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骆驼根雕(微小说)
世间万物,有生必有死,凡死者,并非就没有价值了,比如新鲜的茶被摘下,烘干后变成了茶叶;活鱼腌制后风干,变成了咸鱼。它们虽然没有了生机,但仍具备价值,对此大家早已司空见惯,那么今天我们就来说一个树根的故事,出于杜撰,却包含着真实。
话说老雾山上有一棵百年老树被伐,自树杆和根座分离以后,其根迅速枯死,没有一点生机,按说一切已经完结,偏偏这根在经历风吹日晒后,不但不倒,反而越干越有韵味,加之近来山洪频发,根脉被冲,渐渐地原型初露,高耸于世,那形状俨然一只骆驼。
一天,一对爷孙上山路过,小孙子看见那憨态可掬的树根叫了起来:爷爷,你看,那边有只骆驼。
爷爷没见过骆驼,只是在电视里见过,就说:嗯,爷爷看着呢。
爷孙俩边走边说话,然后消失了。
几天后,又有个老太婆路过,老太婆其实也没见过骆驼,但是在电视里见过,老太婆说,哎,刘老梦这山上的树根,长得像什么来着?在沙里走的?骆驼!对,走沙的骆驼!
再后来,又有几个人路过,大家都说那树根像骆驼,更甚至还有人半开玩笑说,刘老梦一辈子没出过县,现在山上居然长骆驼了,咱们要不要通知老梦过来牵?
再后来,真的有几个青中年男人开始上山动土了,它们先是用锄头、铁锹挖,然后又用电锯耐心地锯,一顿神操作后,这个树根就被他们抬到车上去了。
车子沿着山路歪歪斜斜地开到村里,像一只得了便宜的扭屁股猪,一路上不知有多嘚瑟,等车子扭到了刘老梦的家门口时,小小的泥巴院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大家齐心协力把根雕往下抬,等抬下来以后,大家这才看清楚根雕的模样。大约半人高,一面是一只大骆驼,另一面是三四个骆驼崽子,正面看是一只大骆驼旁边带着三四个骆驼崽子,骆驼崽子面朝着妈妈,母慈子乐,眉目含情,众人叹奇,天下居然有这么稀罕的物品,大自然简直是鬼斧神工,又因为民间自古就有多子多福的说法,而这骆驼长得又正好祥瑞,大家都说这个根子模样好,奇特,刘老梦家简直是祖坟冒青烟了,才得了这么好的艺术品。
刘老梦傻呵呵地笑着,也看不出什么情绪。倒是刘老梦奶奶老眼昏花,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扶着墙问:“老梦啊,你这是把什么东西抬回来了啊。”
“根雕。”
“根雕是啥?”
“根雕就是树根雕像,咱们这个是天然的,据说可以卖个好价钱。”
“哦!”老奶奶听完也就没有过问了。
由于挖根雕、抬根雕、卸根雕,费人费力,老梦中午一顿饭自是少不了的,刘老梦上街买了些菜,几个婆子媳妇聚在一起,杀鸡宰鱼,做了一大桌子菜,酒桌上几个男的喝了很多酒,大家纷纷都说刘老梦这会子要走运了。
刘老梦虽然感觉自己可能走运,却并没有忘形,而是非常热情地款待了大家,并送走了他们,等到夜深人静时,老梦这才开始思考一个问题——这个根雕卖给谁。
刘老梦开始多方打听路径,有收煤笆的,收竹子的,收土猪的,卖苹果橘子的,有人说不要,有人说可以看看,到后来也只剩下了看看而已,他们的意思很清楚:这树根虽然好看,奇特,却没什么实用价值,除了有钱人,谁有时间天天摆弄这玩意?盲目收了去怕出手不掉。
刘老梦也明白他们的意思,因此也不去勉强。
转眼时间过了一年,刘老梦的根雕还是没卖掉,刘老梦好像没这回事一样,依旧天天该干啥干啥,用刘老梦的话来说就是——反正不是钱买的,卖不掉就陪自己。
刘老梦没事就把根雕抬出去晒晒,还用抹布擦去上面的蒙尘,有时候坐在窗下观看,有时候站在院子里观看,有时候从外面回来观看,久了这根雕俨然变成家里的一分子。
后来刘老梦摔坏了腿,没办法再搬根雕了,奶奶更是不能搬,刘老梦跟二舅说想卖根雕的事,二舅是街上卖肉的,二舅说:“卖可以啊,帮你拖到街上去问问,如果有人要,我就帮你卖了。”
“行吧。”
几天后刘老梦的跟雕就被二舅的车子拉走了。
刘老梦的二舅把根雕卸在门前,没事就坐在店里卖肉,其间有不少人问这根雕的事,还有人拿手机往上拍,但依旧是看的人多,买的人少,后来大约实在卖不出去,二舅就跟老梦说要退回去,刘老梦由于腿脚不便,就跟二舅说不要动,放在那慢慢卖。
这一放就放了很久很久,久到上面落了很多很多的灰尘,二舅也没在意,再后来由于疏于打理,风吹日晒雨淋,一番四季轮回以后,骆驼根雕的局部开始慢慢软化了,有次二舅抬梯子修廊灯,撤梯子时没注意,‘咔嚓’一声碰掉了很大一块,当时二舅粗心也没注意,最后还是二舅他孙子看见了,二舅的孙子说:“爷爷,昨天那根雕上骆驼坏了一只。”
二舅满不在乎说:“坏就坏了,卖也卖不掉,天天堆在门口死占地方,我跟老梦说退回去吧,老梦还不愿意,哎,真不知当初老梦挖这个东西干啥,吃不能吃,喝不能喝,玩又不好玩,观赏吧,巴掌大,天天看也没意思,我瞅了半天也没发现它的好处,一个破根子,天天根雕根雕根雕,叫得怪亲的,也不害臊,艺术大师雕出来的么,还能值个几万,它呀,它就是个破根子,只有根,没有雕,天然,白菜还是天然的呢,也就几毛一斤,这破根子刘老梦再不要,我就直接劈了生煤炉子了,我这廊檐叫它占的呀,连下脚空都没有了。”
二舅老婆说:“你还好意思埋怨,这还不是你找的事,好好地去收羊,拉的都是什么呀,死占地方,你那趟回来远远地就看见你车斗子后面黑不溜秋的,我还以为收个牛呢,当时把我高兴的,谁知是这捞什子,我现在都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拦这样的事。”
“当时还不是想着亲戚一场,帮忙的同时,顺便从中间赚两个,谁知那么不好卖呢,如果知道那么不好卖,倒找我钱我也不愿意干呀,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二舅老婆不再怼他,二舅静静地坐着开始沉思了。
后来,没多久二舅门前的根雕就没有了,起初大家以为卖了,或者拉走了,后来听一个邻居大姐说,烧了,都烧半个月了,大家问她为什么烧,她说她也不知道,只知道店老板天天在煤炉子上做饭,没柴了就劈根雕,生意又淡,顿顿高汤排骨小萝卜,那大姐还说从没见过像他们那样保管物品的,完全不上心,说这话时,那大姐也是满脸遗憾。至此,一代根雕在大家的交谈中走完了它那可悲、可叹、无人欣赏的一生。
后来有好事者怜悯根雕,悲其不平,提笔有云——
好山好水修此身
地域狭碍局此生
哪怕拥有好样貌
到头终化一炉尘
莫叹世人不知情
人间代代有先声
悲愁自古多过客
形似胡雁各哀音
是啊,从古至今,造物者造了太多,也毁了太多,而且毁得悄无声息,没有一丝的证据,就拿这根雕来说,埋没在这偏远的小镇已是悲凉,被沦落为烧火柴更是悲哀,漫漫的小镇,平静的屋檐下,年年岁岁,岁岁年年,又不知葬送了多少人事物,活着的人尚能串联起来,等活着的人去世了,也许一切就断了,消亡了吧。
朋友们,如果我此刻不提,你是否知道这世界上有过这么个根雕,它曾经在无限落寞中走了一遭。
骆驼根雕,刻着形形色色人的影子,是艺术品,还是生活中的一粒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