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赵越被提拔为副县长之后，县委、县政府安排给他的第一个任务是建设县城的文化广场。在县委李书记主持下，成立了文化广场建设领导小组，由赵越担任组长，住建委、公安局、财政局各安排一名副局长担任建设小组成员。
　　 没开工之前，那些干工程的老板托了县里的干部、赵越的亲戚朋友，都想分一杯羹。等接到工程之后，他们才知道是咬上了苦瓜尾巴。签订的施工合同中，其中一条是让他们垫资施工，要把工程干到三分之一才给首次拨款。等到工程完成了三分之一，有些已经过半，施工队老板找到赵越要钱的时候，赵越却无钱可付。基建领导小组中的财政局副局长告诉他，现在每月给全县干部发工资还要东挪西凑，没处去筹备工程款。
　　 不给施工队付款，有些施工队开始停工，慢慢地你停我也停，最后工程全部停工，文化广场项目眼看要成为烂尾工程。
　　 赵越只好找到县委李书记汇报，李书记给他算了一笔账：“我们县全年的财政收入才两个多亿，每年都被评上贫困县。建设文化广场就是为了改变本县的面貌，争取早日摘掉贫困县的帽子。文化广场总概算投资是七个多亿，我们全县不吃不喝要三年才能凑够这笔钱，如果等有了钱再去投资，贫困县的帽子恐怕永远也摘不掉。县委之所以让你主抓这个工程，主要是想让你去拉投资。”
　　 “李书记，搞基建我是外行，拉投资我更是一窍不通。”
　　 “赵越同志，要利用你自己本身的条件嘛。你是省委任书记的人，你可以去找任书记。”
　　 “我和任书记一共才见过两次面，能把投资拉来吗？”
　　 “你是任书记一手提拔起来的，你份内的工作他肯定会大力支持，去拉投资肯定没问题。”
　　 赵越尚且不明白自己如何成了省委任书记的人，就被安排去找任书记要钱，他只好硬着头皮接下了这个任务。
　　
　　 二
　　 来到省城，他去了省委办公厅。省委办公厅的人听说他要找任书记，先让他登记。他登记了单位、姓名、职务和要找任书记的事由，登记之后，办公室的人告诉他，按着排队顺序，他最快也要半个月之后才能见到任书记。
　　 离开省委办公大楼，赵越忽然想起来，正规场合不容易见到任书记，可以考虑私下见面，因为他有任娟娟的电话。任娟娟隔三五天就会给他打一次电话，他还从来没有主动给她打过电话。
　　 电话刚一拨通，里面传来任娟娟的高声欢呼：“哇塞，你终于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赵越告诉她自己在省委门口，任娟娟让他站在那里别动，十几分钟后，一辆红色跑车停在他身旁。
　　 “快点上车！”任娟娟在车里招呼他。
　　 他们来到一家咖啡馆，点完咖啡之后，任娟娟问他来省城干什么，赵越只好实话实说，是来找她爸爸任书记拉投资。任娟娟听后哈哈大笑，笑够之后她说：“你来拉投资，我保证——”说到这里她开始喝咖啡。
　　 “保证能把钱拿回去？”赵越小心翼翼地猜测。
　　 “保证你一分钱拿不到！”任娟娟说完又是一阵大笑。
　　 看着赵越满脸的失望，任娟娟笑完之后说：“找我爸爸要钱的几乎每天都有，全省一百多个县对他轮番轰炸，不过谁也不能从他手里拿走一分钱。想要钱提出正当理由，拿到省委会议上讨论通过，通过后才会给你拨款，我爸爸从来没有私自给下面拨过款。”
　　 “那我就等于白来了？”
　　 “怎么能白来呢，你找到本公主，本公主可以帮你的忙。”
　　 “你真能帮忙说服任书记？”
　　 “老爸那条路根本走不通，我给你找别人。”任娟娟说完，拿起手机打了一通电话，电话里张哥、李哥喊了一气，最后告诉赵越，今天晚上在酒店喝上一顿，没准明天钱款就会到位。
　　 晚上，赵越和任娟娟来到一家大酒店的包间，一会工夫进来了五六个人。任娟娟给赵越介绍，原来都是省财政厅的人。喝酒以前，任娟娟趁着大家都还清醒，把赵越要钱的事说给大家，让大家帮着想办法。财政厅的几个人问明了情况，告诉赵越，以修建文化广场的名义要投资肯定通不过，想要钱需要改变一下项目，比如农业或者水利方面的投资。听完他们的介绍，赵越想起来可以去省农业厅问一下，那里的领导赵越相对熟识一些。
　　 定下了要款的规划，大家开始喝酒。任娟娟和另外两位女士喝红酒，剩下的三位男士和赵越喝白酒。有了要款目标，赵越心里略有放松，与三位比划起来。他自诩在本县喝酒能抵挡一气，现在与财政厅的几位较量，最多是势均力敌。到酒局结束的时候，赵越感到脑袋里成了一团浆糊。好在楼上就是住宿的宾馆，赵越不知被谁扶进房间，也不知被谁扒掉衣服躺在被子里。
　　
　　 三
　　 睡到半夜时分，赵越醒来时头脑里迷迷糊糊。他翻一下身，黑暗中发现身边躺着一个光溜溜的身体，他顺着肉体摸过去，发觉是个女性。他早忘了是睡在宾馆里，以为是沈湘芸躺在身边，心里一阵兴奋，翻身压了上去。
　　 身下的女性十分配合，马上就开始大呼小叫。女人越喊叫赵越越兴奋，借着酒力，朦胧中他来了一次又一次。他觉得沈湘芸从来没有这样放纵过，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直到他自己精疲力尽，才又沉沉睡去。
　　 早晨赵越醒来，感到有人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他的脸上洒满长发。见到长发他心里一惊，沈湘芸是短头发，赶紧推开搂着他的人仔细看，原来是任娟娟！
　　 浑身上下不着一缕的任娟娟被他推醒了，睁开眼更加用力地搂紧他：“哥，你好猛啊，我都快承受不住了！”说着把嘴唇紧紧贴上赵越的嘴唇。一个长吻过后，任娟娟兴奋地说：“哥，我爱你，我早就爱上了你，真的好爱你啊！”在任娟娟的拥抱和亲吻下，两个人又一次滚在一起。
　　 赵越知道，现在用什么语言解释都是苍白的，他干脆什么也不说，再次完成爱抚任娟娟的任务。起来后穿好衣服洗漱完毕，两个人吃完早点，按昨天财政厅几个人的指点，一同来到农业厅。
　　 农业厅的冯厅长原来是由科技处提拔上来的，早就和赵越认识。他知道赵越已经被提拔为副县长，听说他来要科研经费，冯厅长问了一下项目情况，马上给批了二百万。
　　 赵越拿着冯厅长的批示去了财政厅，昨晚喝酒的几个人马上把款拨到县里的账户。赵越没想到拨款如此顺利，他想赶快回县里，无奈任娟娟说什么也不放他走，两个人又在宾馆缠绵了一夜。
　　 以前外出，回家后赵越要把前前后后、详详细细的细节都说给沈湘芸听，这次别的都说了，和任娟娟住在一起的事绝对不敢对她讲。
　　 他不想讲，任娟娟却不肯放过他，天天来电话不说，隔上三五天就让赵越去城里和她约会。赵越如果没时间去，任娟娟就来县城找他。任娟娟来县城是有正当理由的，她是省电视台记者，可以随时下来采访。在她的报道下，县里修建文化广场的消息很快就出现在省电视台的新闻报道中。她用专访形式采访了县委李书记和张县长，把修建文化广场作为李书记和张县长的政绩进行了报道。任娟娟每次来都要先找赵越，这让李书记和张县长越发相信赵越和省委任书记的关系不一般。他们私下商量，准备等文化广场建完，作为赵越的工作成绩，把他提升为常务副县长，常务副县长是要进县党委班子的。
　　 县城太小，很多人又都认识赵越这个副县长。赵越不敢和任娟娟去宾馆开房，最多在没人的地方，任娟娟抱着他亲吻。越是这样，任娟娟越是渴望他，一再要求赵越去省城找她。文化广场工程进行当中，有很多事要去省里审批，比如改造秀水河要通过水务厅，修庙要经过宗教管理局审批等等。赵越从政时间短，去省城办理这些事两眼一抹黑，没办法只好求助任娟娟，每次都在任娟娟的帮助下顺利办完。当然，任娟娟哪次也不会放过他。好在他已经拿下了驾驶证，每次去城里都是他自己开车，别人还没有发觉过什么。
　　
　　 四
　　 赵越才是三十左右岁的年龄，肉体上占有了两个女人。对于任娟娟，他的内心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感觉。他对感情的认知还是农民式的传统心理，认为只要有了肌肤之亲就是有了爱，在这方面，他不能否认自己已经爱着任娟娟。而任娟娟不顾场合的纠缠，又让他讨厌，甚至恨她。他不想爱她，不想再和她发生肉体接触，然而去省城办一些事的时候，又经常有求于她、离不开她。
　　 对沈湘芸那才是真爱，发自心底的爱。他曾在心里暗暗发誓，这辈子只爱沈湘芸一个，绝不在外面拈花惹草，所以宾馆里的舞会他都不想参加。现在，那些热衷于跳舞的领导们倒没听说有什么绯闻，他自己这个表面上的正人君子却真正出轨了，而且出轨的对象是省委书记的公主！他怎么去面对沈湘芸，这个把自己的心、把自己一生都交给他的爱妻？
　　 赵越不敢面对现实，别人却在认真面对。有一天，任娟娟在电话里告诉他，她怀孕了！这无异于一个晴天霹雳打在头上，让处理事情一向冷静的赵越也慌了手脚，他急忙开车去了省城。
　　 任娟娟给他的只有一个选择，马上和沈湘芸离婚，然后和她结婚。赵越央求任娟娟去做流产，让她将来找一个更好的如意郎君。任娟娟说，自从在青龙河堤堵漏时看到他第一眼，她就爱上了他，以后随着对他的了解，她心里早就把他定为终生伴侣。和他在宾馆上床，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至于赵越已经结婚，她不在乎，他可以去和沈湘芸离婚，甚至有了儿子也没关系。任凭赵越如何央求，任娟娟没有任何商量余地，一定要给赵越生下肚子里的孩子。任娟娟这个在高干家庭中成长的大小姐，大概从小就养成了一种任性的习惯，她想得到的东西必须拿到手。
　　 当初，沈湘芸曾经想辞去公务员工作，也要嫁给他当年这个庄稼汉，这不是任性，而是需要不顾一切的勇气和牺牲。而任娟娟想要的，却是让别人做出牺牲。在赵越心目中，沈湘芸就是他的天，就是他的地，他的一切，他的人生一刻也不能离开沈湘芸。他明确地告诉任娟娟，绝不会和沈湘芸离婚。任娟娟吓唬他，如果不和沈湘芸离婚，他让任娟娟怀上了孩子，已经成了事实婚姻，他等于犯了重婚罪。犯下重婚罪不但公务员要被开除，而且还要去坐牢。赵越斩钉截铁地回答：“宁可去坐牢，也不和沈湘芸离婚！”
　　
　　 五
　　 夏日，秀水河的河岸边一片生机，河堤里一人多高的芦苇滩一片苍绿。水边，野生莲藕在水面上漂浮着一朵朵粉艳的莲花。清澈的河水静静朝下游流去，远离中流的莲叶下面，飘着一片片浮萍。偶尔，一片浮萍不知被什么搅动，彳亍着漂浮到河道中间，顺着水流漂向远方。
　　 河岸边的土地上，大片的红薯生长得十分茁壮，不知为什么，今年红薯出现了北方很难见到的奇观——遍地红薯藤上开满了粉色的喇叭花。
　　 赵越和沈湘芸来到爷爷奶奶坟前，给爷爷奶奶烧纸。本来不是什么应该烧纸的传统冥节，是沈湘芸提议来的。
　　 他们点燃烧纸，看着纸灰像黑色蝴蝶一样飞向树梢，沈湘芸忽然问赵越：“你还记得那句谚语吗？”
　　 “什么谚语？”
　　 “红薯开花，妻子离家。看来谚语真的很灵验。”
　　 听沈湘芸这样说，赵越明白她已经知道了一切，不用细想，一定是任娟娟已经找过她。赵越拿出一张写满字的纸递给了她，上面写着“公务员请求辞职报告”。沈湘芸接过去看了两眼，把它扔进了火堆。火堆里好似飘起两只黑色蝴蝶在空中飞舞，它们恋恋不舍地纠缠着，慢慢消失在空中。
　　 纸烧完了火已经湮灭，剩下一堆黑色纸灰，像一地黑色的鸡毛。沈湘芸拿出一张纸地给赵越，只见上面写着“离婚协议书”。赵越颤抖着手接过来，泪水立刻流淌了满脸。
　　 乐曲声响了起来，是沈湘芸打开了录音机，播放的是著名的广东音乐《双声恨》。赵越听着扬琴一声声地敲击，就像敲打在他的心上。他面对着眼前这条家乡的小河，含着眼泪吟起了古诗：“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