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春天，小姨来我家做客，并且带来了一个精美的小鱼缸，鱼缸里装着两条可爱的小金鱼。在外公家里，小姨是最疼爱我的长辈，比疼爱她两个亲弟弟还要疼爱。小姨是二姥姥生的大女儿，和我母亲是同父异母关系，比我大几岁。小姨说，她家养了好多条金鱼，打算送我两条，跟我做个伴。
　　 我对金鱼并不是很了解，也是第一次见。常听人说金鱼的记忆只有七秒，不知真假？如果金鱼的记忆真的只有七秒，那该是何种残忍，上天对它们何其不公？你看人类，记忆终其一生，直至老去。想想两条金鱼就很可怜，觉得自己是多么的幸运，受上天垂怜。
　　 记忆是每个物种最宝贵的财富，如果没有记忆，生命本身存在的意义就大打折扣，不知活的滋味。就如树木，虽然也是生命的形式之一，有自己的基因记忆，可是它们没有痛觉神经，没有思维活动，活着只是一种存在。不过即使如此，树也知道自己要生长在什么地方，如何生长，怎么活下去，都遵循着自己的基因密码。树不会像人类一样有着丰富的思维，但是千百万年来，它们也会随着气候变化而变化，会随着环境改变而改变，变成世界的一份子。
　　 金鱼也是如此，经过无数代的繁衍自然改良，才有了如今的个体，如今的习性。就如、同样是鱼，金鱼对氧气的需求就没有其它鱼类那样苛刻。不得不说，金鱼的基因记忆很强大，让它们改变了行为方式以及生存方式。它们知道在哪里生存更安全，如何躲避天敌获得食物，让人类喜欢上它，成为一种观赏鱼类而免受自然界侵害。科学实验证明，金鱼是有记忆的，而且不止七秒，它们会延着既定的方向去寻找食物，从而获得充足的营养。世界就是这样奇妙，有许多东西我们无法理解，就如金鱼是从鲫鱼变异而衍生出的新物种，是什么原因促使它们发生了这样的改变？但每个物种的诞生，都伴随着一段漫长的历史，谁又知道初始的诱因是什么？
　　 两条金鱼落户我家后，成了我最重要的小伙伴，给生活增添了许多乐趣。每天我除了读书和帮父母干活，就是给小金鱼喂食、换水，清洗鱼缸。换水清洗鱼缸很重要，小姨说，水温不能相差太大，鱼缸里得留一半水用纱网过滤，然后再注入新水，保证水质。小姨还说，如果能做个小鱼塘就更好，这样金鱼就不容易死。小姨家的金鱼是喂养在她家门口的一眼池塘里，是活水流入，死水流出。水是从屋后的泉眼里流出，是全家的生活用水。每年去小姨家拜年时，小姨就领着我看她家的金鱼。小姨家的金鱼真多，一条条鲜红的色彩在水中游来游去，一会儿冒出头来，一会儿钻入绿萍水底下，好不欢快。
　　 农村没有鱼饲料，喂养金鱼只能自己想办法。我按小姨说的，定时将切碎的菠菜投入水中，也会捞一小撮绿萍放入鱼缸里，让鱼儿补充氧气与食物。金鱼喜欢晒太阳，闲暇时我就会抱着鱼缸去晒一会。不过晒太阳也要有个度，一直在太阳光底下暴晒，会让水温升高，威胁金鱼的生命安全。不过适当的太阳光线能让鱼缸里的绿萍产生光合作用，从而给金鱼提供源源不断的氧气。
　　 养金鱼也不是一帆风顺，它们会生病，会死去。那是在一个秋天的季节里，两条金鱼中的其中一条表现得有些不对劲，经常身体保持不平衡，有些许鳞片脱落。果不其然，第二天那条就死了，翻着肚皮仰躺在水中。为了不影响另一条，我将死了的那一条捞了出来，找了一块地方把它埋了。少了一条金鱼后，就只剩另一条金鱼孤零零地待在鱼缸里苟延喘喘。我不知道金鱼与金鱼之间有没有感情，会不会因为同伴的死去而悲伤。也许鱼类的语言，人永远听不懂，它们悲不悲伤，快不快乐！
　　 鱼不像人类那样，能用眼泪表达自己的情感，它们生活在水里，也掉不出一滴眼泪。如果鱼真的有眼泪，那么一定是蓝色的。就如传说里，说鱼的眼泪是透明的，你摸不到它们的眼泪，摸到的都是冰冷的水。后来有的水比较深，逐渐变成了蓝色，于是许多人就说，那是鱼的眼泪。故事虽然很凄美，可是我想，鱼也一定是有感情的，只是我们不知道。它们朝夕相伴，彼此熟悉了彼此的味道，一定有某种我们不知道的关系在维系着。就如蝴蝶鱼，终身单一配偶，谁又能说这种比人类更文明的配偶方式不是有特定思维？
　　 少了一条金鱼，这条留下的金鱼我倍加珍惜，时刻关注着鱼缸里的情况，生怕出现什么意外。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这条就好好的，而那一条就生病死去，难道鱼也和人类一样会有身体疾病？年龄太小，我也不知道，理解不透，索性不理解。我没有过多去纠结鱼的身体情况，只觉得是自己疏忽照顾所致。为了更好的照顾这条鱼，我对鱼缸的要求越来越高，开始种了一株水草进去。
　　 后来家里通了自来水，将山泉水引入家中，父亲就打算在千斤犁树下的院坝里修一个水池用来洗菜，以及家里生活用水所需。修水池的时候，我央求父亲再多修一个小鱼塘，想将鱼儿移到鱼塘中放养，这样就能给它更多一点的自由空间。父亲同意了我的想法，就修了两个小水池，一深一浅。水池修好后，我在割断的塑料瓶里种了一点水草，放了点泥土，搁在鱼塘里。为了让水池环境更好一点，我从河边捡来许多小鹅卵石垫在水池的底部，让池子更接近生态自然。鱼儿肯定也要栖息的隐藏空间，于是我又找来一个奇形怪状的树根放了进去，避免被仙鹤捷足先登伤害到它。一切准备就绪后，我就开始打开水龙头将池子灌满水，等水温被太阳晒暖一点后才将金鱼放了进去。
　　 金鱼进入水池后，比在鱼缸里活跃了许多，在水中游来游去，腮帮一张一合，可爱极了。水池修得有一米见深，两平米不到的面积，成一个长方形形状。有了水池，换水就不用那么勤了，一个月左右换一次就行。水池里有水草，不用担心金鱼缺氧。再加水池里是活水，水龙头不时地流着一条细小的水柱，能让水池中氧气更充分。时间一长，水中就有了许多微生物，连鱼饲料都免了。
　　 每天看着金鱼形只单影地在水池里游来游去，我就想是不是会太孤单了，需要给它找来一个伴？我对孤单这个词的理解是源于三伯自老婆走丢后，一个人坐在晒谷场边树下的木墩上，经常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时得来的感悟。三伯是一个可怜人，自从老婆走丢后就再也没续过弦，一个人照顾着全家，穿着破烂补丁的衣服。不是三伯不肯续弦，是他根本娶不到老婆，就连走丢的那个也是一个残疾哑巴苦命人，要不然三伯这辈子都得打光棍。
　　 当我正准备今年去小姨家再要一条小金鱼时，外公家传来噩耗，小姨因感冒发烧去世了。听母亲说，小姨是发烧感冒还去山里砍柴，回来后就昏迷了。母亲说，如果当时外公同意及时送去卫生院，小姨也不会死。外公非常重男轻女，对两个小儿子欢喜得不得了，每次我和两个小舅舅发生矛盾，都要被他骂。而每次为了不让我被外公骂，小姨都会去哄她的弟弟，让他们不要告诉外公。所以我对小姨非常尊重，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家人、长辈。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就不想去外公家拜年，认为是外公间接害死了小姨，这个梗一直伴随着我许多年。
　　 小姨去世后，去拿金鱼的事也就搁置了。不过好在小姨给我的金鱼还有一条，我可以慢慢照顾它长大，直到它老死在鱼池里。为了不让小金鱼孤单，我从河里捉来一条野生鱼放了进去。可是让我万万想不到的是，野生鱼居然会攻击小金鱼，让它身上掉了些许鳞片。野生鱼的行为让我大为光火，直接将它从水中捞出，扔给了一边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公鸡。
　　 有了前车之鉴，我也不敢再放其它品种的鱼类，只能让小金鱼一直孤单着，由我陪着它。我也想过去买一条小金鱼苗回来，给它搭个伴。可是集市里卖的不是草鱼就是鲤鱼，根本没有金鱼的影子。当我进县城读书时，看到了许多各色各样的金鱼，甚至比我家的那条还漂亮，就计划买一条带回家，让家里的金鱼有个伴。
　　 我在城里读书，一个学期才能回来一次。那时候还没有联系电话，和家里联系全靠写信。可为了省那五毛钱的邮票钱，我没有给家里写信，也无从知道小金鱼的情况。为了节省来回的车票，我连暑假都没有回家，而是在姑妈家里蹭饭，帮她家开的餐馆里端盘子。
　　 当我满怀愉悦的心情买了一条和小姨送我那条一模一样的金鱼回家时，鱼塘里已经空空如也，金鱼不见了。我问父亲金鱼哪去了，父亲说死了。我问父亲金鱼好好的怎么会死？父亲告诉我说，鱼也有寿命，像人一样会老去，会死亡，就像我二公一样，死在了九十一岁的年龄里。金鱼的死让我很伤感，也明白了生命的重要性，以及生老病死在每个物种里的常态。
　　  我将买来的那条金鱼扔进了水池里，让它在里边游来游去，祭奠着对小姨的念想。只要鱼池里还有金鱼，我就能感受到小姨的存在。仿佛她还没有死，在天上默默地看着我。
　　 不知不觉，三年的读书生涯过去。我也南下打工，去了更遥远的地方，没法再对金鱼做出照顾。没几年，父亲也搬到了城里，在工地里干着苦活。为了多挣点钱，我连着几年都没有回家，只为了将路费存下，好计划自己的未来。在这几年里，我不知道金鱼的情况，是否依然还在鱼池里，正在快乐地游着？
　　 当我再次回到老家时，金鱼池里已经没有了金鱼，池子也干涸了下去，一堆杂草正旺盛地生长着。我带了两条金鱼回来，打算在鱼池里继续养下去。我将杂草规整好，清理一部分，留一部分，又给池子注满了水，才将金鱼放了进去。看着两条金鱼活蹦乱跳地游动着，仿佛又看到了小姨送我金鱼时的画面，那画面是那么的暖，那么的让人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