一有上网逃犯，小杜马上物色耳目，对逃犯家进行死盯，逃犯落网只是时间问题了。
　　 自从高所长到任后，比较重视抓追逃工作，追逃工作在全局派出所一直名列前茅，实际上小杜是功不可没的，当然，高所长清楚，对小杜在物质上是不能让他吃亏的，能奖励的一定要给予奖励，毕竟人家老婆在农村，没有正式工作，全家就依仗那点工资生活啊。小杜的业务能力，一般刚参加工作的年轻民警要三年才能赶上，而且，龙头派出所是龙舟市郊区所，离市区仅5公里，这几年也分了几个年轻民警，都有点来头，业务刚熟了，就被局调走了，高所长很无耐，教导员岁数大了，工作除了自己干，就依仗小杜了。
　　 岁月是把无情的刀，20年过去，把当年的英俊小伙雕成了臃肿发福的中年人，他中途有很多出去赚钱的机会，但历任所长都比较器重他，一直把他挽留下来，在这温水煮青蛙的漫长岁月里，他也渐渐磨灭了外出发展的激情，成为乡派出所这一基层警营里忠实守护者，小杜还是所里当年李怀仁案件唯一的亲历者，也见过李怀仁，所以高所长决定带上他一道，先去李怀仁所在土圩村去走访。
　　 轿车行驶在八月乡村道路上，两边是绿色的农田，微风轻拂，阵阵泥土的芬芳沁人心脾。
　　 村卜营长是个40多年的中年汉子，热情、爽朗，他对李怀仁家情况如数家珍，村里有一个这样重要的逃犯在逃，他心里也很窝火，治安再好，年年综治先进评不上，看到高所长这回很认真，他还提供不少重要的情况：“李怀仁啊，自从那年出事跑了之后，每年啊你们公安部门都来人上门做工作劝投案自首，宣传什么政策啊，法律啊，到了每年三节（端午节、中秋节、春节），都搞一次清查，这套路人家早摸透了，早不起作用了，李怀仁绝对还活着，也可能没有跑远，我听村子人有时在一起闲聊说，村子有人在市区踩黄包车，有一次看到李怀仁从市区一个巷子出来，还喊了他一声，他一看到熟人，马上跑了，具体看到这人是谁？一直没有打听到。还听人说有人看到李怀仁在一天黄昏时，急匆匆回家看老母，这些都是道听途说的，不过还真有人讲看到过李怀仁，这人是李怀仁的一个远方老表，姓徐，以前在外省搞拆迁，这几年回来在市区开一个小饭馆。”高所长一听，来了兴趣，对卜营长说：“走，看看去。”
　　 小饭馆位于城郊东部一条小巷边，只有两、三个小包间，十分简陋，主要客源应该是一些从农村到城里买东西的群众，听卜营长说过，这位徐老板和李怀仁以前关系不怎么样，他对李怀仁整天游手好闲、惹是生非颇有微词，所以高所长就开门见山直接说明来意。
　　 徐老板有30多岁，胖胖的身材，一脸诚实厚道，很热情地说：“我们当年听说这件事，都十分气愤，把我们亲戚的脸都丢尽了，这些年我们一直没有来往，他家的事我们都不愿打听，不过，大约在三年前的一个秋天，我还真看到了李怀仁，我看到他开一辆电动三轮车，车后面坐着一个中年妇女，还有一个3岁左右小孩，从我的饭店门口一驰而过，朝县城里去。我当时无意间一眼看到，以为看错了，我很好奇，特地跑了几步跟上看看，我从侧面看，不错，一定是他，只不过变老了不少，还留了小胡子。他没有看见我，我也没有喊他，我也不愿喊他，谁粘上谁倒霉，我看到就这一次，不过，你们可给我保密，可别说我看见了啊。”
　　 “放心，很感谢你提供这一情况。”高所长握着徐老板的手，谢绝了要求在家吃饭的挽留，和卜营长一道离开了小饭店。
　　 在卜营长的陪同下，接下来几天，高所长走访了很多群众，有种田的，有掏黄鳝的，有做电工，有放鸭的，还有现在很少见到的走村串户的货郎，还有村民组长，农村老党员……群众的热情使高所长很受鼓舞，也提供了很多有价值的线索，这些线索汇总起来，可以得到一个准确信息：李怀仁在案发之后很可能逃到外地边打工，边躲藏，近几年，随着人们对这件事渐渐淡忘，他有可能潜回来，跟家里人秘密保持联系，还可能已经成家。
　　 这样想着，高所长忘记了几天奔波的疲劳，信心大增。
　　
　　 四
　　 早上，高所长刚刚起床，食堂师傅告诉他，有人找他，他下楼一看，是一位50多岁的老农民，那人自我介绍说是李怀仁家所在的村民组长，他给高所长提供一个重要线索，李怀仁前几年从外地回来，找了一个妇女在一起生活，这个妇女丈夫在电打鱼时触电死了，就住在市区近郊几个村里。得到这一重要情报，高所长千恩万谢送走了李组长后，立即把这一情况向局领导汇报，局立即抽调两位民警在高所长的带领下，对市区附近8个村开展地毯式的排查，对符合条件的必须活要见面、死要见尸，不放过任何一个疑点。
　　 经过两个多月时间的排查，共计排查这样符合条件的妇女10多人，所有的妇女和她后嫁的男人都做到人人见面，在外地打工的，身份都搞清楚，但是一个个线索都否定了，案件一时陷入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