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之北二十里，有宁磁生，谋厨业，性无常而好辩，喜取笑他人，然友善也。唯不容蝇营狗苟者，常道之以斜目，鼻嗤之。生尝言，不惧夜行，怀之无愧，鬼何惧焉？故素行不拘。
　　 生邑地五十里许，故生晨起，夜未尽，行至河边，见老者端坐，鸣笛以告，顿首礼之，老者亦回之，似有难色，生不忍，恭行而至，曰：先生雅兴观日出乎？老者对曰：无他，心牵君子耳。生曰：君子无愧，何足先生劳心乎？老者对曰：天下间，小人得利君子增益乎？君子为刍狗，顺乎天道乎？自诩君子无愧于心者，阎殿之上心如水乎？生笑曰：先生差矣，天下君子顺乎天道者鲜矣，唯无愧自心耳。老者讥曰：此谓君子乎？若见殿上而不惧，谓之君子乎。
　　 生凛然曰：但随先生，无悔也。
　　 愰然间，雾汽蒙胧，静之唯耳鸣矣，河中有路，老者不见其人，唯催促之。
　　 前行，过一桥，曰：功过桥，继行之，见巨冢，有白玉碑，曰：无名先烈冡，鲜花缀之，继行之，有小丘，有朽碑，曰：奸佞岗，有兽闲游之，遗骸四处，有鼠啮食之。生有惧，疾行，五里许，见有孤行者，赤足疲惫而行，背有大板，有告示曰：为恶人奔走者，以步无尽崎岖而罚之，以警世人，不贷。
　　 生有怜之，然继行，又见孤行者，生窥之，面有凶色，舌长二尺许，有荆棘缚之，恶涎血水共流之，状甚惨，生悚然，亦有板，有告示曰：长舌扰乱者，以荆棘缚舌以警世人，不贷。
　　 生继行，见二人伴行，有半面无头骨者，有半面无颏者，二人共负一板，曰：欺上瞒下者，以半面惩之，以警世人，不贷。
　　 生不敢行，自曰：所见恶行，当真无虑乎？殿上考问，果无愧乎？君子之心虚之，即返，老者候之，笑之不语，生有愧色，恭退之。生惊醒，汗湿被巾矣。
　　 妖狐曰：天下真有君子乎？鲜矣，何也？自许君子者，无愧天地者众，无愧于心者，鲜矣。无愧心者，无愧天地者，鲜矣。国之律法，遵之非常情乎？人伦之道，人之初也，此谓君子乎？止增天下笑耳，唯无愧天地，无愧于心，仁者见其仁，智者见其智，敌者见其正，弱者爱其强，贪者尊其公，长者赞其孝，兄者赞其悌，是为君子也。如生之君子，初见山水未知皮毛耳。
　　
　　 二〇二二年七月二十日傍晚半壁街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