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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家园】劁猪(小说)


作者:秦力 秀才,2166.6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176发表时间:2023-12-14 16:21:08


   鱼站长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儿,这不,秋收刚刚结束,他立即招收梅一箭为彭公公社兽医站的社办人员。还给梅一箭配了一胖一瘦两个师傅:宇文青海和洪建国。宇文青海为三人小组的负责人。本来鱼站长为他们买了三辆二八大盖自行车,但是宇文青海不会骑,所以下乡到村上的时候都是坐在梅一箭自行车的后座上。洪建国车子手把前边绑了一截一尺长的八号铁丝,铁丝顶端拴了三条火红色的丝绸条儿和两个小小的铜铃铛。洪建国人瘦、精神,进村的时候他总是先人一步,抢在梅一箭前头,抄着浓浓的山西乡宁县口音拖着长长的尾音喊着:
   “劁猪阉羊割牛蛋,叫驴(公驴)儿马都能骟……”他的声音在铜铃的叮叮当当伴奏中,有点儿悦耳,有点儿铿锵,也有点儿滑稽幽默的感觉。每当这时,还没有到龄念书的一群娃娃伙便围了过来,紧撵着他们的自行车,学着洪建国的山西口音,你一句我一句喊了起来,于是“劁猪阉羊割牛蛋,叫驴儿马都能骟……”的声音此起彼伏,不到一锅烟的功夫传遍了村子的角角落落。
   其实在二十世纪的长武塬,劁猪匠家喻户晓,是家家户户离不开的行当。长武塬的劁猪匠大多来自山西省乡宁县一带,他们手脚麻利、动作娴熟,把小猪踩在脚下,手起刀落,一般一袋烟功夫可以劁几个猪。不需要缝针,也不需要抗生素,更不用说打麻醉药了,仍然不会感染,真是民间外科手术的一个奇迹。
   所以洪建国的山西乡宁口音就是最好的宣传手段么,不到一月时间,宇文青海领着洪建国、梅一箭两人起早贪黑把彭公公社17个大队的79群黑山羊和白绵羊的防疫做了,然后选雄留种,做完了秋季配种工作,捎带着把群众养的猪啊、羊啊也都阉割完了。
   鱼站长还是个助人为乐的主儿。这天他接到相公公社的求助电话以后,立即派出宇文青海三人去相公公社养猪场帮忙。
   相公公社养猪场的文场长十分热情,他一边将三人让进屋里,一边念叨着:
   “我们养猪场一月前从永寿常宁公社进了400头猪娃,死了几头,现在有379头,你们三个三天能干完吗?”
   “能干完,”洪建国顺口接了一句,又觉得不妥,忙看着已经坐在椅子上的宇文青海,“宇文医生是我们的组长。”
   “379头!”宇文青海一惊,“这么多啊,大概得四五天吧!”
   “多少天都行,就是要把活干好。”文场长从大大的搪瓷缸子里滗出暗红色的茶水,递到三人手上,又盯着宇文青海的眼睛,“咱把丑话说到前头,牙猪(即豭猪,公猪的意思)5分钱,草猪(母猪)1毛钱,劁完猪两周没有死的,我再付钱。”
   “对着呢,这是行内的规矩,”宇文青海呡了一口茶水,将小茶缸子放到桌面上,然后慢条斯理地看着窗外大杨树上几只静静卧着的乌鸦,“你们仨看看,这黑鸟鸟聪明不聪明,知道今天有猪娃蛋蛋吃了,落在树上等着哩。”
   “是嘛,”文场长附和着,“要么……现在开始动手?”
   “不急不急,”宇文青海站起来拍了拍文场长的肩膀,“我们来的时候,鱼站长吩咐了,给兄弟公社免费服务。”
   “什么?劁猪不要钱?”
   “不要钱,”洪建国接过话茬,“不过猪娃蛋蛋不能喂乌鸦,你要把猪娃蛋蛋给我。”
   “能行么,”文场长续着茶水,“你要唩腥臊东西干啥啊?”
   “保密。”
   三个兽医挨个查看了所有猪舍,给饲养员交代了抓猪的注意事项,然后各自准备了家伙什,在猪舍外的空地上一字排开,宇文青海坐在板凳上,洪建国和梅一箭站着。
   宇文青海让两位饲养员抓来第一头猪娃,一位按猪娃头,一位紧紧按住猪娃后退,他先用棉球在这头牙猪娃的蛋蛋部位仔仔细细消了毒,然后用酒精灯给手术刀消毒……
   “像这速度劁到猴年马月去啊?”洪建国附在梅一箭耳朵根咕哝了一句,“娃娃,你看我的。”
   梅一箭还没有反应过来呢,洪建国已经两脚并用,左脚踩紧猪头,右脚压住猪后腿。拿出劁猪刀,先用嘴叼着,双手抓住牙猪裆下的一对睾丸,捏住,再腾出右手,拿过头部呈三角形的劁猪刀,麻利地将刀尖对准捏起的睾丸,轻轻划了两下,伴随着牙猪娃的嚎叫声,两个像彬州大晋枣的肉蛋蛋,就落在了洪建国手中。整个过程差不多只有三分钟。
   梅一箭看着洪建国已经劁了三头牙猪娃,而宇文青海才给第一头猪娃穿针引线缝合了伤口。而洪建国劁猪不用缝合。等到梅一箭转眼再看洪建国,第四头牙猪娃的蛋蛋已经扔在了搪瓷盆盆里边。
   第五头是个草猪娃,洪建国将梅一箭叫到自己跟前,嘱咐他看仔细点,然后先在猪娃肚皮下端找准位置,拿出特制的三角形劁猪刀,用一边锋利的刃口划开猪的皮肤,然后调转刀身,用3寸长刀把末端的弯钩,快速钩出猪肚里的“花花肠子”(卵巢子宫输卵管等)。
   接着要不要用钩针将刀口缝合呢?洪建国真心教徒弟哩,他抬眼瞅着梅一箭:
   “一箭,你说缝合不缝合?”
   “甘南那边天凉,像这蕞猪娃不用缝合,咱长武这边天热……”梅一箭吱呜着,扭头去看宇文青海。
   “草猪娃必须缝合,不然感染要了猪娃命,你们自己赔。”
   那就缝合吧,洪建国迅速用钩针缝了两针,并立即提着蕞猪娃的后腿倒挂着抖动了两三下,然后顺手一扔,猪娃急急忙忙跑回了圈里。
   洪建国示意梅一箭靠近他:“其实,长武夏天要缝合,其它三季不用缝合,一箭你记着哦!”
   梅一箭点点头,下意识地看了看宇文青海那边一眼。
   猪劁好后,宇文青海还要用紫药水再次消毒;而洪建国只用锅底灰一抹了事。他告诉梅一箭到了冬天这一步也能省略。
   梅一箭又看了一会儿,然后拿出宇文师傅给他的劁猪包和洪师傅给他的劁猪刀,先是照着宇文师傅的办法慢慢操作,十几头猪以后,在洪建国的督促下,他照着洪师傅的办法操作起来,只是钩“花花肠子”的时候有些犹豫,速度比洪建国慢多了,但比宇文青海还是快了许多。
   快到中午的时候,洪建国将劁下来的蕞猪娃蛋蛋,先用盐渍了,再用棉线串起来挂在屋檐下,让秋风慢慢吹拂着,他告诉文场长,等风干了,下雪了,你们可以爆炒或炖煮成大补的高档菜肴哩,可以为饲养员打打牙祭哩!
   洪建国留了一大碗猪娃蛋蛋没有盐渍,他招呼梅一箭和他一起用他特制的三角刀将蛋蛋一切两半,仔细挂掉筋膜,洗净粘液,再用菜刀片成薄片,然后交叉花刀切好,用葱姜蒜爆炒,出锅前还加了一把泾河边嫩嫩的水芹菜。文场长尝了,连说比爆炒腰花好吃么!
   而宇文青海铁青着脸,他想阻止洪建国呢,没有成。他认为畜生和人一样啊,是生命都需要尊重哩,所以他还是遵照长武塬古老的习俗,取了猪娃蛋蛋轻轻一挥手,不偏不倚抛到了屋顶的瓦片上。
   乌鸦们便从杨树上飞到屋顶抢食起来。后来喜鹊们赶走了乌鸦,它们不吃蛋蛋,而是叼走藏起来,以备不时之需。梅一箭小时候就在崖背上的玉米杆堆堆里发现过几次喜鹊藏的核桃呢!还记得那次他和马民偷了喜鹊们的核桃,正得意洋洋的时候,四五只喜鹊大叫着俯冲着,撵得他俩恨不得有个地缝缝钻下去。
   为什么要把猪娃蛋蛋扔到屋顶上呢?洪建国不明白,梅一箭也不明白。
   这大概与长武人从公刘古豳国时代开始,养成的人畜相同,天人感应的观念一样。所以长武塬很多人现在还认为人同畜生是一样需要尊重的。
   宇文青海解释说:以前人做太监时,那所阉之物不能随意扔掉,而是要放进锦盒,搁在高架子上,谓之“高升”。“高升”的目的是百年之后能够全尸下葬。猪不是人,猪自然不能在家安置起来,那就只能将它抛向屋顶,只当同人一样是为它图个“高升”,日后升天也能死有全尸吧。
   还不是让喜鹊叼走了。
   叼走了也是“高升”了。
   此时,大杨树上几只斑鸠还是伸着长长的脖子,一会儿瞅瞅房顶的喜鹊,一会儿看看地上的人们,一会儿缩回脖子,似乎又闭眼思考起来,可能它们和人一样,也在想些什么费脑筋的事情。
   一天活计没有干完,宇文青海他们晚上没有回去。临睡以前,宇文青海不放心洪建国和梅一箭劁的猪娃,逐个查看了一遍猪舍,见一切安好,才放心地洗了脚。准备上床前,又把梅一箭叫到跟前,叮嘱他一切按照兰州大学教科书里教的办,千万不要跟着洪建国学偏了、学歪了,以后后悔莫及。睡到床上了还不忘告诫梅一箭:
   “咱们是科班出身,兽医学是一门科学哩,咱要按照科学方法办。万万不可学洪建国的野路子,出了事就是大事,赔钱事小,跌了名声可就挽回不了了。”
   梅一箭连连称是,宇文青海才放心地睡了。而梅一箭睡不着,他有自己的考量呢!翻了几个身还是睡不着,梅一箭索性披衣下床,来到养猪场院子,见上弦月慢慢升了起来,院子里一片皎洁,上千头猪和两条护院狗的呼吸匀称而细小,竟然没有一头打呼噜的。月光洒在猪和狗的身上,安静而祥和。仰头望去,微风极小,吹不动大杨树的叶子,只有杨树的影子配合着月亮的动静慢慢移动着。
   太安静了!梅一箭走出养猪场大门,出苗不久的小麦还苫不住地面,一株一株直立着,而田边地头的野菊花正在盛开,月光下黄的朦胧,紫的缥缈,不常见的白菊花微茫、模糊,只有它们深绿色的叶子在月光的笼罩下,泛着含混、隐约的光晕,真好像混沌的蕞猪娃大清早睁开惺忪的双眼,看着昏黄、模糊的世界,发出哲学家似的隐晦的哼哼声。
   洪建国坐在地头一大簇紫色野菊花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烟锅头一明一灭的,照亮了洪建国黑红瘦削的脸膛。梅一箭看见了,快步走了过来:
   “洪师傅,您也没有休息啊!”
   “想家了,睡不着。”
   梅一箭小心地避过野菊花,挪了几次脚步才圪蹴到洪建国对面。洪建国重新装了一锅旱烟,递给梅一箭,梅一箭摇摇手。洪建国点着自己抽了。
   “洪师傅要不请假回去看看。”
   “回不去么!”洪建国望着东边的半个月亮,“咱长武这里社办人员一月补助8元钱,生产队再记个平均工分,我是外乡人没有工分,兽医站多补给我4元钱,我一月领到手12元钱,还要给山西乡宁那边的生产队每月交5元钱,自己花销2元,剩下5元要养活一大家人哩。所以一年只能回去一次么!”
   是啊,各家都困难么,梅一箭找不出话安慰洪师傅,想想自己在甘南军马场的时候,月工资32.5元,自己没有觉得有多紧张,这回到长武以后前几个月挣工分没有拿到钱,这个月开始挣8元钱也没有拿到手,真个是捉襟见肘了。梅一箭没有话语安慰洪师傅,只好岔开了话题:
   “洪师傅,我看您劁猪又快又稳,伤口小还不流血,特别是那个锅灰,你那么胡乱一抹,真就不怕发炎化脓?”
   “人老几辈了,这样传下来的。我对你说……”话题到了洪建国专业事情上,一下子打开了他的话匣子,“我知道你们科班出身的兽医瞧不起劁猪匠么,加上劁猪匠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所以有些事情故作神秘,让人看不出里边的道道,其实一说就懂。你看抹锅灰这事是这样的……”
   “洪师傅,你不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你是个好人嘛,我不怕。再说中国大着呢,你学好了,我就不来长武了,我往庆阳、平凉走,哪有农民不养牲口的?”
   梅一箭适时接过烟锅放在那簇紫色野菊花上,然后从自己上衣兜兜掏出一盒羊群烟,抽出一根递给洪师傅,点着了。然后把打火机和烟盒并排放在洪师傅的烟锅旁边。
   洪建国也不理会梅一箭,他大口大口抽了几口羊群烟,说声纸烟没有旱烟劲大嘛,以后不要乱花钱了。也许是有肉不吃豆腐,说是这样说,洪建国两个指头捏着羊群烟,一根接一根抽起来就不停歇了。
   “我知道你是大学生、灵性娃,不用拿笔记,我说到天明你也会记到心里。”
   梅一箭点点头。
   “锅灰里要加三成的毛蜡烛灰,就是你陕西人说的毛蜡、香蒲。你每年在泾河边多采一点,烧成灰,出门时带上。遇上生意了,你手心先攥些毛蜡烛灰,然后让主人铲些锅灰,你捏了锅灰,要趁围观的人不注意,迅速在手心和毛蜡烛灰揉匀了,扑在猪、羊的伤口上就行了。”
   “牛驴马骡,大牲口能用吗?”
   “大牲口要加小蓟、大蓟、白芨、半边莲,任取两样,各占一成,毛蜡灰三成,锅灰降到一半,这你要提前配好。”
   “这方法简单,费用比我在学校学的办法低多了。我记下了。师傅您继续。”
   “我今晚给你先说说劁猪吧,我白天看你犹犹豫豫的,太慢,慢了猪娃疼,爱挣扎,容易感染。”
   是哩,梅一箭又给师傅点了一支羊群烟。洪建国抬头看了看月亮,已经升高了一些。也许纸烟抽的太急了,加上今夜一点儿微风也没有,羊群烟的烟雾笼罩了洪建国全身,月光那么一照,真有点腾云驾雾的感觉。洪建国坐得太久了,他站起来伸个懒腰、打个喷嚏,搅散了烟雾,也惊醒了夜宿电线上的一对斑鸠,它们扑棱棱飞了起来,觉得没有什么危险,又稳稳地并排落在电线上,探头向这边张望着。
   “其实斑鸠它们什么也看不见,还伸脖子瞪眼睛干啥嘛!”洪建国又坐下来看着梅一箭如饥似渴的眼神,语速加快了许多,“劁猪这门手艺要学精,必须记住毒、硬、细三个字,手不毒割不好口子,心不硬劁不干净,不仔细做不到位容易感染会出事,具备毒、硬、细的素质后,还要记熟劁猪口诀:‘上起三岔骨,下起二乳头,逢中开一刀,刀破皮,手破膜,小肠软,大肠热,儿肠硬如铁,阴手进,阳手出,手手不离三岔骨,上花对下花(即左卵巢、右卵巢),用力一起抓……’、‘左手直,右手拐,回回不离第二个奶。’一箭,我说的这些你记下没有?”
   “我,我……”梅一箭嘴里念念有词,心里把洪师傅的话回味了好几遍,然后斩钉截铁地回答,“我记下了。”
   “记下了好,”洪建国起身拍了拍裤子,“咱回,边走边说。”梅一箭拿着烟锅、纸烟和打火机跟在洪师傅后边。此刻,不知谁家的公鸡带头叫了几声,惹得全村的公鸡跟着叫了起来,鸡鸣声有长有短的,有粗有细的,有拐弯有不拐弯的,还有拐了几个弯的,此起彼伏着。电线上的斑鸠也不甘示弱,咕咕咕叫了起来,虽然声音细小短促,但终究没有缺席。
   “所以,师傅您放心,我绝对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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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篇小说,劁猪,叙述乡村公社劁猪匠的劁猪活动,叙述生动,人物形象鲜活,故事内容感人,再现了梅一箭、宇文青海和洪建国三个兽医担任劁猪匠的故事。精彩的小说,浓浓的乡土气息和生活气息,更有那个年代的时代特征。感谢发文分享,推荐阅读共赏!【编辑:秋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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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秋觅        2023-12-14 16:2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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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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