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滴水岩的秋雨,我想起远去的父亲(散文)
我的家乡在四川简阳市,一个名叫遥宝山的地方。在遥宝山下,有一个叫滴水岩的山凹里,我家老房子的后面。有一条从下而上供人们上山干农活和从地里归家时踩出的山间小路。另外还有一条从下往上斜穿半山腰的一条区乡石头公路。小路用川南老家人们的说法,那是一条羊肠小道小到可以说还不能算是一条道想要能上山,也只能弯腰驼背侧起身子,才勉强过得去那杂草荆棘丛生的小道。它弯弯曲曲从左边的柏树林一直由斜坡而上。大约有半里路就能走到山顶,平时去那里也就是二十多分钟。可能是下雨路太湿滑的原因吧!那天我和二哥走走停停差不多用了三十几分钟才到。一路上去,裤腿和鞋子上全是泥土。部分泥土上还粘着一些草屑,我也知道,秋天的风已吹干了不少路土坡土埂上的野草。那些巴地草,狗尾巴草,丝茅草的叶子,早就被过山风吹干,吹得变红变枯萎了。山坡上还有些芦苇,荆棘,小柏树,青杠树,桤木树,桐梓树,棬子树,还有那些桉树好几年不见,如今已经从小树苗长成了七八米高的半大树木了。
遍地的杂草早已经找不到曾经上山坡的那条小路了。以前我们也经常从这条小路上走上去过,但是现在走上去比较费劲了。从前的光坡梁子由下而上有好几层梯土,每年春天的时候。还有人在梯土里种玉米,红苕,胡豆,豌豆,高粱或者甘橘。后来农村实行退耕还林,山坡上的大片小片土地也基本上没人耕种了。半山腰的乡村公路,还是原来的样子,有不少的大小车子从这条不宽的石子公路上来来回回地开过。后来,这条几十里长的石子公路又被改造成了水泥公路,但是还是不宽,相当于是单行道的那种,如果对面有车开过来,错车经常是一件非常耗时间的事情。必须要在稍微宽一点的路段才能错过来来去去的车子,小车还好一点,如果遇上大货车,那错车就还需要费点时间了。十一年前秋天的那个上午。也是烟雨蒙胧,当了大半辈子会计的父亲因病在市里的中医院去逝了。当时天空还下着了细雨,在亲戚朋友和他儿孙们在不舍与悲痛中将他送上的光坡梁子。父亲一生乐观,生病前整天笑嘻嘻的,他一辈子不喝酒不抽烟也不喝茶。我们也无法理解,他怎么就得了肺癌呢?我们只知道父亲年轻时得过肺结核,那时候父亲也就三十多岁,他可是家里的顶梁柱啊!上有爷爷奶奶,下有我们兄弟四人,也算得上是家庭负担很重的人。
他一辈子都非常节俭,而且还是全村为数不多的高中毕业生,在生产队当过文化扫盲班的老师,我们生产队沟中间大院子,当时住有十二户人家大约有六十口人,每天晚上晩饭后就在中间院子靠左边有一个养猪场内,当中的一间空房子改造成的一间大教室里,全生产队有四个比较大的院子有三十多个青壮年社员认真地听父亲在马灯的照明下,在黑板上写粉笔字和讲文化课。文化课一般讲四十多分钟,九点半左右就下课,然后所有听课的社员就会点起煤油灯,马灯,或者是用竹筒煤油旧布条自制的火把在竹林,树林,田埂,土坡路上夜回各自的家。那个时候我们山里的乡村没有电灯和公路,乡亲们赶路的情景有点像六月夜里在山林里飞来飞去忽闪忽闪的萤火虫。这也是山里夜晚最好看的流动的风景。因为中间院子的地理位置比较集中,整个生产队有上头大院子,中间院子,还有个酒厂老院和沟对面的小湾。而小湾这个院子的住户虽然同住一个大院子同饮一口井的水但这个院子却在第四生产队的管辖地域内,也就是说我们是五生产队的人,家和房子却都在四生产队的土地上。因此我们房前屋后都是人家的地界。其他还有三个比较分散山腰上的七,八户人家。所以永明大队总共八个生产队,我们所在的是第五生产队,每次召开“抓革命促生产”,“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等等社员大会,会委会都的生产队队长,副队长等干部们会选择在中间院子和堰角边瓦窑上面那个比竹林还高出十米高生产队保管室的大晒坝。我小时候也常常跟着大人们去生产队开会的会场玩,七几年的我。也就六七岁,不明白啥叫忆苦思甜,啥叫阶级斗争,还有啥叫“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但看到过地主富农被参加生产队社员大会的干部和贫下中农极积分子拉去游乡批斗的场景。
后来,父亲又去大队的小学校当了两年代课老师。再后来,父亲就回到生产队当会计,这一干就是六七年。无论春夏秋冬只要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等家里的老人孩子们都睡下了,包括第二天人畜的生活必需品都准备好了之后才独自一人在那张老式的马蹄足柏木桌上,在一盏忽闪忽闪的橘红色煤油灯前利用那一团橘色的光亮下,一手拿钢笔一手拨算盘珠子给生产队里计算账目。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都睡醒几次了,父亲还在煤油灯下打着算盘子给生产队里计算春季和秋季各种粮食入库,上交国家的公粮品种和数额比如每年生产队必须向公社粮站和供销合作社上半年和下半年采购站上交的玉米,小麦,黄豆,绿豆,稻谷,花生,棉花,胡豆,豌豆等。或者全生产队里春种和秋播时所需要农业生产物资,例如化肥,农药,种植棉花和水稻所需要的塑料薄膜,种子等等。还有生产队里两个养猪场一百多头猪每天所消耗的玉米,米糠红苕,等青饲料副业收支或者一百多个社员出工天数和应该得到的工分。那时候的人民公社各大队各个生产小队都是大集体同工同酬,多劳多得,按劳分配,以每个劳动力每个月出勤天数所得的工分来计算粮食分配和经济收入。七几年,农村生活困难,粮食紧张。虽说当时我们生产队三座大山它们分别是茅草坡,大梁子和遥宝山上满山遍野就连田边土角,还有生产队组织有个十多人的改土专业队。由他们开石拓荒改造出来的梯田梯土都种有了庄稼和蔬菜等农作物。比如小麦,玉米,红苕,高粱,棉花,,红花,黄豆,绿豆,花生,豆土,南瓜,黄瓜,豇豆,白菜,西红柿,葱,姜,蒜等。每季的收成也非常好,中间院子有个四五亩地大的晒坝,堰塘右角那个三丈多高的瓦窑上面有几蓝球场大的晒坝每年秋收时都有堆积如山的粮食要凉晒,看着生产队的保管室所有的仓库,六七个大屋子堆积如山的麦子和玉米,谷子和棉花,社员群众们满脸喜悦心里想着除了每季给国家上交的各项公粮后,这回家里该多分点粮食和其他的蔬菜了吧!可是,生产队有严格的分配制度,必须按照每家每户社员们的劳动工分和粮食分配比例来执行的。同样哪些生活条件特别困难的社员户也需要提前向队委会申请,然后由队委会研究后组织全生产队召开社员大会讨论通过才行。我家由于劳动力薄弱,父母养我们兄弟四个,还有个奶奶长期生病。我记事起我们家里就年年倒找,每季粮食都不够吃。每到青黄不接的时候,父母亲就会去跟生产队的领导干部协商借粮,到了生产队分粮食的时候就会将家里之前在生产队借的粮食如数扣除,剩余下来的才能用箩筐挑回家。父亲经常深夜时在猪圈外,磨房的土墙上点上煤油灯,用石磨子磨麦面和玉米面。那个不算太大但很重的磨子,分上合下合,下合下有个大磨盘,磨出来的颗粒或面粉都会通过磨子的齿轮流下到磨盘里。而磨子的上合石匠在轮面的中间开有一个小石孔,洞孔里打了一截二十多公分长的木桩。那木桩大约就是家里的锄头把大小,然后木桩上套有一个麻绳索做的圆圈,再用一根一米多长的扁担从那个绳索圈里穿过去。这样一来,那根扁担一头在磨子上一头在父亲的肚子上,父亲跟着磨子顺右走,磨子上面的麦子,玉米,一颗颗一粒粒不断地通过石磨上面的小圆洞流到磨盘里就变成面粉和颗粒了,这在我们老家叫做推磨。很小的时候奶奶还教给我们一首儿歌:“推磨,阳磨,娃娃不吃冷豆腐,快点推出来赶响午!”
我们几弟兄小时候也经常在磨房帮父亲推磨,虽然当时还没有磨子高,但用两只小手撑着父亲身上的扁担使劲往前推,这样也会为父亲减轻一点身体上的重量。这种用人力推动石头磨子,上面一扇是从动,下面一扇为被动的一扇而磨子中心有一个十几公分长,锄头把大小的铁棒嵌在上下两扇石头磨子的中心位置,这个就是我们当地人称之为磨心。两扇石磨的上下合口上下面都是有专门修磨子的石匠师傅用专门的鍽子修出反顺不一样的齿条形状,磨子的边缘有一个下物粮的小孔,就是人们在推磨时一边用全身集中在腰间的力量推动上扇的石磨,一边用左手将上扇石磨堆积的玉米,小麦,或者是豌豆等物粮均匀地从上扇通向下扇石磨的小孔漏往磨子下扇石磨这样再通过上下两扇石磨均匀的压力,从石头磨子中间的缝隙不断下落的,就是人们一日三餐所需要的玉米粉或者是小麦面粉了。当然这样用最原始的人力加工出来的面粉还需要奶奶和母亲用罗筛把带皮的粗糙的颗粒分开,细的麦粉或玉米粉用井水调和合适后才能下锅做饭。当时在我们老家不少家庭都有这种请当地老石匠精心打凿的石头磨子。这种石磨,它在每个家庭里也起到了不小的作用,它不但可以磨面,还可以磨豌豆粉和黄豆粉,那两样东西在农村,每到逢年过节就用它们做凉粉和豆腐,当然玉米和大米也可以磨成粉做成好吃的凉粉。要说起做凉粉,我奶奶手里艺最好,我们那几条沟都比较出名。
我那裹了小脚的奶奶,年轻的时候非常能干,她不但会种庄稼和蔬菜栽秧打谷收粮食,整理家务洗衣缝补,做得一手红白萝卜,芭蕉头,青菜,白菜盐干菜,出白奶奶之手的盐干菜,甜,咸味适中炒菜下饭香得很,特别是逢年过节或者是有客人来,若是用奶奶的盐干菜加上蒜苗炒碗回锅肉。那确实能把人香到口水直流。她还做得一手美味玉米和豌豆凉粉儿。她做的豌豆凉粉和玉米凉粉细嫩顺滑而且又有劲道,另外加上她用自家菜园地里种出,晾干的二荊条红辣椒磨成面,淋上温度刚好的纯菜籽油后再加上葱花蒜泥,那香味儿真的能够飘过山沟的对面。也全靠我奶奶起早贪黑去十几里路外的街场上卖凉粉供养我父亲上完的高中。那时候我们那个拥有一千多社员群众的大队也没有几个高中毕业生。我父亲是其中之一,听隔壁二爷爷说他考上大学没有去成。是因那时讲为家里阶级成分,说是父亲老辈子中有人被抓壮丁拉去国民党军队里当过兵。也因为当时那个年代农村家庭普遍缺粮,所以每到开饭时,那场面实在太激烈,跟打仗一样的。不管是菜饭或者红苕稀饭,还是玉米颗颗稀饭,一大瓷盆子要不了十分钟就全部一扫而光。父亲每顿饭碗里都比较稀,他说的娃娃们正长身体,吃太稀了不得行啊!在我的印象中父亲一直都比较瘦,身高一米六八高的他体重也就一百一十多斤。他在县中医院住院期间就更瘦了,半个月以后他就匆匆离开了我们。送他上山那天,从早晨就开始下雨,送完父亲回家,一路上从山下的沟到光坡梁子所有的山梁,水塘,树林,竹林,房子和父亲一起幸福快乐生活点点滴滴的美好时光。我父亲是个非常优秀的父亲,比如我父亲写得一手好钢笔字,打得一手好算盘,会炒一手好菜,会衣裤缝补,还会织毛线衣,会做千层底布鞋。我们四弟兄从小到大穿的布鞋,基本上都我父亲在煤油灯下一针一线做成的。那场无休无止的秋雨景象还留存在我内心的深处。虽然十二年过去了,但每次我回到家乡遥宝山,回滴水岩,在老家的老房子里,总是会无缘无故地回想起那年的那一场秋雨,和雨雾中几只穿行于树林间悲鸣的小山雀,它们每一个轻微动作的细节,都还在我记忆中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