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明左手提着加油抢，正给汽车加油，右手在嘴边不由自主地搓来搓去，舌头伸出来不停地濡上下唇。
　　 一个剃着平头的年轻男人绕着加油机转了一圈又一圈，且用手不停地抹拉嘴唇，舌不时绕唇蠕动。过了一会，平头男走累了，就倚在加油机旁，怔怔地望着远方，满脸迷茫和犹豫。
　　 “唉，你的油加满了。”小明喊平头男，可他没反应。
　　 小明推他的肩膀，他回头木然地看小明一眼，蔫蔫地走了。
　　 “唉，你的车，开走阿。”小明大呼。
　　 从厕所里走出一位女士，把车开走了。
　　 车不是平头男的，那他来这瞎转悠啥？
　　 小明看着平头男的背影，冷冷微笑，是笑平头男的傻愣，还是笑自己的张车李戴，不得而知。
　　
　　 二
　　 第二天，平头男又来加油站，绕加油机转悠，一圈又一圈，同时手不停地抹拉嘴唇，舌环唇不停地蠕动。与昨天不同的是，他今天绕的不是小明的那台加油机，换成了小陈的。小陈正加油，用眼睛的余光瞥平头男，嘿嘿笑，是笑平头男的滑稽，还是笑自己的辛苦，不得而知。
　　 “唉，朋友，别转晕了，歇歇吧。”小陈提示平头男，且自己的舌头也不由自主地环唇蠕动着。
　　 “我……我……”平头男没说出话，慢慢走开，可他没走远，而是绕加油站兜大圈子，手还不停地抹拉嘴唇，舌还绕唇不停地蠕动。
　　 保安走过来，拦住他。
　　 “小兄弟，干啥呢？”保安笑眯眯地问。
　　 “我……我……” 平头男还是没说出话。
　　 “没事的话，走吧，这是一级防火单位，闲人免溜。”保安大叔跟小伙子好讲好说时，手也不由自主地抹拉嘴唇，舌绕唇不停地蠕动。
　　 平头男恹恹走开，手还在不停地抹拉嘴唇，舌绕唇不停地蠕动。
　　 保安大叔望着平头男远去的背影，叹息一声，是为平头男伤感，还是为自己伤心，不得而知。
　　
　　 三
　　 第三天，平头男又来加油站，绕加油机转悠，一圈又一圈，同时手不停地抹拉嘴唇，舌环唇不停地蠕动。不过，今天他绕的不是小明的、小陈的，而是小高的。小高正加油，不时瞟平头男，眼神冷峻，是怨怒平头男的怪异，还是愤然社会对自己不公，不得而知。
　　 “兄弟，歇会吧！”小高冲平头男说罢，舌头也伸出来绕唇不停地蠕动。
　　 “我……我……”平头男还是没说出话，慢慢走开，可他没走远，又绕加油站兜大圈子，手还不停地抹拉嘴唇，舌还绕唇不停地蠕动。
　　 另一个保安大叔走过来，拦住他。
　　 “小兄弟，丢东西啦？”保安笑眯眯地问。
　　 “我……我……” 平头男还是没说出话。
　　 “没事的话，走吧，这是一级防火单位，你脚下要是擦出火花，俺吃不了兜着走。”保安好讲好说劝平头男时，手也不由自主地抹拉嘴唇，舌绕唇不停地蠕动。
　　 平头男低下头，加速走开，手还不停地抹拉嘴唇，舌还绕唇不停地蠕动。
　　 看着远去的平头男，保安大叔叹息一声，是悲悯小伙子，还是哀怨自己，不得而知。
　　
　　 四
　　 第四天，平头男又来加油站，径自走进经理办公室。
　　 不一会，胡经理带他来到小明面前，命令道：“明师傅，这是新来的小郭，实习一个月，你负责带他，要严格要求，特别是安全方面！”
　　 小明立正，铿锵有力道：“是！坚决完成任务！”伸出手，笑眯眯地和小郭握了握。
　　 小陈、小高也过来，笑眯眯地和小郭握手。
　　 三天前一个同事因违反安全规定被开了，四号加油机正没人值守。小郭看到招聘广告后，来这里转悠了三天，琢磨了三天，今天才下定决心来应聘。
　　 小明把小郭领到四号机旁，讲解技术要领、注意事项，强调机柜上禁止标志的含义，特别强调防火事宜！
　　 小郭头不停地点，手不停地抹拉嘴唇，舌绕唇不停地蠕动，语无伦次地说：“好，阿，是，好，就是，好。”
　　 两个保安大叔巡查时，走过来，伸出大手，笑眯眯地和小郭握了握，一个说：“欢迎你，小伙子。”另一个说：“坚持住，小伙子。”
　　 小郭嘴唇抖了抖，没说话，只坚定地点头。
　　
　　 五
　　 胡经理缓步走进厕所，掏出家伙，只撒了几滴。其实，他没尿，每过一个小时就身不由己地要来厕所，这已经成了他的习惯，他的工作，他的生活状态。
　　 他收好家伙，并没离开，肃然地徘徊在厕所里，扫视所有大小便池。咦，他有探究别人拉屎尿尿的怪癖？
　　 “经理好。”蹲在坑位上的小郭和经理打招呼。
　　 “嗯——”经理拉着脸，应声拖得老长，他不喜欢人家在厕所里向他问好，他认为这与在厕所里问他“吃了吗”异曲同工，令他作呕。
　　 小明后来告诉小郭，四号机位上的那个年轻人，就是因为在厕所里说“经理好”而被开除的。
　　 小郭心情沉重起来，他对这个开除人的理由嗤之以鼻，可又无力反抗。他明白，自己今后要更加谨慎，更加谦恭，更加灵活，否则饭碗不保，且过去所有的努力将付之东流，所有的保证将成为笑柄，再也无脸见江东父老。
　　 其实，小明说的不准，根本原因是经理发现那个年轻人的蹲间里有烟味，且事后没有单独找经理好好通融。
　　
　　 六
　　 小郭在加油站坚持了几天，手抹拉嘴的动作少了许多，舌绕唇蠕动的次数少了很多，蹲厕的频次也少了很多。
　　 周一，小郭蹲在厕所里，舌头缓慢濡着嘴唇，眼睛无力地眨巴着。一阵微风吹来，他陡然一惊，睁大眼睛，提起裤子，一面系裤带，一面往外走，努力撑大鼻孔，用劲嗅了又嗅，呀，有股久违的香味，丝丝缕缕，真真切切。他循着香味的踪迹，蹑手蹑脚往前走，再往前走，时断时续，飘忽不定，但香味确实存在。他走走停停，慢慢地，香味越来越浓，连绵不绝。于是，两眼放光，舌绕唇蠕动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有力。
　　 他轻手轻脚，无声无息，像猫逮老鼠，靠近，再靠近，唇抖得厉害，舌飞快地濡着上下唇。
　　 那沁人心脾的浓香越来越强烈。当然，所谓的浓香一般人是闻不到的，可小郭不是一般人，他辨析那香味的能力不同凡响。
　　 小郭挪着猫步，追到加油站后院一个偏僻的储藏室旁，门口横七竖八地拦着杂物，挡住去路。他凑近窗台，那浓香正从窗缝处丝丝缕缕往外涌，尽管随风立即飘逝，但他能捕捉到飘逝在空阔天地里的香气分子。如饥似渴的他涎水渗满口腔，迫切想探望储藏室里的秘密，尽管窗台比他高，但难不倒他，纵身跳起，扒着窗沿，双臂一提，头颈升到窗台。
　　 “谁？”里面的人很惊恐。
　　 其实，里面的人是明知故问的应激反应，因为小郭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小郭。
　　 “吱呀”一声，里面的人倏地打开门，推倒杂物，把小郭拽了进去。
　　 “小明，你……”小郭吞吞吐吐。
　　 “我实在急得很……你咋跑到这旮旯里啦？”小明脸色惨白。
　　 “我……我闻到一点点香味。”
　　 “那么远你也能闻到？记住，不能说，对谁都不能说，懂吗？！”
　　 “不说，保证不说！”小郭举起手，像在发誓，且快速抖动嘴唇，并咽下口水。
　　 小明递过去一根白亮亮的东西，小郭迟疑一下，接受了。
　　 他们在那旮旯里享受一番。
　　
　　 七
　　 周二，小郭又去厕所蹲坑，回味着昨天的情景，尽管心有余悸，可快乐满满。
　　 在他有滋有味地回忆时，猛然一惊，怎么又有那香味？他无论如何都不相信今天还会有那香味，因为小明昨天说每周只周一去那，不敢在其他时间去。
　　 小郭怀疑自己的鼻子出现了“幻觉”。
　　 他打个哈欠，兜起裤子，准备离去，咦，再次嗅到那幽幽的香味，尽管如游丝般飘逸，却真真切切。他不再怀疑自己的鼻子，兴奋起来，不由自主地寻香味而去。
　　 香味断断续续，时隐时现，小郭走走停停，寻寻觅觅。
　　 啊，又追踪到那旮旯。他气愤不已，认定小明说谎了，真不够朋友。
　　 他推门而入。
　　 “你……你怎么来这？”小陈吓得面如土色，嘴唇哆嗦。
　　 小郭瞠目结舌，嘴唇快速蠕动着。
　　 小陈赶紧关门，告诫他对谁都不能说，然后递过去一根白亮亮的东西，小郭迟疑瞬间，接受了。
　　 他们在那旮旯里享受一番。
　　
　　 八
　　 周三，小郭去好几趟厕所，虽然没大小便，但也想去。
　　 他蹲在坑上，鼻子不自主地吸溜着，辨析着。他难道是为了检验厕所里的空气质量？当然不是，那干嘛呢？显然，他是在辨析空气里有没有昨天和前天那奇异的香味。嗅着嗅着，他哑然失笑，因为昨天小陈说每周只周二去那，其他时间断然不敢去。哦，是自己过敏了，今天不可能再现昨天和前天的美事。
　　 吔，什么气味？小郭收敛笑容，警惕起来，嗅了又嗅，又察觉那香味飘飘悠悠而来，如丝如缕，如梦如幻。不过，他更相信小陈不会说谎，那一定是自己的鼻子真的出现了“幻觉”。
　　 无精打采的小郭走出厕所，微风吹来，吔，再次嗅到那香味，似倩女幽魂。
　　 寻觅欲让他再次改变前进的方向，蹑手蹑脚追踪起那幽魂来。
　　 曲曲折折，走走停停，最终还是落脚到那旮旯。他不知道是小明还是小陈食言了，心中愤愤然。
　　 他推门而入。
　　 “呀，你……”小高吓得面如死灰，哭丧着脸向小郭打弓作揖，要他保密。
　　 小郭愣怔一刹那，接着嘴唇快速蠕动，饥渴地看着小高。
　　 小高递过去一根白亮亮的东西，小郭不再迟疑，愉快地接受了。
　　 他们在那旮旯里享受一番。
　　
　　 九
　　 周四，小郭频繁去蹲坑，猎犬般的鼻子抽动着，嗅来嗅去。
　　 他不抱希望，鼻子的动作是不由自主。
　　 呀，有情况，竟然又捕捉到常人根本捕捉不到的令他魂牵梦绕的气息。他还是不相信这是真的，因为小高说每周只在周三去，不敢在其他时间去。然而，那灵敏的鼻子让他不得不相信气味千真万确的存在。
　　 他们仨谁食言了？愤愤然的小郭又不能自已地开始寻觅。
　　 长话短说，还在那旮旯，这次发现谁？
　　 保安肖大叔。
　　 肖大叔虽有惊讶，可还算镇静，一字一句地问：“你小子咋摸到这啦？”
　　 惊悚不已的小郭满脸通红，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你狗鼻子啊？”老肖递过去一根白亮亮的东西，“这事要烂在肚里，知道不？”
　　 小郭“哎”一声，双手接过东西，还向肖大叔笑了笑。
　　 他们在那旮旯里享受一番。
　　
　　 十
　　 周五，小郭还是在加油的间隙往厕所跑，很享受在厕所里能肆无忌惮地嗅来嗅去。当然，今天他相信再也没有前四天的奇遇了，好事哪能天天有呢，但渴望驱使他去蹲坑。
　　 完事之后，他慵懒地提起裤子，慢腾腾走出坑位，洗手时，倏地一惊，呀，鼻孔里又翩然飘入那特异的香味。
　　 怎么可能？肖大叔说他每周只在周四去，其他时间断然不去。唉，这次一定是鼻子患了渴望香气的癔症了。
　　 他断然否定鼻子的感受，向工作岗位走去。
　　 可是，鼻子不停地向他发出信息，一次次，一遍遍，强烈而明确。慢慢地，他停下脚步，不由自主地折返，顺着墙角，又开始了新的探寻。
　　 小郭愤愤然，断言他们四个一定有谁食言了。
　　 无需赘述，还在那旮旯，这次发现谁？
　　 保安唐大叔。
　　 老唐不慌不忙，瞅着小郭，阴沉着脸问：“你小子来这干啥？”
　　 傻乎乎的小郭“哦哦”两声，说不出话来，左右手不停地抹拉嘴唇。
　　 老唐甩过去一根白亮亮的东西，恨恨地说：“懂规矩不？”
　　 小郭忙从地上捡起来，微笑着点头。
　　 他们在那旮旯里享受一番。
　　
　　 十一
　　 周六，小郭还去上班，老板给加班费。
　　 小郭照例利用加油的空闲去厕所，既是生理需要，更是心理驱使，他要在那坑位上心无旁骛地回味前五天的快感。
　　 不过，他认为今天再也不会嗅到那香味了，五个同事都向他保证每周只有一天去那旮旯。
　　 他蹲在坑上，蔫蔫的，如痴如呆，只能从意念中回味那沁人心脾的香味，脸上浮现出虚无的幸福和微笑。
　　 完事之后，百无聊赖的他不想回岗位，不能自控地向后院溜达，好像故地重游，要找寻童年幸福时光的印迹。不过，他对这样的重游不抱收获和希望，只为平复内心的百无聊赖。
　　 顺着墙根，低头漫步，他知道只有几分钟的消闲，要好好利用这几分钟把自己的急不可耐释放掉，不能让同事看到，更不能让胡经理看到。
　　 啊，什么气味？他猛抬头，惊得吐出舌头，哦，又是那香味，没错！前面五个人都是每周只有一天去那里，周六应该是空挡啊。难道有人食言？难道除去他们五个之外还有他人？除去自己，三个加油的，两个保安，共五人，没其他人啦。
　　 他理不出头绪，探索欲又在胸膛里激荡，流着口水，抖擞精神，蹑手蹑脚，开始追踪。
　　 不出所料，又觅到那旮旯。这次他特别小心，因为这一定是个他不能预测的神秘人物。
　　 引体向上，从窗口慢慢抬升眼睛，向里望——啊，是她？
　　 “啪嗒”，错愕不已的小郭从窗台上坠落。
　　 坐办公室的会计小莉，一个文静得如猫咪的女孩，满脸通红，杏眼圆睁，扭着娉婷的腰肢溜走了，除了那香味，空气中还扰动着女人的体香。
　　 小郭傻愣了一瞬间，低着头溜回岗位。
　　
　　 十二
　　 周日，小郭继续上班。
　　 他很萎靡，脑海中老浮现有个婀娜多姿的女人指着他的额头骂骂咧咧，他哑口无言。
　　 小郭去蹲厕所，心神不宁。
　　 屎尿早结束了，他依依不舍地兜起裤子，晃晃悠悠向后院走去，想多溜几分钟，思考有没有弥补昨天尴尬之事的办法。
　　 想着，想着，咦，怎么回事？又嗅到那香味，真真切切，不容怀疑。
　　 太不可思议了，除去自己，就六个员工，每人各占一天，周日应该是空挡呀？当然，小莉没说每周只周六去那旮旯，可昨天的尴尬还没消散，小莉不可能今天再去啊？谁这样大胆？
　　 那特异的香味再次驱使小郭一探究竟。
　　 走着猫步，又寻到旮旯边，引体向上，把头颈送上窗台。
　　 大事不好，是他！
　　 小郭蹿下窗台，一溜烟跑回岗位。
　　
　　 十三
　　 周一，小郭被老板开了。
　　 小郭心有不甘，嗫嚅着问老板为啥。
　　 老板绷着脸说，胡经理发现你周日到后院旮旯里抽烟——不要命了？
　　 小郭蠕动着嘴唇，还想说话。
　　 老板看小郭不服气，便甩出几张纸，愤愤道，这是胡经理写的情况汇报，上面有全团员工（除去小郭之外的七人）签字作证，难道有假？
　　 小郭瞪大眼睛，果不其然，有七个人的签字。
　　 老板看小郭还是不服气，又拿出六张纸，排在小郭面前，吼道：这是小明、小陈、小高、老肖、老唐、小莉，六个人检举你从周一到周六吸烟的材料，难道有假？
　　 小郭哑然，低着头走了。
　　 恍恍惚惚的他一面走，一面寻思，自己为了戒掉这口，来到自认为要求严格的单位工作，不曾想还是没戒断，向亲人和女友作的斩钉截铁的保证又食言了……可是，那七位都没戒断，咋就自己被开了呢？天理何在？
　　 咣，快车道上有人被撞飞了。
　　 呀，是小郭，他，他真的不要命啦？
　　 后来，加油站平静如故，七个职工见面都点头致意，相安无事。
　　 只是四号加油机又没人值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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