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黄鹤楼头(散文)
“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这是一幅有意境有深度的画面。李太白当年这么一写,既是对他之前说的“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的一次回应,同时也暗含着他的不服气——我乃诗仙也,居然有人能写出让我无法题诗的诗来。人存此心,必时时较劲。于是便有了这玉笛,这梅花。他这一写,黄鹤楼便有了生气。回头想一想,崔颢当年题的那八句确实是好。崔颢说: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第一次读这首诗,是十来岁的时候。父亲拿着他的《唐诗三百首》,小开本,精致得很。他用近乎“吟诵”的方式,在夜晚的煤油灯光下,读完此诗。他甚至沉入了诗的意境里,而我,虽然懵懂,但也能感觉到这诗弥漫的悠远与苍茫。长大了,再读此诗,回想当年父亲读诗,感觉那种悠远与苍茫,一方面来自诗的本身,另一方面,可能更多的来自父亲读诗的情境。我在父亲读诗之后,曾问过他:“黄鹤楼头,真的有黄鹤吗?”“早飞走了。”父亲说。“那乘鹤而去的是谁?”“不清楚。”
有一年,我到武汉,特地登上黄鹤楼。那楼虽然不是古楼,毕竟也挂着黄鹤楼的牌匾。楼高七丈,飞檐重廊。气势上,倒是与不远处的长江相匹配。然而,我总难以在楼头找出当年崔颢的感慨,更不说李太白的那幅玉笛梅花图了。这只是一座楼,那座浸润着唐诗风华的黄鹤楼已然消逝了。这只是一堆木头和一块牌匾而已。我登上楼的最高层,看着远处浩浩大江。江面迷蒙,水天辽阔。我甚至还想看见江边的芦苇,江上的小船,江岸的渔村……这些都是鲜活的。当年,崔颢立于黄鹤楼头,他眼里看见的是什么呢?是一片空无。因此,他才感叹“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一座楼,一个登临的人,相对于白云千载,几乎可以忽略。所谓诗句,所谓风情,所谓功业,在这一望之中,便已散尽。何况“往来登临者,何曾识得君”?
李太白是懂得这些的。他故意避开了崔颢的感叹,他想象出了黄鹤楼另外一种面目——这种面目是近乎人情的。不像崔颢是近乎天地的。李白将笛声赋予黄鹤楼,楼便成了天地间一管竹笛。登临的人,便是吹笛者。只是境遇不同,境界不同,吹出的笛声便不同。有的清亮,有的混浊;有的高亢,有的低沉;有的空灵,有的喑哑;有的内敛,有的奔放;有的向上,有的往低;有的圆满,有的杂碎;有的藏伤,有的泣血;有的幽怨,有的洒脱……何况还有梅花。每一个人都是一朵梅花,只是有的清瘦,有的丰盈;有的招展,有的内秀;有的绰约,有的碧玉;有的纵横,有的婉约;有的外溢,有的内守;有的旷达,有的促狭;有的明媚,有的暗淡……但都是梅花,都是玉笛,都是登临之人。一楼立于天地之间,时空之中,便已以须弥容尽大千。
我先后登临过三次黄鹤楼。即使知道那只是一座新楼,但依然要登临。登临成为一种仪式。在楼头之上,望长江,再看楼下这迷茫而廓大的城市,往往都是无语。我很难找到崔颢当年的感觉,也无法获得李太白那种神思飞扬的浪漫。我只感觉:来的来了,去的去了。这楼何曾在乎过谁?那江水,又何曾铭记过谁?江上芦苇上的那只翠鸟,它来自唐,还是宋?来自天,还是地?
到最后,还是崔颢说得透彻。他说“日暮乡关何处是”,终究还是回到了乡关。这对于当年仗剑吟诗、豪气干云的李太白来说,他是想不到的。因此,他只好不题诗。他只好想象着玉笛与梅花。因此,黄鹤楼头,对于崔颢,是乡关梦;对于太白,是玉笛与梅花梦。而对于我,则是一念即闪的过客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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