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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菊韵】兄弟沉船(小说)


作者:山狼海贼 布衣,266.1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258发表时间:2024-01-20 13:41:53

【菊韵】兄弟沉船(小说)
   1940年秋天,黑石礁红海底。
   往常,永连喝点高粱烧,就会蹲在院门前的老槐树下,从烟口袋里挖上一烟袋锅子旱烟末,吧嗒吧嗒地抽着,眼睛紧紧盯着海面观察渔情。阳光下,左眼眉边上一条刀疤痕,铮亮血红,不怒自威,平添几分威严和霸气。独自喝酒时,往往兴致上来,还会哼几句渔家拉船的号子。
   可是今个,永连没喝几口酒,便放下酒盅,披上厚夹袄,站在老槐树下,观察起远处海面停泊在锚地的一只日本驳船。
   这是一只用洋灰制造的货船,能装近千吨货物,既有自主动力,又可用大马力拖轮牵引,经常往返大连至烟台之间。凌水港进港航道狭长,呈葫芦状。大吨位货船无法进入港内装卸货物,只能用小船往停泊在锚地的大船倒运。
   伙计黑子告诉永连,前天去大门礁碰海,看见船上装运的货物是成包的洋灰和钢筋。
   永连发现装货速度明显加快,海上日本护港队的快艇来回穿梭,激起一层层波浪,不时隐约听见粗鲁的呵斥和叫骂声。
   昨天下午,李春来找永连,两人一边抽着烟,一边悄声地说着话。
   “三哥,老家来信了,要我们尽快破坏日本人的海上运输线,减轻日本鬼子围困抗日根据地的压力。”李春在满铁沙河口技工养成所以教员身份做掩护,是地下党的联络员。
   当永连听到日本鬼子在胶东修建大量炮楼、碉堡,实行“三光”政策,残害乡亲们时,不大的眼睛顿时瞪得溜圆,一腔热血直往脑门涌,烟袋锅子在青石板上磕得梆梆响。“这些驴几进的,真不是人揍的东西!”咬牙切齿的骂声里充满了愤怒。听那语气,看那表情,似乎鬼子要在跟前,他会一渔刀捅过去。
   李春拽了一把永连的衣襟,连忙制止他小些声。他知道永连的暴脾气,倔劲上来,就是在海里遇到鲨鱼,也敢给上一渔叉。当年哥三个就是受不了汉奸渔霸称杆的欺压,打伤王称杆,连夜摇着舢板子从海南家漂洋过海两天两夜,几番死里逃生,最后落脚到大连邓家屯。
   见永连情绪逐渐稳定下来,李春望着洋灰船,右手往下压了压。他用力握着永连的手,目光中充满了信任,永连郑重地点了点头。
   天色渐黑,涨潮起风了,清冷的风掠过滚烫的脸颊,永连不禁打个寒战。他坐在青石板上,背靠大槐树谋划着。
   这棵老槐树,有二大碗粗细,枝繁叶茂。一到五月份,满海边都闻得到槐花的香气。闲暇时,孩子们都会聚在树下,听他讲海的故事:龙兵过海,海神娘娘救助渔民……这棵老槐树还是他刚来红海底搭建窝棚时栽的,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每当饭后,他总是蹲坐青石板上抽着烟,不眨眼地盯着海面。他能根据海面的颜色、波纹、风向和流水,判断出是什么鱼进海湾了。鲅鱼起水成排子追船钉子鱼、大棒鱼;花鲅子紧贴水面快速游动觅食,激起一层浪花。此时,永连会大声吆喝“快!上鱼了!”听到喊声,伙计们和左邻右舍放下手中的活计,忽拉一下涌到海边帮忙。就连永连的媳妇,也挪动小脚,赶来添把力气。
   永连是个知恩图报的汉子,骨子里就有胶东人耿直、义气的血脉。不论谁,只要搭把手帮助拉网,便会给人家拿些鱼货,从不吝啬。在这十多户的渔村里,大人孩子没人不佩服他、拥戴他。
   这会儿,永连没了观察渔情的心思。他眉头紧蹙,看着远处洋灰船忽明忽暗幽灵般的船灯,脑海里不停的思索着。其实,他知道日本人修建凌水港的企图,就是把大连的各种战略物资运往胶东,满足他们对根据地大扫荡的罪恶需求。铁路线从沙河口火车站经高家村、北沟、再到凌水港,沿途戒备森严,很难靠近下手。
   永连足足想了半个下午,眉头渐渐舒展开,一个大胆的计划在脑海里形成。
   天色渐黑,永连让儿子广满找来黑子,二驴子,广盛几个人过来议事。知夫莫如妻,机敏聪慧的永连媳妇把煤油灯捻子的碳结,用针拨了拨,屋里顿时亮了许多,然后便悄没声地来到院子的暗影处听动静,有一搭无一搭地翻弄晾晒的鱼干。大黄狗趴在脚边,支愣着耳朵,机警地盯着村东头的小道。
   永连扫一眼众人,神情变得严肃起来。眉毛下的刀疤,在昏暗的灯光下,一闪一闪,越发红亮。
   “找大伙来,就是商量一下,准备干一件大事。”眼前这几个人,都是他反复斟酌后挑选的破坏小组成员,每个人都对日本人的侵略和压迫恨得牙根痒痒。长年累月在大海讨生活,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个个身怀绝技。
   大伙一听“干大事”,都兴奋起来,眼珠瞪得铮亮,屏住呼吸,听永连说下去。
   “这次我们不去拉围网,也不去拉毛海虹。”
   大伙儿愣住了,不知这葫芦里装的啥药,面面相觑。
   二驴子性急,忙问:“三叔,快说,让我们干什么去?”二驴子水性好,海里的活计没有他不敢干的,没有他干不好的,就是性子直不笼统,嘴巴没有把门的。
   “弄沉日本人的洋灰船!”
   沉吟半晌,永连一个字一个字蹦出了这句话,他紧握的拳头,在半空挥了一下,重重地压在桌子上。众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永连吧嗒,吧嗒,狠抽了几口烟,接着就把李春的指示,原原本本告诉了大伙。
   当一干人听到这些物资将运到胶东老家,用来围困根据地,残害乡亲们,顿时眼里冒火。这些伙计都是被逼得活不下去了,跟父辈逃难到大连,以打渔为生,哪一个的根儿不系在胶东老家?
   广满这两天就看出他爹有心思,这时他最先出声:“爹,你说吧,咋干?”黑子想起老家媳妇被鬼子强奸跳井自杀的情景,脑门子血管喷张,一蹦一蹦的,涨红的脸更黑了。咬牙骂到“他娘的,可等来了为俺媳妇报仇的机会!”
   大伙儿七嘴八舌,声音渐高。
   永连刚要说出计划,院子里传来他媳妇高门大嗓的声音,“二哥,回来了?”和平时低声细语判若两人。脚边的大黄狗发出“呜,呜”的低吼。
   大伙儿把目光投向永连,有些紧张。
   早些年永连哥仨逃到大连以后,各自寻求谋生门道,二哥永昶去大连港码头扛豆包,做苦力。他脑袋灵光,手脚麻利,长眼力见,很快学会了常用日语,跟日本监工打交道,拍马溜须的话张口就来,哄的日本人滴溜转。不久,当上二把头,管着二十几号人。有钱了,就和日本监工喝点小酒,逛逛戏院,明面上看去,跟日本监工点头哈腰挺热乎,可暗地里和海南家来的工友们从未走远。谁家有个大事小情,他都会悄悄帮上一把。时间长了,身边了解他的工友们评价他:永昶这人,是个借他鞋,他会连袜子都脱下一并送给人的主儿。可是外围的人不了解,免不了对他翻白眼。毕竟给日本人做事,还混得人模狗样,有口难辩,所以在兄弟跟前挺不直腰。
   他住村西头,离永连家不远,每天路过三弟家门口都匆匆走过,很少跟三弟搭话。今儿听三弟媳妇主动打招呼,便抬头望一眼门缝透出的灯光,止住脚步,脸上带着笑意:“永连没睡?”
   说着,自己推开院门,径直走进屋里。永连媳妇想拦来不及,又不好意思强拦,就急忙朝屋里喊了一句“永连,二哥来看你了!”
   永昶一进屋,满屋的旱烟味,呛得连声咳嗽。烟雾缭绕中见满屋子人,不免奇怪。这时有人嘲讽道:“呛着抽洋烟的人了吧?”接着一阵哄堂大笑。窘得永昶进退不得,只好讪讪道:“都在哈,我给三弟捎点关东烟,劲儿太大我抽不了。”声音不太大,还有点自卑。
   永连见状,连忙接过烟“还是二哥惦记我,快坐。”他担心二哥猜疑,便说:“我们几个正商量明天去西大礁拉毛海虹呢。”
   "噢,那不耽误你们议事,我走了。”
   永昶刚要转身,永连忽然想起二嫂和自己媳妇叨咕过,二哥要调到西大滩的凌水港做监工,便试探地问“去凌水港的事,定了吗?”
   虽说心里一直不满二哥给日本人做事,可他知道二哥的选择也是无奈,何况海上逃难,自己九死一生,幸亏二哥照顾才活下来,难不成让从小心性高傲的二哥和自己一样风里来浪里去打鱼为生吗?所以不管二哥给谁当差,手足情忘不了呀!
   “今天就去了,这不刚跟——”永昶眼睛扫视一圈,咽下后边的话。
   这时永连闻到二哥身上散发着浓浓的酒味,好似随意问句:“二哥喝酒了?和谁呀?”
   “哦,和、和那个港口总监小岛。”永昶从嗓子眼嘟囔道。
   看着二哥摇摇晃晃离去的背影,永连若有所思。
   他回头盯着大伙,一只手放在脖子上,绷着脸说:“今个的事,不能透露给任何人,若走漏风声——”他将手使劲往下一划。“至于怎么干,听我信儿。”
   大伙儿散了。
  
   二
   永连走到院子里,向海里望去。
   岸边探照灯不时掠过海面,阴森森的。洋灰船停泊在西侧大脑瓜子山的暗影里,影影绰绰,像一头随时可以吞噬掉一切的猛兽。
   沉掉洋灰船,不容易啊。永连眯缝着眼睛,轻轻地叹了口气。
   起风了,永连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衣服,还是禁不住浑身哆嗦一下。去年腊月二十八出海拉毛海虹“遭暴”的情景,突然涌上脑海——
   那天,呼呼的西北风裹夹着暴雪,一直把船往南刮去,两天两夜没合眼,船帮上结的冰有两指厚,这边除那边冻,下屯后街同船的一个大小伙子,又冻又饿,受不了了想跳海,被永连一把抓住,好一顿臭骂。掌舵的双手硬是冰掉一层皮。家里都以为人没了,让大海收去了,便找了几件衣服埋了假坟,永连媳妇领着孩子在海边烧纸焚香,哭了整整一上午,左邻右舍老少爷们,婶子大娘们陪着掉泪。老天爷长眼,渔船被风一直刮到烟台,让八路军救助上岸。在胶东根据地养伤的日子里,看到乡亲们抗日的热情,看到了根据地明朗的天空。当即表示,回到大连,要为抗日出力。
   寒风中,永连思索着,一袋接一袋抽着烟。烟袋锅中的火星,不时映着浓眉下充满血丝的眼睛。
   不知啥时,媳妇来到身边,拉了下他的胳膊,关切道:“夜里冷,回屋吧。”
   永连媳妇儿是星海盐场老于家的老丫头,长得水灵清秀。十八岁嫁给了永连,从没跟丈夫红过脸。那年月,做渔民的媳妇儿难哪!常年操持家务,有时要跟当家的出海打鱼,更揪心的是成天提心吊胆,生怕当家的出海“遭暴”,一去不回。每次丈夫出海,她都会在院子里望着大海虔诚地祈梼海神娘娘,保佑丈夫平安归来。船回来了,早早地来到岸边接船,忙着卸渔货,搬渔具。回屋摆上饭菜,烫壶烧酒。说话向来柔声细语。邓家屯,黑石礁一带的人,提起永连媳妇,都伸出大拇指,啧啧称赞。
   永连媳妇知道丈夫是有组织干大事的人,不便明挑,像自言自语,又像提醒,“有事,也别一个人憋着。大哥不在大连,就跟二哥商量商量。”
   永连进屋坐在炕沿上,表情凝重,一句话不说。
   媳妇铺炕时继续小声喃喃:“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呀,别老膈应二哥在日本人手下当差,他也是为全家那么多张嘴讨口饭吃。再说了,这都好几年了,二哥没干过祸祸穷哥们的事吧?当家的,你说是不是?”
   有道理。永连没搭话,只是点点头。二哥的良心没丢,肯定还在!
   永连躺在炕上,暗自思忖:二哥在凌水港做监工把头,港里货运、以及周边警备情况,一定很了解。想着想着,心里有了主意。不大功夫,便响起了呼噜。
   天刚亮,永连就招呼伙计,把拉毛海虹的耙拉网装上船,升起打了各色补丁的蓬帆,直奔西大礁。
   那个海域水不深,千层礓盖上长满厚厚一层毛海虹,个头像小孩巴掌似的。风吹蓬帆做动力,拖拉耙拉网。船速稍慢,就知道网兜快满了,伙计们一叫劲,便把满网兜的毛海虹拖上船。岸上,一家老小早就在沙滩上支起大锅,就等把毛海虹下锅烀熟,扒肉晾干,卖给收海货的小贩子,赚个活命钱。每到那个时候,沙滩上人来人往,烟气升腾,小小渔村,四处弥漫着海鲜的味道。大冷的天,孩子们光着脚丫跑来跑去,撤着欢儿互相追逐,大人们黑红的脸上,疲惫中露出些许笑容。
   船驶到半道,永连让伙计们把篷帆降到一半,船速顿减。原来,停泊在锚地的洋灰船,正好在去往西大礁的航道上。趁船速慢下来的时机,他仔细观察了船的外貌。看吃水线,船已快满载。两个日本人正在甲板忙活,不时警惕地向他们张望。
   他小声地对黑子说“去瞅瞅洋灰船泊锚的锚缆。”
   黑子明白了,等船绕过洋灰船船头的瞬间,他噌地从前舱站起来,跳上船头,瞪大眼睛,把锚缆看个仔细,然后又噔噔几步从赶樘上跑到后舱掌舵的永连身边,低声说:“三哥,是棕麻绳做的锚缆,有手脖子粗细。”永连嗯了一声,心里头有数了。
   很快,船到了西大礁,永连一声吆喝“升满篷帆,下耙子网!”
   “好嘞!”伙计们齐声应合,升帆的升帆,下网的下网。网具急剧下沉,梗绳带起一条水花向后漫开。“小心脚下,别叫网绳把人带到海里!"“放心吧,俺是有名的海猫子,掉海里也淹不死!”二驴子嘻笑着回应。
   约摸一个时辰,装满毛海虹的船开始返航。再次路过洋灰船,正在喝酒的日本人投来疑惑的目光,好像在问,咦,咋回来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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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故事发生在抗日战争时期,日本帝国主义对我胶东抗日根据地实行惨绝人寰的“三光政策”,消息传到在大连海滨讨生活的胶东好汉永连等人的耳中,激起强烈的愤慨,他们决心,打击一下日本鬼子的嚣张气焰,以配合胶东抗日军民的反扫荡斗争。永连的二哥永昶为了生活,跟日本人打得火热,当上了二把头,但他并没有丢掉良心……正所谓“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兄弟俩一番合谋,里应外合,将一艘装满日本军用物资的货船,撞向暗礁沉没。这篇小说,文笔细腻,文风醇厚,故事情节曲折紧张,跌宕起伏,一波三折,人物形象生动饱满,场景渲染、氛围烘托尤其到位,是一篇不可多得的佳作,倾情推荐欣赏。【责编:乐歌】【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401220002】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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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黄金山        2024-01-20 14:02:20
  情节曲折生动优美!人物形象很大气!学习点赞!
活到老学到老
2 楼        文友:乐歌        2024-01-20 14:35:54
  故事情节曲折紧张,跌宕起伏,一波三折,人物形象生动饱满,场景渲染、氛围烘托尤其到位,是一篇不可多得的佳作!
人生不只有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3 楼        文友:乐歌        2024-01-22 20:17: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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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不只有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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