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枫】谒拜留侯张良（散文）
　　 一
　　 在我的记忆中，“留坝”这个地名，我很少听过，但要说“留侯张良庙”，闭上眼睛，也能说出个头头是道。然而，就是这么个“山不在高，有仙则名”的著名古镇，我竟从没有去过，也很少将它们联系在一起。要不是前日有朋友相约，恐怕至今也无法了却我谒拜留侯张良庙的心愿。
　　 从汉中市驱车北行半小时，便进入四面环山的留坝县界内。汽车在蜿蜒起伏的柏油山路上盘旋，扑入视野的是茂密厚重的初冬景色，只是较之于秦岭北麓的枯黄与墨绿，这里却多了几份陕南的橘红和青翠，漫山遍野的杉树和枫树，让秦岭南麓的这幅巨大油画更加色彩斑斓，绚丽多彩。
　　 我们一边欣赏、一边品评，完全陶醉在大自然馈赠给人类的这幅美丽画卷中，直到汽车停靠在张良庙的大门前，才拉开了一个新的景点帷幕。
　　 二
　　 站在青砖砌成的高大山门前，仰望门楣上方横刻的“汉张留侯祠”5个朱红大字，不知怎的，一种肃然起敬之感油然而生。也许是对这位“谋圣”的睿智太过崇拜吧！也许是对这位“良相”的功成身退太过敬佩吧！未进大门，思绪便早已飞到了那个楚汉争霸的刀光剑影年代。
　　 在攻占峣关的战役中，张良让刘邦贿赂峣关守将，乘其放松警惕，突然发起进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取峣关，以此让刘邦成为攻陷咸阳的第一功臣，获得天下认同。
　　 在鸿门宴的紧急关头，张良与范增多次斗智斗勇，使项羽放松警戒，错失杀掉刘邦的绝佳时机，为刘邦统一天下奠定了坚实基础。
　　 在楚汉战争后期，刘邦军队依然处于劣势，张良建议他一定要联合韩信和彭越，对项羽形成前后夹击之势，终获大胜。
　　 在刘邦攻陷咸阳时，张良建议约民三章：不碰钱财，不掳掠美女，不侵犯百姓。刘邦兑现诺言，终获百姓信任。
　　 在项羽兵败乌江，无路可走时，张良献言不要强攻，以四面楚歌之计，从心理上彻底击败项羽，使一代战神项羽乌江自刎，失去天下。
　　 ……
　　 这一系列高深睿智的谋略之策，不但让刘邦一次次逃过劫难，躲过失败，更让这个根本不被楚霸王放在眼里的弱小刘家军，逐渐由小到大，由弱到强，最终夺取了击败项羽、建立西汉王朝的巨大胜利。对此，刘邦在称帝后的一次宴席上当着文武大臣的面说：“有张良运筹帷幄，才使我决胜于千里之外。”可见，张良之于西汉王朝的建立，实乃功不可没，后人称之为“谋圣”，当之无愧。
　　 然而，“谋圣”并非仅仅在于他的谋略高深，得以善终，才是他真正难能可贵的高明之处。
　　 张良的智慧远远超出了一个平常谋士所能达到的高度，他早知刘邦的多疑性格，更知道历史上“兔死狗烹”的不变定律，所以谢封辞禄，功成身退，是他最好的选择。
　　 而此刻我们所处的位置，正是这位“谋圣”随仙道赤松子（黄石公）隐居紫柏山修身养性、羽化成仙的地方。
　　 三
　　 带着一种虔诚与敬仰，我们随游人步入留侯祠大门，顿觉一股浓浓的道家气息扑面而来。环顾四周，重檐角楼鳞次栉比，石碑亭台错落有致，青石小路弯曲，小桥流水潺潺，游人如云，香烟缭绕，仿佛置身于道家仙境，有如梦如幻的感觉。穿过“进履桥”，来到其间最大的四合天井殿院，一座雕梁画栋的重檐八角楼端立正中，是赫赫有名的道家神祇灵官殿。听导游说，见山不见山，先拜王灵官。灵官是掌管天上人间的纠察之职，相貌凶狠，面红耳赤，而且有三只眼睛，左手持慧眼，右手执金鞭，三眼能观天下事，一鞭惊醒世间人，因此，来到灵官殿，必须行虔诚谒拜之礼。
　　 听如此一说，我们赶紧拜过王灵官。而后，又进入二山门。高大的门楣上，悬挂着写有“帝王之师”四个苍劲浑厚的黄色大字，想到张良追随刘邦多次出谋划策，最终建立西汉王朝，故称他为刘邦之师，一点都不为过；再看左右两侧对联：“毕生彪炳功勋启自授书始，历代崇丰烟祀端由辟谷开”，更是高度概括了张良波澜壮阔又急流勇退的不平凡一生，实乃恰如其分。随之走进正殿，细看大堂上端坐的张留侯金身塑像，其聪慧睿智、丰颖谦和的神态、仿佛正沉浸在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深思熟虑之中。
　　 我生怕打扰“谋圣”的沉思，便虔诚拜过退出，又把目光集中在四周一圈的称颂匾额和每副对联上。什么“急流勇退”“机谏得宜”“智勇深沉”等，什么“秦世无双国士，汉廷第一名臣”“富贵不淫，有儒者气，淡泊明志，作平地神”等，流光溢彩，庄重大气，或隶或楷，雄浑苍劲，外加分布于大殿两侧的“三清殿”“三官殿”“三法殿”等配殿，更是匾额重重，对联遍布，与整个院落的大小殿宇浑然一体，互为陪衬，构成了张良庙倚山而立、气势恢宏的独特建筑风格。
　　 走出正殿，我们又顺着右侧的一条小巷向北前行，穿过“方丈院”，来到南花园。园内有一石凿泉池，名曰“洗心池”，劝勉诚心求仙访道者必先涤去杂欲邪念，谓之“诚则灵”；池中立有六角“辟谷亭”，为当年张良急流勇退，托名“辟谷”之意。越过“辟谷亭”，由此向东走不远处，便是“北花园”。此园古树林立，浓荫蔽天，青石小路曲径通幽，祈福丝带系满树枝。西北角有一六角小亭，为“拜石亭”，乃张良当年拜黄石山为师之所。亭前耸立一溜字碑，与石亭、竹篁、殿宇相辉映，不由让人生发“亭前留竹影，小住即仙乡”之感悟。
　　 看到如此充满诗情画意和美好传说的南北花园，我忽然顿悟，这些，不正是张良智慧和人格魅力的具体体现，是汉中人民世世代代纪念他的最好例证吗？
　　 离开“拜石亭”，北折不远处，方为“回云亭”。不看介绍，单从亭柱石刻对联“赤松黄石有深意，紫柏青山无俗情”便知，此亭乃张良功成身退、返回云山之意。
　　 四
　　 游完殿宇、亭台，我们便开始欣赏各种大小石碑。二山门旁边的“第一山”石碑最有特色，为北宋著名书法家米芾所题。其中“第”字为行书，大气磅礴，独占鳌头；“一”字为隶书，蚕头蝇尾，一波三折；而“山”字则为楷书，扁平、浑厚、苍劲有力。这一石碑，集三种书体于一身，笔断意连，气韵相同，不由让人拍案叫绝。
　　 再往里走，又一石碑引人注目。初看难辨字形，细推才知为“送秦一棰，辞汉万户”八个草体。导游告诉我们，这是当代草圣、近代书圣于右任先生所题，堪称张良庙当中的“两绝碑”。一绝为：此草书潇洒俊秀，气度不凡；二绝为：仅仅八个字，高度概括了张良一生所发生的两件大事。第一件大事：送秦一棰。指的是在博浪沙击杀秦始皇的事件；第二件大事，辞汉万户。指的是公元201年，刘邦建立西汉王朝，在大封功臣时，认为张良运筹帷幄，居功至伟，让他自择齐地三万户，但张良却再三推辞，只选择了不足一万户的江苏留县作为封地，受封留侯。
　　 在众多石碑中，写有“英雄神仙”四个大红楷书的石碑最为显眼，是张良庙中的代表碑刻之一，也是对张良至高无上的赞誉，极具代表性。导游说，碑文称张良为“英雄”，是因为他敢为天下人而不敢为，勇于挥棰暴秦。而称张良为“神仙”，是因为他敢辞天下人而不能辞，主动辞谢了汉高祖刘邦赏封的三万户侯，最终退隐山林，云游四海。
　　 看到此处，我蓦然想起韩愈在他的《石鼓歌》中写过这样两句诗：“古碑文字半磨灭，残帖犹存笔意真。”就是说碑文对于历史传承的重要性，只有通过镌刻文字，才能将功德永存于世。而眼前的这众多碑文，不正是将张良这位千古“谋圣”的光辉一生永存于世吗？
　　 正欲折返，忽听左前方有人喊道：“五云楼”还没看呢。顺着喊声，我们直奔五云楼。只见楼前直泻一泓湖水，碧荷婷婷，倒影绰绰。湖畔一株梭罗神木，挺拔俊秀，直刺蓝天。其主干外伸三枝，奇特壮美，得“汉三杰”美誉，据传此树来自月宫仙境，故而被称为“神树”。另有一棵柏树，是张良庙两绝之一的“挂甲垂柏”。有400多年的历史，在国内也属罕见。一般而言，柏树的枝叶是向上生长的，唯有这棵枝叶如垂柳般自然下垂，而且它的树皮就像古代将士铠甲上的甲片，故而得名“挂甲垂柏”。但这并不为奇，最奇的是楼后的一片竹林，笔直挺拔，凤尾森森。若不细看，很难发现每根竹子的下部呈曲里拐弯状，被称为“拐拐竹”，属于张良庙特有的国内十分罕见的竹木。一般而言，竹子都会径直向上生长，而这里的竹子在每年5月份竹笋破土而出后，离地面一米处，就开始弯曲生长，形态各异，七弯八拐。待到一段时间后，又由弯曲处笔直向上生长，甚是壮观。但这一奇特现象，至今没有合理的科学解释。
　　 走出张良庙，冬阳早已被紫柏山揽入怀中，寒气也渐渐降临，但我却一点不觉得寒冷，整个身心仍沉浸在这独特的地理位置和自然风光中，思绪也被这一座座庙宇、一副副对联、一通通字碑、一处处惊奇所牵引，不由得又一次慨叹“谋圣”张良的高明和睿智。否则，他何以选择这看似很不起眼却又非常具有祥瑞之兆的紫柏山隐居？何以让百折不屈的青竹也为他的高贵品质所折服？何以让“挂甲古柏”的枝叶在他的高风亮节面前垂下了枝？
　　 想到这些，一阵暖流涌遍全身，又一次对着写有“张良留侯祠”的高大山门，深深地三鞠躬，而后，迎暮色，回宿地。
　　
　　 二〇二三年十二月二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