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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晓荷·见闻】虚沟(短篇小说)


作者:牟敦乐 秀才,1004.18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320发表时间:2024-02-20 09:54:39

这个夏天,在虚沟巴掌大的铁路地盘上并不肃静。上周六晚上,两个学生在这里被火车给轧死了,是高考刚结束,在家等成绩的两个孩子,一男一女,都是学校的尖子生。有人会问,火车那么大的动静,这对小青年人咋就注意不到吗?他们在干吗呢?这个周五,火车头掉了道,又是在这个地方,这是少有的事情,有人在铁路上一辈子也不一定见到过火车掉下道这样的情景。我说你可能不信,要不是我亲眼所见,我也不信,你们猜猜,火车头掉下道了,它是怎么上去了?嘿,是推上去的,真的,这你可别不信,上百个杠子,从四周推的推,扛的扛,加上火车头自身再吭、吭、吭,吭、吭、吭的使劲往上拱,你知道这现场有多热闹吧?光喊号子的就有八个人,过往的人都围上来看新鲜,那比看大戏还热闹。最后百把口子人,硬是把这个庞然大物给扛到钢轨上去了。火车头一哆嗦,一溜烟没事似的跑了,可人死了是不能再活的,这是硬道理。
   这个地方,就是我们维保队门前的驼峰调车场。我们上班的地方就在火车头掉下道的路基下面,如果这次火车头要是歪倒的话,正好往北歪,那就刚好挡住我们出入的大门了,那两辆装满水的红色消防车,你就是再有本事,你也总不能飞过去吧?
   穿城而过的铁道线,在我们门前打了一个结,编了一片网,这是一片有二十二股岔道编成的调车区。
   在铁路上,像我们这些干消防维保的人,不像是在火车站上班的,能帮着接送个亲戚或是弄张紧俏的卧铺票;也不像是机务段开火车的,火车一响,黄金万两,他们待遇真是高呀,一个人能养活两个媳妇;还有那些供电所、房建段、铁路医院、地区食堂等等,他们多少也能捞些外快,都比我们强。你知道,我们消防维保队,最大的服务对象就是南货场,偏偏虚沟的货场往来业务都是矿石、钢铁,装车平冈的石英石,卸车澳大利亚进口的铁矿石、本钢板材,每年春夏也走一阵子化肥,货场内外除了钢铁就是石头,就算你泼上汽油也未必能点得着火。
   他们货场里边的人烦我们来来回回找他们的茬,给他们制造麻烦。每当我们在货场大院子里边穿着消防衣,拉着消防水龙带演习时,他们都嫌我们挡了他们的路,来往运输车输都吱吱乱按喇叭以示抗议。试验消防栓,测水压时他们又嫌我们放的水冲湿了他们的货物,他们撞坏了我们的消防栓,却又理直气壮地说我们这些无用的东西咋要摆在路中间,碍了他们的运输大事。他们不需要我们的检查和维修,也知道我们所有的行为都是装模作样地例行公事,从来没有从救火的意义上干过正经事,他们自以为是,鄙视我们的消防。我们对货场的态度自然也好不到那里去。他们逢年过节到处送礼请吃请喝,我们都知道,只是没有我们的份,我们都说,哼,瞧不上!
   我们在虚沟铁路干消防维保,干巴巴没有油水,各单位差不多都像货场这样待我们,我们也都已习惯了,只要别起火,大家都肃静,各自安好,相安无事。论堆过日子就是了,这是到家的话,谁也别找谁的麻烦,大家都这么混下去,混到哪一天算哪一天,朱贵、胡安想着这样混到退休也算对得起这辈子了。中国的人多,有个安稳的窝待着,一家人能吃上喝上就不易了,也别求什么富贵显达。
   相对来说,我们的工作现场中,并没有外界想象的那些来自消防现场中的暴烈危险场面,也几乎没有那种可能造成危及生命安全的重大危害。不过,就维保队内部而言,我不得不说,我们日子过的并不称心,甚至可以说我们的日子正在接受煎熬,这都是因为这半年我们遇到了一个2B人物——挂职队长贾文尧。不怨朱贵和胡安这俩老哥骂他,甚至发狠要弄死他,凭我感觉,贾文尧这货的确太定眼。
   是的,我和他们不一样,再混上一个月,我就去大队,机关大楼上有一把椅子在等着我,我受煎熬的日子是短暂的,有时限的,针对我个人而言,我再坚持一会就要离开这里了,我并不想多嘴多舌,招惹别人对我的不屑与曲解,忍吧,装聋作傻是最好的策略。但像我这样既然被他们说成首鼠两端品行不论的人,也总是没有那么好的涵养,有话闷在肚子里,我肚子会疼,对他贾文尧的所作所为不碎嘴子几句,那不像是我的为人。
   我们维保队,连他贾文尧在内总共也就七个人,东墙根连椅上坐仨,西墙根连椅上坐仨,他坐北朝南,在老板桌后面,每人都有固定座位,谁到了谁没到,你一眼还看不出来吗?那他贾文尧必定还要点名,点名就点吧了,完了还要提问昨天传达的上级电报内容,前天学习的事故通报,提问今天每个人的生物钟,生物钟不克付的,你能让你这些叔叔大爷不干活吗?你认为这就完了,他还要抽出一堆考试卷,并且考试还是闭卷的,打开录像机全程录像。我这几个老哥也真是,一考试就上来抢那个断了腿的老花镜,咋就不能各自准备个?有时为了抢个老花镜拳脚相加。说老而不尊吧,是抬举了,甚至可以说是一文不值,不可救药了,这些老家伙。这考试又是天天考,又得是天天扣分,月底扣的分就变成了钱,这钱最终又全部跑到他贾文尧自己身上去。
   我有时想不通,上级不查账吗,不管吗?这不是明目张胆地贪污吗?大队就这么怂恿年轻干部乱来吗?贾文尧他毛病不少,不管什么时候走到哪里,都喜欢端着印有“北京交管大学消防学院.1989拳击大奖赛”字样的搪瓷缸子,时刻都在向大家宣示他会拳击,他是要揍人吗?朱贵说,他拉屎都端着进厕所,胡安说,进去是为他加些调料,降火的,边说边叭嗒嘴巴。我们喝白开水,有时放点茉莉花茶,变变味,他却天天喝他娘的咖啡,都不怕喝出肝火来。按我说,无非就是个装大尾巴狼!胡安说,他一个毛蛋孩子,竟敢拿他大爷两个人的钱,不怕报应。朱贵说,现代人,还怕报应?你问问他知道什么叫羞耻?问问他知道什么叫膈应人吧?胡安说,你知道他整天想什么,天天想着站台上那些小妮,一把全都弄他屋里让他享受才好,一百个也不嫌多,马工,他有一百个,他连一个也不会分给你,他想着当皇帝,想当秦始皇。
   马工,你得和他对着干,你怎么了,你学历一点不比他低,就为人处世,起码没骂过老同志,你做人忠厚,你比他强的没边,我们这些老家伙,没摊上好时候,没上了大学,这辈子也就土里刨口食,快完蛋了,你可不一样,你不能怕他,和他斗。这是他们时常恨我不成器的口头禅。他要是一直在这里干队长,我们非被他弄到南大桥医院不可。
   挂职队长贾文尧动不动就对大家说:你们这些人根本就不具现代消防设备维保资质,与现代消防事业差的不止是十万光年。胡安说:我过个三年五年就退了,能再活个十年八年就烧高香了,干我们这一行的有几个活过七十的?滚你娘的,十万年八万年,你这是放的人屁?你姥娘能活十万年。
   火灾自动报警系统、消防联动系统、自动喷水灭火系统;气体灭火系统……九大系统,你们屁也不懂,从思想意识、业务技能、敬业精神上,你们早就该被淘汰了,睁眼闭眼天天混铁路,这如小偷有什么区别。老朱背地里说:你这屁孩子,你也有老的时候。老胡说,他没有,他这辈子用不着老。我们以后干什么你说了不算,你再折腾半年你也不过是个滚蛋的货,你现在就拿我们开涮好了,与我们作对的不会有好下场,有前车之鉴,你也快滚蛋了,老子还得在这里继续混,直到退休。
   马工,你没事也到车站那边去转转,也去挂个马子,再不去赶明天都让贾文尧这坏孩子领到他屋里去了,没见这货这段时间里总是往站上跑?站台上今年新招了30个站务员,大学里招的,照着空姐的标准招的,胡安和朱贵这两个老色鬼,有事没事地就去站台上去看光景,说是检查消防栓,实际上是去看美人。对这些站务员一个个品头评足,都这把年纪了,这些熊老头子,没想到还有这心思,你们看个毬劲?色心未泯,还撺掇我跟他们一起去。
   让伙计们穿着厚重的消防工作服,坐在连椅上,等他贾文尧点名。他则穿白褂头,戴着大金表,端着大大的咖啡缸子不说,还不时吸溜下鼻子闻闻咖啡味,弄这些西洋景,真干哕人。
   开始点名:朱贵、胡安、葛其芳、刘造星、孙成刚,点到谁大家一声长一声短一声高一声低,个个阴阳怪气地,弄你的难堪,难道你贾文尧听不出来吗?点到马高时,我低低且轻巧地快速喊了一声:到!我不和他们一样,我犯不上在这点小事上表现出低俗而又恶劣的态度。
   但他贾文尧依然变着花样损人。你听听,这他妈是人放的屁吗?这七系统那八系统,就虚沟这个破货场,用得上这些系统吧?有吗?上了没有?你上了再说也不迟!你也太小看这些老家伙了,大家都是参加工作几十年的老工人,在长治冰天雪地打过山洞,遭遇过透水事故;宝成线上腰拴一绳,吊在悬崖上拼过性命,老葛在排哑雷时,右手炸掉两个手指,大家也是拥护企业改制,响应转岗政策来维保队的,大家有几个是自己乐意来的?你有本事让老子也去分局大院上班,看大门也中,洗厕所也中。今天考试、明天背题,天天扣钱,铁路是你自己家的?我老朱是管道特级,俺老胡参加过分局电力技术比武拿过名次的。谁愿意整天听你这嘴上没毛的货胡咧咧?
   今天倒是没有考试,但贾文尧宣布了一件重大事项,是一件大事。周三后半夜有专车于某时09分在虚沟停留19分钟,三站台,估计是蒸汽机车头在这里补水,车上人吃的水用的水是从瑞巴带来的,不用在这里补。工务段、电务段道岔上锁,水电、列检、车务各自按照分工做设备检查,做好人工引导、三套备用电源应急措施,并派相关技术人员驻站。消防大队要求对所有的消防设备按一级标准进行一次全面巡检。
   对楼上的灭火器、水龙带、烟感器、地面上的消防栓、配电盘、变压器、消防箱、地下给水管路、加压泵站,全方位立体化全面维保,这是我们的任务。我们在重大任务上面是有教训的,一听重大任务谁都不敢颠憨。那年金成功的车从牡丹江到北京经天津到重庆,再到了我们这里,一路风尘仆仆,停在六股道上,他们突然提出要求,要在站台上洗车。可工作人员打开我们的消防栓后,发现没水,报告了站长,站长慌了,打开信号楼上的水龙带,还是没水,报告了处长,这时处长又慌了。这事差点弄成大事件,幸亏三四股道间有客车上水栓,漫过两个站台拉了管子总算是应了急,没有造成重大影响,那次也是即时处分了一溜官员。贾文尧一上来就拿这事唬我们,多少年前的事了,他贾文尧学这些倒是又快又到位,天生的会拿捏人,这玩意,伙计们一下子就被他敲准了七寸。说实在的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有的还在成昆线上挖山洞,有的在营房里练刺杀呢,我呢,才上小学。上边要是给他贾文尧个鞭子,他这时准会拿着鞭子把我们当畜生来抽打。
   我来消防维保队见习的计划是一年,时间马上就到,我低着头一声不响地看着大家换水靴、换工作服,挂电工包,盼着伙计们利索点,赶紧离开这院子,这里空气太压抑,太臭,不如到外面溜达去,吸口自由的空气。我低着头,内心抵触贾文尧的做派,我抬头眼睛盯着伙计们换工装,我就是不换,不能你贾文尧说风对我就是风说雨对我就是雨,我来个不理你,你又能咋的我?老子来维保队怎么也比你早半年吧?我穿着袖口上绣着两圈绿杠的铁路服短褂头,我脚上穿着白色干净的“双星”牌运动鞋,他安排活时,我有时故意挺着胸、昂着头,眼神睥睨着他这张小白脸。你能怎么着老子?我甚至不时地用敌视的目光逼视他。
   贾文尧见我坐着不动,他知道我在想什么,他知道我并不怯他,故意造作一番似乎突然想起一件十分重要的什么事情似的,对我说:老马,你今天跟一组,干活的时候质量上把把关,完了验收一下。他是妥协的,对于我,我知道他也不敢对我颐指气使。维保队唯一能够与他抗衡的也就是我了,但我犯得上吗?我要去机关大院啦,技术科那里应该有一把等我的椅子。
   巡视设备的时候,我只跟着伙计们逛一圈,干活的时候,伙计们也并不用我动手。我的学历不允许我长久在基层维保队混日子,我没有被挂职队长是因为我的实习期马上就到,不再需要,我的脑子里无时不在想着消防大队大楼上的那把属于我的椅子,我做梦都想着赶紧离开这狼奔豕突的虚沟。
   贾文尧他学历牌子硬不硬,其实没有几个人真正在乎。本来就不是一个阶层,也就我知道,他的学历的确不错。他穿白衬衣、人长得白净、机敏,练过拳击,这是他个人的事,但并不是说他就完美无缺,呸!你话不养人,私心太重,浑身上下净是贱毛病,你自以为是,难道知识分子都这样吗?我看未必,你这样的人早晚是要吃大亏的,像你这号处处咬死理的人物,还真不多见。
   每当我们干活去了,你自己在院子里干什么?你在梧桐树下张牙舞爪地练拳击,如果人人都在那里吊着两个沙袋,这院子成什么地方了?那还不成比武堂了?你还异想天开要在院子里建个游泳池,并且一本正经地往上级打了报告。说实在的,你那花拳绣腿真干起来,未必是我的对手,你这晃来晃去那小模样,我弯腰旋转,一个扫堂腿过去,不让你屁滚尿流,满地找牙,我不是你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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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权力在《说文解字》中的意思是当权者不可受人以柄也。权力之于管理在不同人身上表现出来的行为作用由其个人品德、能力、性格决定。所表现的社会危害性和贡献大小则由其所处的社会地位决定。作者这篇小说围绕人性与权力间产生的一系列矛盾所引发的故事的确值得深思。作为车站维保队的职工的老胡、老朱和挂职锻炼的“我”,兢兢业业的干着本职工作,在德不配位的队长贾文尧的统治下,有牢骚、怨言,也有无奈。工作中的矛盾在消防巡检中和货场负责人甄武舜之间爆发。其实这些矛盾不是不可调和,就是部门之间的磕碰。而贾文尧和甄武舜的交锋不是让事情化解,而是升级。当权力在手中以职责的名义向邪恶的方向发展时,产生的结果让人始料未及。贾文尧利用上级迎检之名行个人权力淫威之实造成自己丧命的结果令人讶然!小说中贾文尧和甄武舜两个人的名字具有强烈的讽刺意味。文尧是假的,武舜也不是真的,名字只是一个符号,美好寓意挡不住躯壳下邪恶灵魂的坏和恶!感谢老师新年佳作分享,力荐赏阅。【晓荷编辑:萧垦】【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402220001】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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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萧垦        2024-02-20 09:58:12
  学习欣赏老师精湛的小说描写技巧。问好老师,新年快乐,并祝春安!
2 楼        文友:萧垦        2024-02-22 16:31:16
  祝贺老师小说加精,问好,点赞!
3 楼        文友:何叶        2024-02-22 17:39:32
  恭喜精品。感谢支持,期待更多精彩。
何叶
4 楼        文友:陌小雨        2024-02-22 17:48:58
  恭喜老师斩获精品!
山本无忧,因水成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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