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平时，医院没人喜欢来，可谁也不能保证一生不光顾这个地方。医院的大门外，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一位病怏怏的人映入眼帘，身边有亲人和朋友陪伴着离开。这种画面就如同人们身边的餐馆、茶店，也透出一种活色生香的味道。
　　
　　 一、呵护我的生命之河
　　 北塬上有一条干渠，它是盘在北莽山的一条玉带。这是用黄土和片石构筑出来的一条渠，壮观宏伟。我当知青那些年扛铁锨为干渠洒过汗，在泾河里拉石子给干渠铺过渠壁，一条渠灌溉农业数十年。
　　 这条宝鸡峡干渠不是挖出来的，是用黄土和石块筑起来的。黄土夯实，片石做渠面和渠底，工程浩大，历经数年全线贯通，咸阳当地百姓称它为北莽塬上的红旗渠。
　　 一条在人们心中位置极高的渠，人称高干渠，渠水清亮，一条幸福渠，方圆几十里，碧波荡漾，绿树成荫，耳畔鸟语，花香扑鼻。极目远眺，高速路蜿蜒，高楼鳞次栉比，农业生态园连环相接，缠绵相拥。
　　 我别离插队的北城村四十年后，一条红旗渠水流缠绵，渠岸苍劲依然，渠岸上可以跑车，连接着进村公路。而我脑袋里的“渠”频现梗死信号……我被孩子和老婆拽进“延安大学咸阳医院”，大修一条年代久远的渠。
　　 昨天生命的样子，决定着今天生命的维度。
　　 我的一条小河被污染了，该启动排污治瘀工程。前年，五月底的一天，大脑里的小河突然“断流”，差点毁我一生。症状是剧烈头疼，身上无力，头晕呕吐。似感冒，当感冒治无效；又如颈椎疼，吃药依然不见效果。不能下床，眩晕呕吐。到陕中附院作磁共振，才知道是脑干、腔隙多处梗塞。小河断流，会造成不可逆的脑梗。
　　 人体也是生态循环体系，需要保护，也要生态修复。如河道疏浚，两岸绿化，环境美化，退耕还林还草，让人体也能山青水绿。为了一条生命之河，我住进了延安大学咸阳医院，一座很高又很新颖的脑科病院大楼。对人体进行一次洗礼，让身体恢复生命力和体能。
　　 医者，人类灵魂画师，甲古文密码的破译工作者。神内八病区，这里有主任医师英，首诊医生玲，还有浑身都是力量的医生龙等。护士，有莉呀，有萌呀，还有一群叫不上名，围在患者身边的，飞来飞去的粉色蝴蝶的护士们。这里的医护坚持一个准则，对患者服务热情，一条宗旨：患者身边无小事。医护们的共同目标：把爱化成行动，祝患者早日康复。
　　 我住院期间，每天挂几瓶吊针，肌肉注射血管营养针，吃几片药，从早到晚数次血压血糖检测。常态化，每天都是一些枯燥的事务。医生问询，护土服务到床头。
　　 当我平躺在病床上，思绪像渭河水一样翻滚，脑梗为什么会找到我？从我走进财务科那天起，我头脑里就滋生了一种夜猫子倾向。一次，年终决算前的那晚上，我连夜赶完平衡表，第二天背起财务账簿到公司对账，火车上被乘警当作“三品”检查，闹出一场虚惊。
　　 熬夜，对账，报表是我踩下的第一个泥脚印。一方面看工作认真，宁牺牲八小时之外不抱怨，换个角度看是才能限制了能力。
　　
　　 二、飞船在我头顶翱翔
　　 医生安排明天给我做全脑血管造影，在我的脑海里拍照出美丽的山川河流。我的求医之路要从头脑风暴开始。
　　 孩子从护士站推来一把轮椅，那是我第一次坐轮椅。从11楼神内八病区到2楼外科手术室，做脑血管介入造影，那景象感觉又隆重而又波澜一层层涌动，孩子和我老伴心都被悬起来。
　　 外科手术室并无电视剧里那样光鲜亮堂，室内弥漫的寒气让人心里不禁有些吃紧。走进等待室观看，摆放着三架轮式单架，上面是白色铺盖，两袋食盐，两条超长白毛巾，两包卫生纸摆放在单架床头。这是预备术后推我回病房。
　　 医助叫我的名字，她推车前边走，我跟在她身后，自动门开启，然后又关闭，我忽然闪出一个念头，仿佛踏入了又一世界。
　　 走进手术间。如同工厂的车间，我心头又一次发紧，这是医院血光最多的地方，我步履略加迟疑地往墙边挪。房间里，一把空椅子站在墙边，医助手指一下，“把衣服脱掉放在上面，像洗澡一样，上那个台子。”走进这里，已无男女性别之分，患者只是一具肉体。
　　 今天早上，护士进病房来，手拿割“草”刀，说是“备皮”，让我睡平在床上。女护士男患者，在一道私密性很差的布帘下，完成了一场尴尬操作。上手术台，又让人像洗澡一样除去身上衣物，经历二次难堪，在医生的手术中男女的身体只是一件道具。
　　 我瞅一眼医助，她在忙手术中的事务，并未注意到我。趁机，我一横心，弃尊把脸面装进口袋里，按要求除去身上的衣服，过去睡在手术台上。医助拿来几块专用布块将我身体盖住，连同敏感处一并遮盖，只露出右大腿根部。麻醉，动脉切口，穿刺，注入造影剂，一连串的动作连贯顺畅，格外显出外科大夫的娴熟。外科医生就是人类文明的刀手，患者从他们手里重生。
　　 全脑血管成像仪酷似一架太空飞船。
　　 做“全脑血管成像”检查，为的是看到清晰全脑血管图。一架酷似“太阳能板”绕着我的上半身、头颅，旋转，照一照，停一停，旋一旋，再照一照。从动脉穿刺进入体内的造影剂，具有一种燃烧的能量，我的胸腔、肩膀、头颅等部位，感觉有火在流动，白板停留那一刻像燃烧，身体里有一道火在喷涌，速度很快，从颈肩胸瞬间被流火漫过，忽地，又归于平静，如同过山车般。我第一次感受到如凤凰涅槃，仿佛千钧压顶。忽然间，我不知被扫瞄到了哪一条脑血管，即刻天旋地转，整个人像一片树叶，飘飞起来一样，手术室也一同旋转起来。幸好不多会儿，眩晕就停了，大夫说那条血管就是管理眩晕的。正常人被照也眩晕。病人再正常不过了。
　　 我是躺着推出手术室。出手术室进入病房，像是一场闯关。术后，20小时卧床，穿刺的右腿不能弯曲，一级护理、心电监护、吸氧。
　　 退休几年来，也许我的思想尚在青壮年时期，但一副身躯已经老迈。目前，最先发出信号的是血管，脑梗死。
　　
　　 三、一粒“米”的猜想
　　 一粒“米”激起千层浪。医生告诉我说，我的脑动脉血管夹层有一个血管瘤，形状如一粒米。
　　 医生说那是一颗不定时炸弹，不知啥时会出状况。一粒“米”塞进我心里一块石头，手术有风险，不手术有潜在危险，令人左右为难深陷入泥潭之中。
　　 明天为大脑动脉夹层血管瘤做检测。这个瘤，是天使之吻留下的唇印呢，还是我少年时代挖野菜玩耍跌入防空洞，在台阶上翻跟斗“碰撞”造成的，或是在韩城电建工地一次省煤器大修，施工平台上手架管坠落，如鱼杈导弹一般斜插下来，砸飞了头上那顶安全帽，它会否在我颅内留下的“剑痕”旧伤，不得而知。也许，它是一道永远无解的谜。
　　 脑血管夹层瘤是何时在我头脑里诞生的，我不知道。它事前不告知，也没人知会一声，更不事商量就捷足而登，成为一把高悬在我心上的利剑，弄得我手足无措，随时都有中断我的幸福生活。
　　 一粒“米”居然把我头脑当成了家，不管它是50年前入驻，还是40年前，或是眼巴前，既然安了家，就是一家人，那也是它最幸福的家，家和万事兴，心里记得和为贵。宝贝睡吧，千万别醒来。
　　 这天，为一粒“米”做加强核磁。医生帮助我戴上耳机，又给我手里握一个皮囊，轻声细语告知：忍受不了时握一下。又叮咛能忍别捏，我知道那是加强核磁检查的手刹键。
　　 躺着被推进仓内，我感觉潜入战备隧道，耳旁响起警报声和枪战声，坦克声，装甲战车声，几种声音混在一起难以分辩。时而中断，时而又起。轰鸣，堪比战斗片音效，虽看不到一幅画面，依然是一场求之不得的享受。约30分钟检查完毕。
　　 那次高空坠脚手架管，我头晕三个多月。那些天班长每天围着我转，白天劝，晚上哄，嘱我千万不能报工伤，否则要扣全班的安全生产奖。为了全班人的奖金，我放弃了报工伤待遇，牺牲个人利益，舍小我，为大家的利益。班长对我也很仁义，特例照顾我，安排我做一些轻体力活。算是一种安慰性补偿。
　　 一顶安全帽，让我拣回一条命。若不是安全帽奋不顾身搭救，我刚开始的人生也就戛然而止，是它又赐给了我四十多年美好。
　　 公司总会计师听说我被从锅炉架子上抬下来，伤势挺重，托人打听我是否被砸傻了。那些天，公司总会计师正准备调我进财务科，人一旦傻了一切便竹篮打水。
　　 之所以选中我进财务科，原因有二：一是从档案中得知我父是铁路会计，猜想我体内也有些财会细胞；二是观察我，人实诚本分，具备财会人品质，有幸被选中。
　　 也算因祸得福，数月后，科里给我配上了一把尚好的算盘。每天清脆的珠落玉盘声萦绕耳边，我总算成为父业的继承者，完成了父亲的愿望。
　　 历史将昨天酿成了故事，岁月无情把人熬出一身病。
　　 一场病唤醒了昨天的回忆，在我的心里飘过一朵云。我终于明白，病是脚踩出的坑。即便那只血管瘤不是外力所致，一切结果都不会凭空产生，也是尼古丁和酒精混入血液后作祟的结果，这是我踩的又一个坑。
　　
　　 四、一朵璀璨的烟花
　　 开饭了，饭来啦。
　　 每到开饭时间大厅就响起飘着乡音的呼喊声，病员或家属端着碗、饭盒走出病室。自觉排成一字形队伍。
　　 介入手术后卧床，最艰难的20小时，腿不能弯曲，更不能下床。一天，孙和我视频，在画面上看到我监控吸氧的架势，如同抢救危重病人一样，更像不久人世的模样，让孙儿惊讶不已。这种场面幼小年龄分不清，着实吓坏了。弄不好夜间会做恶梦。他从未见过，我胸前几条连线、插管吸氧，像是最后定格的一瞬，他音调变了，脸色也变了，两眼噙着泪。我安慰他几句，快速挂断。心电监护仪在身上，如同绑在病床上，我摘下监控连线，下地自由活动，不料很快被发现责令恢复。
　　 专为夹层动脉瘤做加强“核磁”的结果飞来：瘤壁完整风险小。
　　 简短七字金贵如一道光亮，在我心里划过一丝温暖。破裂的可能性较小。我的心一下子释然了。这个评估让我丢掉了担心和惧怕。说明一个时期血管瘤与我应是友好型关系。
　　 第二次住院是在2023年的2月，惯例做完几项检查后。第六天，孩子被医生紧急叫到医院，告诉说，高度怀疑我动脉血管瘤与脑梗均与自身免疫系统有关。要到省一级医院作进一步检查。
　　 之后孩子告诉我实情：另一条椎动脉管从中度堵塞发展到了重度堵塞，而且只用了短短半年时间，赶上了别人八、九年瘀堵的速度。
　　 在脑血管病院出院后，我和孩子到西京医院作检查。
　　 西京医院看病的人山人海，不亚于一场特别春运。医院挂号一号难求，孩子托人要到一个保障号待遇，两次检查还算顺利。最终医院结论:免疫系统没问题，大脑两条椎动脉血管，一条被血管瘤阻塞50%，另一条血管被斑块阻塞70%，主因是个人生活方式不健康，导致斑块淤堵大爆发。
　　 第三次住院，血管瘤还睡在哪里，养在优裕中，没有醒来倒也相安无事。
　　 那天，我拿到全脑血管成像的医学片时惊到了。
　　 太美了。不是脑梗真无法能够欣赏到自已的脑血管图，真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如此的“画展”，画神之笔也写不出如此美妙一幅图。全身的血管若是蜘蛛网，脑血管就是最美的一朵烟花。
　　 脑血管成像如天上一朵璀璨的烟火，花型艳丽似仙女散花，灿烂无比美轮美奂，脑血管成像的短线条，一条一条交织，繁杂而不乱，手牵手，足连脚，相依相偎，一团和气，优美且亲切。
　　 人的头脑里都有一副优美菊花图，一朵菊花开，百花失颜色。我看它只是一朵美丽的菊花在盛开，医生看它能读出它的美，还能听出菊花怒放的声音。
　　 医学影像是用另一种方式，对昨天进行一次全面总结。从侧面佐证一个人的品质境界和世界观。同样几十年岁月，有的人血管干净如溪水，清亮流畅；而我呢，污浊混杂，斑块瘀堵。这些都是饮食不节又不洁所致，生活放纵无羁，酿成的苦果。
　　 医院，有光荣救死扶伤的责职使命，也是对患者昨天生活方式饮食习惯的一次检视。
　　
　　 五、脚印连接起来就是历史
　　 我是一个爱吃泡菜的人，摄入高盐对脑血管的损害也不小。家里一个陶瓷泡坛，一个玻璃泡坛。上面镶着花玟，波浪一般，既是一件装饰品，又是一件实用泡菜坛。
　　 多年来，受不良的生活方式影响。爱吃大肉，条子肉方块肉梅菜扣肉，嘴上得美食饱口福之后，却在血管里堆成一块“烂肉”，斑块导致体内的“红旗渠”不能碧波荡漾了，经过时间累积酿成脑梗，无情地毁灭了我对美好人生的向往。
　　 抽烟酗酒的结果就是脑梗。凡是一生喜欢吃大肉让嘴巴过瘾，最终逃不掉在血管里形成斑块，这叫“以肉换肉”，对我来说病是人作出来的。昨天，生活像一道风景，回头看，原来都是自己踩出的一个又一个坑。
　　 在电建工地，人们喝酒成风，特别是电建人，若是拒绝喝一种酒，可以倒掉一个品牌，若是推崇喝一种酒，可以兴旺一个酒厂。这样一个群体，酒成为男人们的情怀，一种向上的力量。一时间喝酒被推上至高无尚的位置，酒风就是工作作风，酒量就是工作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