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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宁静·凡】老余和他的女人(小说)


作者:裴善荣 举人,4090.6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372发表时间:2024-01-16 20:55:35

老余年龄不大,直到他的生命固化也不过四十多岁。他是一组装卸队的队长。在我们这一带,但凡有一点头衔者,职位只要不大,都习惯上称之为老某某。老余的称谓也就顾名思义了。
   我写他,不是因为他有多卓著,扎根在我心里而不朽,或者是创造出什么经天纬地的奇迹和价值。相反他除了自身功能的吃喝拉撒,除了会向施舍他的人竭力地搜刮点钱财,几乎就没有一件事情能拿到台面让我记住他有什么好。
   我与老余的谋面和交集是纯粹的雇佣关系。当时我们公司由于内部员工少,装卸的活全部外包,而老余领导的队伍就是我们的主力军。
   老余给人的印象没有一点领导范儿。这是最要命的。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但凡有领导范儿,队伍也有规矩,不需要雇主操心。而他们不行。
   当一支支干装卸的别动队穿梭于大街小巷以电动车为出行工具,轻骑兵一样阵仗的时候,他们还在为自行车王国的时代做最后的倔强,每次都是司机们盼星星,盼月亮,直盼得眼睛泛着绿光,生产幻觉的时候,他们才以奇形怪状的姿势,吃力地脚蹬着发出吱吱呀呀各种异响的自行车,歪歪扭扭地龟速而来。那种形态各异的姿势令人忍俊,如果他们穿着白背心,黑缎子上衣,再斜挎一把盒子枪,简直就是一簇活脱脱从抗日战争时期穿越过来的汉奸队。
   正因为他们一帮人马行动迟缓,所以老余为安抚军心对我有说不完的谎话。有一回竟然离谱到从最开始相告还有五分钟的路程,到已经来到公司门口,直到最后三个多小时才见到他们的鬼影子。为此他也没少挨训。可他的脾气好,任凭你怎么生气,怎么数落于他,照样嬉笑着赔不是。这样的事情多了,也就司空见惯。巴掌不打笑脸人,又能把他怎么样呢?
   然而这些都不是重点。能够让我记住他,并难以抹去记忆的还是他的装束。
   他的拉跨比起他落伍一个世纪的装束那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一件褪色的海魂衫在夏天一贯到底。即使冬天,半新不旧的袄头儿紧裹着他略显肥胖的身杆,严重倾斜了应有的黄金分割点,故而袖子显得短小,手腕露在外面。问之,则曰:这样穿着随活。
   袖短,就意味着手长。即使体型与四肢符合黄金比例,视觉效应也显得他的手特长。他的品行与他的衣着打扮几乎如出一辙。
   他的索取对象是司机。他知道得罪司机不要紧,反正是一锤子买卖。他大多索取饮料之类。至于一些小费,那就要看人下菜碟。他很会揣度人的心里,知道什么人可以索取得来。听话听音,对于那些连饮品都没戏的铁公鸡,也就不动这门歪心思。他把看、吓、推、宰这几场拿手好戏应用得炉火纯青。司机固然是希望装卸得越快越好。他会按百变套路去索要。当然,吓唬的手段并不是靠淫威,而是找各种理由,各种车况的原因,譬如货物装得零乱,不好卸,走人;货物装得太高,不好卸,走人;高栏太闷热,怕湿透了他的御赐四团龙补服,走人。总之他能找到数不清的理由打退堂鼓,拿捏司机的七寸比悬壶济世的先生把脉问药都稳。司机急于赶路,或不耽误下一单的活,基本上会妥协,并讨好于他。他先是推脱,直到司机的防线彻底被他打乱。他见时机成熟,便乐呵呵地拿软刀子开宰。他的心不贪,索取得都是司机们能接受得了的。
   老余虽然有点财迷,但也不是尽管剥削,没有人情味的主。有一回,他与一司机讲好了小费问题。就在司机调整车辆时,不小心把工人的电动车撞坏了,赔了不少钱。老余见状很是慷慨,大手一挥:“小费免了。”
   其实,老余并不是我们像伯乐相马一样发现他这个“人中龙凤”,而是由老姚委派而来。因为我们与老姚是老交情,就像高手过招,既然他特别引荐,我们必须接住。当时在这一带,老姚领导的装卸队最大,接活也多。有时候他也忙不过来,但他很热情,会联系另一班装卸队,这样就省去了我的很多麻烦。总之只要联系他,一个电话就能全部搞定。于是联系他成了首选。
   老姚的姐夫老朱起先跟着他干,后来有了一些人脉就拉起一支队伍单飞了。老姚的队伍逐渐壮大,客户也足够多,就不再领着人马东奔西跑,而是把工人分若干组,每一组都有队长。他自己坐在办公室里,守着电话接活,然后再分拨下去。
   干装卸活,全部是靠人脉积累。老朱人生路不熟,难免会饥一顿饱一顿。工人最实际的问题是要有稳定的收入,不然就只能散伙。老朱没办法,又腆着脸子找到老姚。毕竟一拃没有四指近,老姚分派活时,都是把好活分派给他。于是老朱的队伍也就成为我们公司的常客。
   老姚的利润全部是靠提成。装卸队队长的利润一部分是靠自己实干,还有一部分也是靠提成。这种自上而下的关系就是所说的层层盘剥。慢慢的,老朱就有了足够多钱。多到可以去烟花柳巷里醉淫饱卧,多到可以包养女人。有一回,这种不能见天日的事情让闻风捉奸的老姚在床上逮个正着,一怒之下毒打他一顿,把他的门牙还揍掉一颗。从那以后,老姚再没有给他派过活。
   自从老朱东窗事发,来我们这里替补的就有了两支装卸队,一支是老余拉的,还有一支队伍是外地人当队长。那个外地人姓王,戴着一副深度近视眼镜。他手下的工人都称他为眼镜。虽然这个绰号有点对人不尊敬,我也只好在叫他的时候,把老什么都省去,直接喊他:眼镜。
   眼镜老家离这儿千里遥远,也没亲没故,是被一个做传销的朋友骗来的。他被骗光了家产,无颜回去,就干起来装卸活,时间长了,终于熬了一个队长的位子。眼镜有威慑力,队伍也有约束性,但来这儿的趟数没有老余多。
   老余干起活来倒是没挑剔的。给我们从不讲条件。这也是我对他并不太反感的原因。卸货时假如没有叉车,给他一辆小推车,也不抱怨。两块厚实的木板合并在一起作简易搭桥,他能扛着几十斤重的货物从这一排货物跑到另一排货物上去。
   他的手下有一个年轻人。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仅知道他姓胡。这样的人就如同古代茶馆跑趟的,都是以小字辈开头。我索性称他为小胡。
   小胡有二十来岁。这个年龄正是青葱灌浆期,靠出苦力挣钱着实少见。他是宿州人。在这之前,他在县城的淀粉厂上班,干的就是装卸活。现在他还是干这一行当,因此轻车熟路。他多多少少有点强迫症。码垛慢,但很工整。一垛码下来,四角包装袋边沿封口余线串珠一样自上而下呈一条线下垂,煞是好看。他与老余的关系非常好。当老余开始演戏的时候,他便搭配着把双簧唱得有板有眼。
   狼狈为奸的是他们两个,坐地分赃的也是他们两个。饮料他们可以与工人共享,小费之类,其他工人也只有眼巴巴望着的份。
   老余说话牙齿漏风,吐词也不怎么清晰,虽是本地口音,后尾音却有点重。至于是哪儿人氏,他从不提。闲谈中,他不仅不谈关于任何家庭信息,甚至连家长里短也从来不提。
   老余和小胡都是在市郊区西阁街租住。他们离得近,虽然老余从来不谈自己的身世,时间久了,还是透露出一些零零星星的碎片。
   小胡说,老余本来是有家有舍的。还曾经有个孩子。因为他长年在外打工,顾不上家。再有,他媳妇也不怎么守妇道,跟着他过不了穷日子,后来和她姘居过的男人跑了。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连养了许多年的孩子也是那个人的。绕了一大圈,老余又回到了原点。老余家穷,再也没有娶媳妇的本钱。有一天他干装卸晚上回家,遇到路边有一个憨女人,无家可归。老余见她可怜,便把她领回了家。那女人的精神时常恍恍惚惚,老余也没有嫌弃,他们两个是弯刀对着瓢切菜,就这样将就着在租住屋里过上了。老余不图别的,只求回到家里能有口热乎饭吃。这最基本的愿望也成了奢望,因为那女人自己都照顾不了自己。他以前是没钱,娶不上媳妇。现在当了队长,有钱了,却给她培育出来感情了,不离不弃,挣了那么多的钱,都为她看病填了这个大窟窿。问题是那女人的病一直不见好转。
   “也不知道老余啥时候能跳出这个苦海。”毕竟小胡与老余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积累一定的感情,无不替他担忧,叹了一口气说道。
   天气无常是乍暖还寒,阴晴不定。人生也是如此。谁都不知道未卜的前程究竟是花团簇拥还是暗流险滩。
   春天渐渐远去,装扮公司厂区的紫荆花开始凋零,初夏的阳光也炎热起来。扑落一地的花瓣失去了娇嫩的色泽,变得枯萎,且蜷缩成一团。夏天的雨说来就来,那些没有被疾风卷走的花瓣由枯萎状慢慢就变成了泥土的颜色,直到完全融合在泥土里而失去任何的风骨。使人再也无法想起,这儿曾经有过它们灿烂的姿彩和它们装扮得靓丽天空。
   经常在眼皮子底下转悠的人越容易让人产生麻痹和视觉上的疲劳,以至于静悄悄从你身边溜走都不易觉察。老余什么时候不曾来装卸,朦胧间还真不好算这个日子。这个夏天我们比往年的夏天购买的纯净水多了起来,因为眼镜领的一支人马来我们公司装卸货的次数居多。眼镜他们不向司机索求上档次的饮品,只是脚踏实地地干活。即使偶尔老余的人马来一趟,也是小胡带队。没有了老余,小胡整个人变了。不仅不再向司机索要什么,说话也少了很多。
   从骨子里讲,对于老余我还是有些偏颇。毕竟,现在什么都讲求效率和快节奏,倒是希望眼镜的队伍能完全代替于他,因此淡化了老余在我心中的位置。他的缺席就如同擦身而过的陌生人,没有任何分量,也就无心问起。有一回我好奇心突发,就问眼镜,他诡谲地一笑说:“老余呀!在干一个大工程——爬高烟囱去了。”
   都说同行是仇家。这句话用到哪儿都恰当。他的笑里带着轻藐和说不出来的窃喜。我想,那一定是老余的跳槽给了他更多挣钱的机会,所以才这么蹁跹得意,就再没有问下去。
   有一天,我和小胡谈起这事儿,小胡说,老余在几个月前出车祸死了。
   至此,我才想起来眼镜说他爬高烟囱的事情。原来他是说的江湖黑话。
   小胡还说,自从老余死后,他的憨女人突然像通了灵、开了光一样有理智了,不吃也不喝,现在瘦成了一把骨头。在火化那天,她发疯一样地哭闹着躺在前面,死活不让人往外抬。现在她嘴里不停地喊着老余的名字到处跑。
   由于城市规划建设,我们公司也列入了拆迁范围。情急之下,又找不到合适的场所,就在距离徐州数百公里的边陲城市买了一个厂房。当然人总能适应不同的环境,来这儿接触的也都是陌生的面孔,但在哪儿都能由生变熟,只是需要一段时间,一个过程而已。在这个过程中,所接触到的每一个人也都从单纯渐渐变成了有故事的人。这些故事罗列在一起,都有血有肉,有空灵,有感动。但我依然像平静湖面上骤然生出的涟漪一样偶然会想起来老余,还有那个憨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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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本篇小说以自然流畅的语言,如同讲故事一样,叙述了装卸队队长老余的平生。老余与“我”只是纯粹的雇佣关系,但由于接触多了,就对老余有了很深印象。老余的朋友圈也都是装卸队的人,包括他的姐夫老朱、外地人队长眼睛,还有他的手下的年轻人小胡。老余和老朱、眼睛都是竞争关系,和小胡则是勒索司机的搭档。老余虽然有点财迷,但是心地非常善良。他对于领养的憨女人不离不弃的照顾,甚至不惜花费积蓄为她治病。可是世事无常,老余在一次车祸中死了,而那个憨女人也如发疯一样地哭闹,嘴里不停地喊着老余的名字,最后也不知所终。本文通过对老余、憨女人以及老余身边形形色色人物的细致描述,揭示出善良与贪婪所暴露出的错综复杂的人性。不可否认,老余受到从事行业的熏染,难免沾染贪婪和勒索的习性,但是对待憨女人却闪动出善良的品格。“人性本善”,这或许就是作者所要表达的主旨。本篇小说故事性强,情节紧凑,叙事清晰,语言流畅,作者通过前期对于老余工作和生活的层层铺垫,最终在引入憨女人的故事后,才逐渐向读者揭开老余内心善良的品质,从而升华了小说主题,读后令人回味无穷,并留下深刻印象。欣赏作者小说佳作,感谢赐稿,力荐文友共赏!【编辑:蓝天之下】【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202401220001】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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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蓝天之下        2024-01-16 20:56:23
  拜读欣赏裴善荣老师精彩的小说佳作,感谢赐稿宁静社团!祝福老师文思泉涌,佳作丰硕!
回复1 楼        文友:裴善荣        2024-01-17 21:04:13
  谢谢蓝天之下老师悉心编按,浓墨留评。遥祝冬安!
2 楼        文友:蓝天之下        2024-01-16 20:56:58
  小说构思巧妙,情节感人,文末向读者揭开老余对于憨女人不离不弃和倾囊为其治病的善良品质,非常感染人心!小说很精彩,学习了。希望老师继续投稿宁静社团,在宁静社团展现您的风采!
3 楼        文友:小猪她爸        2024-01-16 21:56:46
  小说不长,一气读完,很精彩。构思非常巧妙,很好地刻画了老余这个有些贪小便宜而内心善良的小人物。小人物在社会生活中很容易被忽略,但小人物也有高贵的品质,大概这就让“我”时时想起老余的缘故。拜读,学习。
一本正经说胡话,嬉皮笑脸吐真言。
回复3 楼        文友:裴善荣        2024-01-17 21:06:06
  小猪她爸老师好!谢谢您的首肯!遥祝冬琪!
4 楼        文友:小猪她爸        2024-01-16 22:03:56
  感谢裴善荣老师赐稿宁静社团,期待精彩继续。
一本正经说胡话,嬉皮笑脸吐真言。
5 楼        文友:小猪她爸        2024-01-17 07:58:37
  佳作欣赏,已向精品审核组申报!
一本正经说胡话,嬉皮笑脸吐真言。
回复5 楼        文友:裴善荣        2024-01-17 21:07:02
  谢谢小猪她爸老师的赏识,我当努力之!敬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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