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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宁静·凡】山祭(小说)


作者:想飞的企鹅 举人,4664.6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605发表时间:2024-01-20 21:18:28
摘要:那些曾经有着形形色色身份的人,最终的结局是一成不变的。慈悲为怀的大山,不但接纳了他们所有的善良,同时也包容了他们所有的罪恶。

“众合村”是个古老的村庄,坐落在一条十分隐蔽的山沟里。听村里老人说,这里最初没有村子,大约在元朝末年,有两个躲避官府通缉的人逃到这里就再也没有出去过。之后,总有一批批落难的百姓沿着沟口的那条“混河”而来,久而久之,也就有了“众合村”这个名字。据听说,众合村最鼎盛的时期大约有两千人左右,传承到现在,还剩下不到三百人了。
   ——题记
   随着历史车轮的碾压,众合村又迎来了一个阳春的三月。这也是刚刚步入八十年代(一九八〇年)的第一个春天。
   乍暖还寒,万物便开始复苏。
   这几天,众合村外那条混河边上的山花已经开得热火朝天了,可村子周边的大山就像蛰伏在洞子里的猪獾,一动也不动,看不到一丁点儿春的影子,唯独穿过村子的那条小河,在惨白色的冰面下哗哗啦啦地流淌着,给这个不起眼儿的村庄带来了些许的生机。
   远远看去,河道稍窄处,被冰面包裹着的那几块儿灰黑灰黑的孤石就像被砍掉的人头,让人看了毛骨悚然。
   一大早,太阳刚从东山坳的夹缝里探出半个头儿,村里那条连接“河东”与“河西”唯一的街道上,来回晃动的人影就像雨后的蚂蚁一般,一条线儿似地朝着“河东”的胡家大院蠕动着。
   此时的胡家大院里站了一大群的人。院子正中的空地上,搭了一个硕大的灵棚。棚的横梁上,一张斗篷大的白纸上写着一个巨大的“奠”字,悲悲惨惨地在微风中来回抖动着。
   棚子里,胡三爷弯着腰,像鬼一样地嚎啕着:“儿啊——你死得好惨呀!儿啊……”他一边哭,一边用那双老得树皮样的手用力地拍打着那口栗子色棺材的棺材盖。
   今天的胡三爷,破天荒地没攥着他那杆儿二尺长的旱烟袋。
   头戴孝帽子的胡二愣子上前拉了一把胡三爷,哽咽着说:“爷,别哭了。您再怎么哭,我爹他,他也回不来了。”
   胡三爷停止了嚎啕,转过那张哭得扭曲的老脸,用手轻轻擦了一把干瘪的双眼,对着河西的方向,从牙缝里恨恨地挤出两个字——哑婆。说完,慢慢耷拉下了眼皮。
   就在大家伙随着胡三爷的目光转头的时候,冷不丁地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老陈头居然也站在了人群的外围。
   老陈头的出现,让在场所有的人都感到十分惊讶。因为众合村的人都知道,胡三爷和老陈头可是多少年的死对头了。
   老陈头似乎是想躲开大家伙诧异的目光,很不自然地缩了缩脖子。随即,他便提着那杆儿一尺长的旱烟袋凑到侯三儿身边儿,用手挡着半拉脸,问:“文海是在西山‘断肠崖’那儿出的事儿吗?”
   老陈头问的时候,我恰巧就站在侯三儿的边儿上。我心里十分清楚,老陈头纯粹是明知故问。
   众合村的人谁不知道呀,老陈头的鼻子比狗都灵。毫不夸张地说,村里谁家老娘们生孩子了,孩子他爹还都不知道生的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呢,老陈头就门儿清了。这么说吧,他也就比接生婆晚一步知道孩子的性别。更何况,胡二愣子他爹在断肠崖那儿摔死这件事儿,昨天就在村子里炸开了锅,已经算不得什么新闻了,他能不知道?笑话!
   尽管我已经无需再去确认胡二愣子他爹摔死这件事儿的真实性,可是出于本能的反应,我还是把目光转向了侯三儿。我大概就是想听听,这件不可逆转的事情在他嘴里会有什么样的新版说辞。或者说,我就是想听听从他嘴里说出来的那个“是”字。也许,我这种想法就是人们常说的“劣根性”吧!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候三儿。
   候三儿眯缝着双眼,上上下下打量了老陈头好几遍,没回。
   这不是我想要看到的结果。哪怕我只听见候三儿回一个简简单单的“嗯”字也是好的,可是,他居然连个闷屁都没放。这让我瞬间有了一种“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般的失落。
   老陈头似乎没把候三儿的漠视放在心上。他把烟袋往袖子里塞了塞,继续神神秘秘地说:“我年前去过一趟断肠崖。你猜我在那儿看见啥了?”
   “看见啥了?”侯三儿终于出声了。
   “我看见,”老陈头压低了嗓子,“哑婆养的那只大白公鸡了。”
   我知道哑婆养的那只大白公鸡。哑婆活着的时候,每天天还没亮呢,那只鸡就站在她家屋后的那个干树桩子上,扯着脖子“喔喔喔”地吼上几嗓子。
   哑婆死后,胡二愣子他爹把哑婆养的那几只老母鸡都逮着吃了,唯独那只大白公鸡飞走了,飞进西山里找不到了。从那以后,村子里再也听不到“喔喔喔”的叫声了。后来听说,胡二愣子他爹去过西山好几趟,就为逮那只大白公鸡。
   难道,胡二愣子他爹的死和那只大白公鸡有关?我正猜测着,就见侯三儿瞪圆了双眼:“啊——哑婆?”
   候三儿这句话更让我纳闷儿了:他不是应该先说“白公鸡”吗?怎么直接就扯出了哑婆呢?
   “哦哦哦哦……”我还没琢磨明白怎么回事呢,候三儿又吐出了一大串的“哦”字。之后,他又没头没脑地嘟囔了一句,“我明白了。怪不得他摔得那么惨呢!”
   正是由于他这种十分反常的回答,让我回想起了哑婆这个人。
   哑婆应该不是哑巴,我记得她似乎说过话,只是很少开口说话。时间久了,村里人私下谈论起她的时候,便习惯性地用到了“哑婆”这两个字。
   哑婆是去年夏天的时候死的,死在河西最高处的那两间破石头房里。
   由于哑婆平时总是脏兮兮的,再加上她又是个孤寡老人,所以很少有人去她家串门儿,以至于她什么时候死的都没人知道。直到村子里有人说闻到了一股难闻的臭味儿后,大家伙儿才察觉到,哑婆似乎好多天没到河东的老墙根儿下坐着过了。
   一时间,河东老墙根儿下的人们便开始议论起了哑婆这个人的来龙去脉。
   老陈头说,哑婆是解放的前一年逃荒(类似于乞丐)到众合村的,也是村子里最后一个“合”进来的人。
   哑婆刚来的时候,身边还带了一个女儿,大概三四岁的样子。刚开始,她们娘俩就和田寡妇一起挤在河西的那两间石头房里,后来田寡妇死了,那两间石头房也就成了她们的家。
   老陈头说到哑婆女儿的时候我想起来了,我似乎见过她的女儿。那时我还小,不怎么记事儿,只是朦朦胧胧记得她女儿好像是投河自尽的,应该是跳进众合村外那条混河里自尽的。
   哑婆她女儿死那会儿,听说全国到处都在搞运动,我们一般大的孩子也不用上学,每天都会跑到老墙根儿下听大人们聊天儿。记得胡三爷每次点烟的时候,我还总会用两根小木棍儿从火堆里夹起一个火炭放在他的烟锅儿上。那时,老陈头还年轻,经常外出,只要他一回村儿,我们一般大的孩子便会围上去,让他给我们说外面搞运动的那些事儿。我们每次听到的都是,外面又有人挨打了,差点儿就被活活打死了。
   有一次,老陈头刚回来,我们依然像往常一样围着他,让他给我们讲打人的故事。可是,那次还没容老陈头开口呢,蹲在边上的胡三爷就把那根一尺长的烟袋别在腰里,站起来大声呵斥着:“说她妈什么说?成天就知道胡说八道的。去,你们这帮孩崽子别听他瞎咧咧了,都滚,滚一边去。”
   胡三爷的话把我们一伙孩子吓得躲在一边不敢吱声了。
   老陈头看着胡三爷,瞪圆了眼睛,大声回着:“你说我瞎咧咧?你儿子把人家一个好端端的黄花大闺女给糟蹋了,还不让别人说啦?”
   “你亲眼看见啦?你哪只眼看见的?在哪儿看见的?”
   “我亲眼看见的,两只眼都看见了,看得清清楚楚的。我就在混河边的山坡上看见的。”
   “既然你都看见了,有本事去告啊!我姑爷可是公社的干部。”
   我们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躲在一边傻傻地看着。
   就在胡三爷和老陈头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我们一般大的孩子便被家里大人拽走了。
   第二天,村里真的来了好几个戴着大檐帽(警察)的人。他们在村子里折腾了好几天,哑婆闺女被糟蹋这件事儿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最后,好像是老陈头被一帮人无缘无故地打了一顿,这件事儿才没有了下文。
   再后来,老陈头脑袋上的纱布还没拆呢,我就听说哑婆的闺女投河自尽了。
   过了些日子,也不知胡三爷从哪儿找来一根二尺长的铜管儿,把他之前那根一尺长的烟袋杆儿给换了。从那以后,他就成天靠在老墙根下的石墩上翘着二郎腿抽烟。
   老陈头的伤好之后,再也不敢出去了,也不再给我们说有人挨打的故事,没事儿的时候就自言自语地说一句:“世道有轮回,苍天饶过谁?”
   又过了几年,自从哑婆养了几只鸡之后就很少和人说话了,只和那几只哑巴畜牲好。
   “起——灵——”
   随着这声震彻山谷的喊声,我的思绪也被打断了。
   我回过头,看着几个壮汉抬着那口栗子色的棺材正朝着大门口走呢。随即,我也跟在人群后面向前挪动着。
   就在这时,有人拉着我的衣袖小声问:“你听见西山里的鸡叫声了吗?”我停下脚步,回头看,是老陈头。
   我没听见鸡叫,倒是听见了胡二愣子的声音。
   “爷,爷,爷,您倒是睁开眼看看我呀!爷——”
   老陈头弯下腰,把手指放在胡三爷的鼻子下面,叹了口气说:“唉!死啦,死啦。死啦。”
   我呆呆地看着村子里的那条小河。欢快流淌的河水如一把磨得锋利无比的刀,依旧以它固有的姿态,把村子切成“河东”“河西”两半儿后,又七拐八拐地流进村外的那条混河里了。我抬起头看看西山,还是看不到一丁点儿春的影子,依旧黑乎乎的。
   我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故去的那些人里,无论是行走江湖的郎中,还是落魄的书生……都在日出与日落的轮回中,被埋在了这片本不该属于他们的大山里。这也正应了那句老话儿——哪儿的黄土不埋人呀!总之,那些曾经有着形形色色身份的人,最终的结局是一成不变的。慈悲为怀的大山,不但接纳了他们所有的善良,同时也包容了他们所有的罪恶。
   “天道有轮回,苍天饶过谁?”老陈头又开始了他的因果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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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是一篇令人读后唏嘘感叹又发人深省的小说。作者在开篇先以浓重的笔墨描绘出十分隐蔽山沟的众合村的由来历史,随后便徐徐展开故事的描述。胡三爷是众合村的村民,他的儿子胡文海莫名其妙地在西山“断肠崖”摔死了。就在胡文海出殡的当天,胡三爷的死对头老陈头突然出现,并且说出了哑婆养的那只大白公鸡曾经出现在胡文海出事的现场。至于哑婆这个人,村民们都知道是解放的前一年逃荒来的,并且身边还带了一个女儿。可是她的女儿却被胡文海给糟蹋了,并因此投河自尽。哑婆不久后也悲伤而死,她养的大白公鸡也飞进西山。老陈头因为将这件事说了出去,却被人无缘无故打了一顿,这件事也被胡三爷压了下来。老陈头从此变得神经兮兮,经常散布他的因果论。就在胡文海棺材启灵之时,胡三爷却突然倒在胡文海的棺材旁边。本篇小说文笔朴实流畅,情节紧凑合理,叙述扣人心弦,通过讲述胡三爷、胡文海、老陈头和哑婆之间的故事,深刻说明了善恶终有报的道理,也正如作者在文章开头所说:“慈悲为怀的大山,不但接纳了所有人的善良,同时也包容了所有人的罪恶。”这里的“包容了所有人的罪恶”,并非是容忍,而是喻指天理昭昭地惩罚所有罪恶,这也与文题“山祭”的深邃内涵遥相呼应。本篇小说以独特鲜明的写作视角,结合象征意味浓郁的环境描写,以及精炼传神的人物塑造,融合倒叙和插叙的写作手法,将故事讲述得深沉动人,读后令人感慨万分,并引人深思。欣赏作者的小说佳作,感谢赐稿,力荐文友共赏!【编辑:蓝天之下】【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202401290003】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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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蓝天之下        2024-01-20 21:19:13
  欣赏拜读想飞的企鹅老师的小说佳作,感谢赐稿宁静社团。祝福老师冬安文琪,佳作继续在宁静社团精彩呈现!
2 楼        文友:蓝天之下        2024-01-20 21:19:44
  本篇小说故事性很强,文笔简洁精炼,环境描写突出,隐喻和象征的写作方法非常鲜明,有力地渲染了小说主题,令人读后唏嘘感叹又发人深省。感谢老师精彩的小说呈现,祝福您文思泉涌,佳作丰硕!
回复2 楼        文友:想飞的企鹅        2024-01-20 21:36:53
  感谢,握手,敬茶。
3 楼        文友:想飞的企鹅        2024-01-20 21:36:17
  感谢蓝天之下老师辛苦编按留评,企鹅敬茶,以表谢意。
告诉你多少次了,1+1=3,怎么还成天2、2、2的?能不能长点儿心?
4 楼        文友:小猪她爸        2024-01-20 21:39:26
  一篇意味深长的小说,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有小说的味道。环境描写典型,很好地烘托了主题,故事通过多视角展现,深沉含蓄。拜读,学习。
一本正经说胡话,嬉皮笑脸吐真言。
回复4 楼        文友:想飞的企鹅        2024-01-21 08:09:10
  感谢小猪她爸老师的支持。
5 楼        文友:北方雪飘飘        2024-01-20 21:44:31
  之前老师说死了不少人,怀着好奇心,既害怕又想看,久经死了多少人?终于数过来了,五个人,胡家两人,哑婆两人,外加寡妇。之前的从二千多人到现在不到三百,确实死了不少人。真佩服企鹅社长的想象力,会编故事,构思巧妙,让我看得目瞪口呆!好小说应该就是这样吧。天道有轮回,苍天饶过谁。精彩,厉害,引人深思。
洁白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又悄无声息地化了……
回复5 楼        文友:想飞的企鹅        2024-01-21 08:09:47
  呵呵,没吓到您吧。
6 楼        文友:北方雪飘飘        2024-01-20 22:11:22
  是究竟。不是久经。笔误。
洁白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又悄无声息地化了……
回复6 楼        文友:想飞的企鹅        2024-01-21 08:10:31
  没事儿,我能理解。我经常打错字。
7 楼        文友:小猪她爸        2024-01-21 12:27:06
  佳作欣赏,已向精品审核组申报!
一本正经说胡话,嬉皮笑脸吐真言。
回复7 楼        文友:想飞的企鹅        2024-01-21 13:43:16
  谢谢社团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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