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军营,发生在那个年代的故事(散文)
一
从连队卫生室出来,将那扇房门细心地锁好,熄灯哨已经吹过了。随着设在阵地上的发电站那台大功率柴油发电机停止运转,整个营区都隐入了静谧之中。
与上一班流动哨办好交接,赶紧回到班里,将心爱的半自动步枪背在肩上,转身就朝着阵地走去,开始履行一个哨兵的职责。
夜风很大,吹拂着有些发烫的脸颊。脚下硬质的通道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灰白色。而通道两旁的大树和灌木都随着山风摇动,做出各种怪异的姿势。风也借黑作怪,发出“呼呼”的声响。白天平淡无奇的景象在此刻也变得十分诡异,足以让胆小的人害怕不已。而作为一名服役期快满的老兵,我早就习惯了这里的一切,再黑的天再大的风也不会感到害怕的。
单薄的夏服抵挡不住山口的大风,被吹得紧贴在身上,顺风时有一种被人推着走的感觉。放在上衣口袋里的卫生室钥匙,不时在胸口留下硬硬的触感,也让我感到了沉甸甸的压力。
昨天中午,当前往团卫生队参加培训的王军医征得连队两名主官的同意,把卫生室的钥匙交到我手里时,我就感到是把一副千斤重担放在我的肩上了。
我知道这次培训对王军医的意义。严格地说他还不是军医,只是一名有着多年军龄的卫生员。但连队只有他一个医务人员,人们也就习惯性的称他为军医了。要等这次培训结束,考试合格后,他才有提升为军医的资格。这次培训对他的重要性就不言而喻了。
王军医说,提不提干其实并无所谓,关键是舍不得离开部队,他已经超期服役好几年了,如果这次还是提不了干,就只能复员。尽管我犹豫过,甚至不想接受这额外的任务,但一看到他那充满期待的眼神,还是把钥匙接了过来。
二
往事历历在目,用一迭厚草纸练习扎银针,在大白萝卜上学习注射的情景又在眼前闪现出来,挥之不去。那还是在读书时,响应学校开辟第二课堂的号召,除了参加每周一次的学工劳动之外,所选学的科目。为了尽快掌握扎银针的技能,我两条腿上的好多穴位都被我对照着医书扎了个遍。也就知道了一些用于止疼止吐和治疗一些疾病的非药物的方法。
当知青时,我们知青点的小屋时常都有前来索药的社员光顾。小伤的消毒包扎,头痛脑热拉肚子的治疗我都进行过。
说是治疗其实就是在询问了病人症状后,再按那些中成药袋上的说明,给予最对症的药。这些药的取得,全得益于在一家制药厂工作的大姐在我下乡临走时,给我装进背包中的。她说这些中成药是厂里在完成了生产任务后,按堆数半卖半送给厂里职工的,全是医治常见病的,家庭都需要。因此,厂里的这种行为深受职工的欢迎。
大姐给我的中成药让我们知青点在插队的地方有了不小的名气,它们伴随着我度过了那段艰苦的岁月,也让不少社员以为我之前是学过医的。
我一直弄不清楚连里是怎么知道我的这段经历的,我不是高调的人,很少与人谈及我的过去。后来才知道了,在我刚到连队不久,团里的干部部门就到我下乡的地方,调查过我的情况,把我列入了后备干部的行列。我的那些从来没有谈及的情况,包括那点一知半解的“医术”恐怕也是这样被组织了解到的吧。
夜静寂且神密,一轮瘦月在深遂的夜空中游移,云彩洁白如棉,宛若仙家放牧的羊群。有蝙蝠诡魅的身影不时打近旁掠过,像是要窥探我心中的秘密。
此刻,我已走到雷达阵地上,走进指挥室中了。按照要求,雷达指挥室是流动哨必须要到的地方。担任今晚电台守听第一班的是庞老兵,他刚探家回来不久。
今晚,他的神色有些不对。只见他一手按着肚子,一手拨通了油机班的电话,发出了“二号开机”的指令。
二号开机是电台需要用电的专用指令。油机班当班人员接到指令后,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启动那台小型汽油发电机,将宝贵的电能直接输到指挥室,供连队大功率电台使用。连队远离市区,没有常供电源,平常电台值班守听全用蓄电池,而蓄电池是不能带动发讯机工作的。
庞老兵见我走了进来,赶紧比划了一个只有我们报务员才看得懂的手势,把耳机摘下来,飞快地跑了出去。我则一步冲到工作台旁,放下步枪,将耳机扣在耳朵上,在坐下的同时把一支铅笔抓在了手里。
耳机里正传来指挥所报务员的呼叫,告诉有急电要发下来。抄报本就在工作台上,那个铮亮的电键也在旁边摆放着,摆在它旁边的,还有几支削得恰到好处的铅笔。一切都是按战时要求备下的。我将抄报本朝身边移了下,平息着有些急促的呼吸。
指挥所并不会等我们回应后才发报,重复告之三次后,电报就随之发了下来,我的操作刚好跟上了这种节奏。
刚抄写了几行报文,油机班的电也恰到好处的送来了,电灯亮了起来,随着电源的转换,耳机里的声音也更清晰了些。
电报有些长,足足抄了半个多小时。完成后,又用电键与指挥所校正了几处不大清楚的地方,就结束了这次联系。在忙着抄报的时候,我眼中的余光看到庞老兵从外面回来了,可没待一会儿,就又跑了出去。
为了节约宝贵的汽油,与团里的联系刚完,我就向油机班发出了关机的指令。屋子里又黑了下来,只有那盏马灯发着柔和的光。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将刚才进行的操作认真地记录在作战日志上。
一回头却看到庞老兵正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手还按着肚子,就半开玩笑地问他:"怎么,探了个家回来,就水土不服了?”
拉肚子在我们连是最常见的病,凡在这山上待了三天的人,没有不拉肚子的。大家都说,这全是因为山上的水质不好,太硬了。
庞老兵苦笑了一下:“这是我当兵以来最恼火的一次。比哪次都凶。肚子痛,窜稀,还伴着恶心想吐。”
“那我先给你临时止下疼吧。”我将那个有着长长电线的耳机换上,这个耳机可以让报务员在整个屋里活动。对于这种情形,连队其他岗位的战友,都戏谑地称之为“拴牛”。按照规定,报务员是不能将耳机取下来的。
“把手伸给我。”我抓过他的一只手,在合谷穴上按摩了一阵,然后使劲朝下一掐。庞老兵发出一声“唉哟”的叫声,说道:“你这手劲真大!”
“怎么样,肚子还痛么?”
“你这招还真管用,这疼减轻了一大半!”老兵高兴地说。
“这只能临时止下痛。最终解决问题还得要靠吃药。”
我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见离交班的时间还着一个多钟头,就对他说:“我把电报拿下去交给文书,再给你拿点药来。”
刚才抄收的是加急电报,译电是不能过夜的。报务班的班长兼着连里的文书,译电是他的工作。
我下到营区,轻轻走进我们班的宿舍,将班长叫醒,把那封急电交到他手上,就赶紧朝医务室走去。
在送药去阵地的路上,碰到查夜的连长,他见我走得急,忙问发生了什么事?我如实回道:“我们班的庞老兵病了,肚子拉得厉害,我站岗,正好给他送点药去。”
“哦,是这样呀,那我也去看下他。”连长说道,和我一起来到值班室。
庞老兵正重复着先前的举动。就这一会儿的工夫,又得要跑厕所了。我一接过耳机,他就朝外跑去,连招呼都来不及和连长打。
待他回来,把药吃了下去,我和连长的心才觉安稳了些。
连长见他脸色很不好,用略带埋怨的口吻自语般地说:“这个马班长,是怎么安排的,人都病成这样了,还要排班……”
“不,这不能怪班长,”庞老兵说,“我是接班后才发病的,再说班里人手少,就是安排我休息,我也坐不住……”
“我要是没担任流动哨就可以替老兵的班。”我说道,“但我这班流动哨时间刚好和庞老兵的值班时间重合。”
“没事,离交班只有一个多小时了,我挺得住。”
连长说:“电台工作太专业了,我替不了,但流动哨还是可以胜任的。”当即拿起我放在枪架上的步枪,对我说:“值班的事就交给你了。”搀扶着庞老兵朝营区去了。
三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卫生员离开都一个星期了。我也习惯了这种忙忙碌碌的生活。每当看到生病的战友吃了我拿的药痊愈之后,心头就积攒起一分成就感。以前卫生员在的时候,并不觉得卫生室的工作有多忙,这一下把工作交在我的手里,感到每天都有好多事要做,也知道了连里还有好几位同志都在带病坚持着工作。
年轻就是好。庞老兵患的是急性肠炎,只吃了三天药就好了。当然,其间还辅以了针灸。
在代班的这段时间里,为了更好地为战士服务,只要我不值班和站岗,每天晚饭后到熄灯前我都会守在卫生室里方便大家来拿药看病。
这天半夜三点来钟,我刚值了班从阵地上下来,睡下没多久,就被操纵排长给叫醒了,说是他们排有个新兵发烧了,头烫得吓人。
我赶紧穿好衣服。随他来到那个刚分来不久的新兵床边,伸手在他额头一摸,果然烫得很,恐怕上了三十九度。从卫生室拿来温度计一量,三十九度五。问了下他对扑热息痛过敏不,他摇头说不,但对磺胺过敏,就拿来了药让他服下去。毕竟不是真正的医务人员,也没接受过正规的培训,就是自己看过几本书,怕出意外,就在他床前守着,直到天亮他退烧为止。
我又去找到指导员,请示他,我能不能为病人安排病号饭?指导员说:“现在你就是卫生员,病号饭当然由你来安排。”
于是就回到卫生室,给炊事班开去了病号饭的通知。其时,病号饭和普通伙食也没太大的区别,就是一碗手擀的面条。但在我们山上,也是很难得的了。
这天下午,除了值班和站岗的人员,大家都在各班的菜地里除草、浇水、施肥。干得正欢,却见通往那个小水塘的路上不少人都停了下来,像是有什么事发生。跑过去一看,原来是一名矮个子的老兵突然起了一身的“风丹”。奇痒难忍。眼看着他那痛苦的模样,就把他带到卫生室。问起他发病的经过,他说他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干着活就觉身上有些不对劲,伸手一摸,满身的疙瘩。“风丹”其实就是寻麻疹,应该是对什么东西过敏而造成的,当然,也有压力大,休息不好等种种诱因。
“你这是过敏了。”我对他说道。
“对对对!我以前在家里时就发过。医生也这样说……”他赶紧说,“医生还说我是易过敏体质。”
连队卫生室治疗过敏的药真不多。除了扑尔敏之外,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几盒胶丁钙注射液。过敏的老兵看着那药,说道:“这药去年我还打过。我还开玩笑说打的是牛奶……”
“哈哈,牛奶!你别说,这乳白色的药液真有些像牛奶。”
针管是现成的,王军医走前已交给了我十多支。并说如果不够就用大号的针盒煮沸消毒。
当即给他进行了肌肉注射,见他痒得太难受就用酒精在那些风疹块上涂抹了一番,嘱他回去好好休息。
这一番紧张下来,出了一身的汗。想打盆水来洗洗,却见山上的菜地里,战友们还在忙碌着,就将卫生室的门锁上,又朝山上走去。
大概是上苍也不愿意让我出洋相,给那位战士注射上药之后,也就过了两个多钟头,等我劳动结束再去看他时,就见他一身的寻麻疹消了不少。痛痒之感也减退了许多。下午又给他注射了一次,肉眼都看得出好多了。
几天之后,王军医终于回来了。经过这次培训他终于如愿以偿,正式晋升为军医,从此又可以在部队继续干下去了。
那天下午,我将卫生室的工作交还给王军医,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离开卫生室,回到班里,还没等我喘口气,营区就响起了紧急开机的铃声。看看墙上的挂钟,马上轮到我值班,赶紧将步枪操在手中,顶着正烈的太阳,向着雷达阵地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