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正月十一，骑电瓶车去谢家老表家拜年。
　　 说的准确一点，是替老母亲还礼。因为正月初一，谢家老表们都来给舅妈（我母亲）拜年，都封了红包来。拿母亲的话说，老表们也都七老八十岁了，一辈子都生活不易，受理他们的红包心里不安，便每年也会给外甥们拜年还礼。今天天冷，老母亲腿脚又不便，便央我代她去拜年还礼。
　　 谢家是姑表，大姑家的，大姑是童养媳到谢家，现在已走了三十多年。可怜大姑爷走的更早，我还没出生呢，据说是土改时的事。大姑爷去吴城帮大队买牛，在鄱阳湖遇风浪船翻人没了，此时的五表哥还在襁褓中。大姑三十多岁便开始守寡，随后的四十多年，拉扯大了五个老表，并帮他们都成了家，非常的不容易。晚年的大姑本着应该享福，但患气管炎多年，最终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走了。
　　 那时我从县中毕业，准备同三老表的细儿子一起去福建打工。当时大姑已躺在病床上，出发的前天晚上，我来同大姑告过别（大姑在随后的两个月便走了）。
　　 大姑虽然走了，但是谢家的老表懂礼数，更念旧情，依然每年都和娘舅家走往，一直给我父母送三节（端午、中秋和年底），正月还亲自来拜年。虽然老舅父走了多年，但依然看重老舅母。
　　 我一路盘算着，到如今，大姑该有上百岁。我父亲走了也快七年，算算父亲也有九十多了。而谢家五老表和大老表走得也早，超十多年了，去年五表嫂也走了。剩下的几个老表和表嫂，也都是高龄老人。我和老表们都隔年纪，如不论辈份的话，可以说是隔了一代人，我同大老表、二老表和三老表的儿女中，都有同岁的。
　　 我从小就知道，谢家的老表都很实诚，年轻时都是朴实的汉子，一辈子都是和土地打交道。三老表和五老表虽说学过篾匠手艺，但篾匠手艺早已式微，不能糊口，他俩和其余的老表一样，一生都是种地。老表们侍弄土地，有吃不完的蔬菜，还徒步挑到县城去卖，换些日用钱。所以，他们的钱也都来之不易，娘才不肯受他们的红包。
　　 一姑二表三代就走了。这是我们农村的乡俗。
　　 老表兄弟五人，我也是兄弟五人，都有子女。如果我们表兄弟之间，循旧俗人情往来的话，人多会走动过勤。而现实是，如今的时代不同农耕时期，年轻人（也包括我们自己）都崇尚去大江南北，鲜衣怒马拼闯世界，天涯海角创业谋生，相互走动多有不便。我们老表间便助爽了，免于走动。
　　 今天，是大姑走后，我头一次正式去老表家拜年。谢家离我们很近，同我们是一个村委会，谢村以前较小，同吴姓组成一个村，大姑在世时，两姓加在一起，也只有十多户，不过四、五十人。
　　 三十多年没走往，谢家村变化太大，老式的瓦房全部拆没了，到处都是林立的楼房，土路换成水泥，村庄地盘也扩大了一倍多，都摸不清老表们各家的门路了。
　　 昨晚天下了雨，今天又降温，此时乡间走亲拜年的又忙了差不多，都关门在家歇着。我在谢家村骑行转了一圈，硬是没碰上一个熟人。
　　 印象中，记得三老表建的两栋青砖瓦房是在一个坡上。他有两个儿子，两栋房子是壁挨壁做的。我骑上坡，果然有两栋紧挨着的楼房，但门都是关着的。不知道，三老表夫妇住在哪个儿子家？
　　 犹豫间，南边楼房的大门开了，走出一个富态的主妇。我觉得面生，又加上我也有点近视，模糊间确不定她的身份。
　　 说实话，谢家老表和表嫂从小就认的。加上他们现在还每年来我们家给母亲拜年，经常会打照面，熟的很。大姑在世我们都来往，表哥们的孩子表侄们大都也认得。但表侄的媳妇们，惭愧的很，我好象一个都不认得。所以眼前的这位富态主妇，我还真不知道是谁的媳妇。
　　 我明显感受到了一种尴尬和不自在的氛围。只能硬着头皮讪笑着上前问询：三老表是否在家，我是来拜年的。她有些茫然地看着我，显然她也不认得我。我说我是余家的老表。她显得更加零乱，问我是哪个余家的？我内心愈加尴尬和不自在，马上我又反应过来，三表嫂她也是我们村的，也姓余。
　　 说起三表嫂，话也长。听说三表嫂几岁时，家庭遭变故，父亲划为地主，被专政关押，三表嫂的娘受惊吓便自缢身亡，留下表嫂和她的哥哥无人照看。表嫂的细婶便四外放话，谁看着可怜，可以带走做女儿或者是童养媳。这样，没有女儿的大姑便把三表嫂带走了。当三表嫂成年后，便自然与三老表成亲，并已生下二男三女，成就了一大家人。这一晃几十年过去了，三老嫂已是八十岁的老人。
　　 我只能详细介绍我自己，是老家婆的老表，并报了其他几个老表的名字。眼前的主妇才慢慢反应过来说，三老表是公爹，同三表嫂去了南昌，说四老表在家。我便请她带我去四表哥家。后来我从四表哥处得知，她是三老表的大儿媳。
　　 四表哥的家下坡转拐就是，刚才路过时没人。现在回来，正好看见二表嫂和四表嫂在门口讲话。
　　 我便大声叫着二嫂和四嫂新年好！两位表嫂都老了，面貌变化很大，二表嫂虽然年龄比我娘还大，但鹤发童颜，身强体健。
　　 可能两位表嫂眼神有些不济，加上我又戴了头盔，愣是没认出我来。我便说我是余家的三老表，代我娘来给你们拜年。
　　 两位老嫂子马上反应过来。忙不迭地拉我进屋，装烟、让坐、筛茶，盘果子上桌，一样不少，且异常客气和热情，真正是把我当稀客啊！
　　 四表嫂转身将四表哥喊了出来。四表哥看样子是刚从床上起来，我进屋时和表嫂们寒喧，可能将他惊动，他还是边出房门边系皮带哈。
　　 四表哥转身把我让到房里沙发就坐，说厅堂风大。四表哥看上去身体也硬朗，精神矍铄。他们健在的三兄弟中，可能算他的身体好一点。
　　 印象中，四表哥在他们几个兄弟中也稍微有些文化。以前在集体生产队的时候，农村差不多每年冬闲都有劳役，四表哥便被大队抽调去量土方，不用跟着大伙装土担挑，干体力活。几十年来，从最开始县城西边的西湖圩堤（邹家咀坝）到我们大队内的永红圩堤，再后来的新妙湖大坝、大港水库、马山水库、大门池圩堤、矶山下坝，以及矶山湖二七九九鱼池和小南门疏港，包括最后面所修筑的梟阳圩堤，大队所有打的土方，都是他参与丈量的。
　　 我是一个比较腼腆而木讷的人，不善于和人交谈。社交方面可以说近似于弱智。年轻时总是想着躲，年纪大了，躲不了只能硬着头皮上。
　　 我和四表哥隔着年纪，加上彼此之间长时间未交往过，以及对于各自生活环境和生活习惯的不熟悉，起初能谈的话题不很多。我便有早点离开的打算，但是四表哥夫妇诚意满满，强烈挽留，要吃了点心，甚至吃了中饭再走。
　　 慢慢地，我们从父辈谈到了各自的儿女，更谈到了我们各自的人生经历。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的心扉慢慢打开，交流通畅很多。
　　 我恍然意识到，初来老表家的尴尬和不自在，其实是我们彼此间，需重新建立联系和理解的过程的一部分。虽然我们各自的生活轨迹有所偏离，但通过共同回忆过去、分享生活经验，展望未来一系列话题，我们开始找到了共鸣点和相互理解的基础。
　　 不大一会儿，四表嫂便端来好勒实的一大蓝边碗面条，面条上堆着高高的肉丸子。
　　 我近年身材明显偏胖，加上现在是正月，不敢吃得过多，硬是要找个碗拨些面条出来。这一扒开面条，更显出里面诸多的硬货——满是荷包蛋和瘦肉。
　　 老表哥的真情实意非同寻常。我便想起了一句老话：老茶越陈越香，老亲戚越走越亲。
　　 吃完面条，四表哥带着我去拜见了大表嫂。大表嫂在印象中虽然身材瘦削，但人非常勤奋顾家，且待人尤奇的客气，礼性足，口碑很好。前年中秋前后，她去看望我母亲，我曾给她俩拍过一个合照。
　　 回来的路上，我的心情变得很是舒畅。一扫来时的忐忑和不安。虽然岁月催人老，但岁月流转，多年的血亲浓情永不变。
　　 我内心祝愿三位表哥、四位表嫂健康长寿，期望着我们来年还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