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离家独立谋生以来，每次返回都能体味到家中各方面的变化。这些变化，既有自身的努力，更是社会的进步——题记
　　
　　 一
　　 从地区知青办公室出来，已是下午三点多钟了。事情办得很顺利，将我们知青点近段时间的情况向领导作了汇报，听取了他们对下步工作的指示，领取了好几本书籍和学习资料，就告辞走了出来。
　　 正值初秋的天气，地委大院外的人工湖呈现出勃勃的生机。湖水清澈，泛着凌凌的光波。湖堤上，常绿的高大桉树仍在生长，新萌出的带着些许红色的新叶，在初秋的风吹拂下，散发出桉树特有的香味。这气息和着湖水略带鱼腥的味道，如一只无形的手撩拨着人的心胸。高大的树上，蝉儿发出高亢的啼音，惹人想起儿时的那些事情。
　　 这里曾是我捡拾引火柴的地方。那些常绿的桉树四季都会飘落老去的树叶，它们就用这样的方式，抚慰一个孩子的心灵，让他可以捡拾回引燃散煤的柴禾。
　　 这里又是我常来洗衣的地方。自来水并无法自来，需要用钱买回。少年的我和许多人一样，选择了来这里洗涤一家人的衣物。夏天，这些都不在话下，然而冬天，冰凉的水却考验着每个人的耐寒力和毅力。沿湖堤岸有着许多光滑的石板，可供人将衣服铺展开来刷洗。但半淹在水里的石板，却得要将双腿浸在湖水里才能靠近，至今我都记得那种寒冷入骨的滋味。
　　 这里还是我儿时常来游玩的地方。再苦的日子，也会有一抹亮色。无论是春天的观鸟还是盛夏的戏水，都会给一个孩子带来无尽的乐趣。更多的时候，我会将手里的劳作与无穷的遐想结合起来。于是，冬天手里正在搓洗的衣服，就变成了半浮于水面的大鱼；而用铁纤穿拾起的枯黄的树叶，则成了一片片金色的期翼……
　　 顺着儿时的路朝前走，像是重温自己的生命历程。高大的桉树上不时落下的叶片让我有了捡起它们的冲动。我不由想起那根被我的手掌摩擦得铮亮的专门用来穿取落叶的铁钎。
　　 离开湖堤，走入之前苗圃的领地。身旁的那方长满浮萍的水塘，曾留下我捞取浮萍的身影。那些饱含小鱼小虾和浮游生物的浮萍和着些谷糠；让我亲手养大几只母鸭在一年里产下了近千枚鸭蛋。这些鸭蛋最终全让母亲制成了上好的盐蛋，扮靓过我童年的生活。
　　 路还是过去的路，塘还是过去的塘，但此刻却全变窄、变小了。就连之前那一大片青绿的苗圃，在我的眼里也变成小小的一方。我知道，这是在提醒我，昔日的那个孩子已经长大了。
　　
　　 二
　　 离名为莲花池的人工湖不远，座落着我自幼生活的大院。地区商贸部门的许多职工和他们的子弟们都住在那几幢长长的平房里，渡过了或长或短的时光。
　　 此刻，这座已经老去的院子在初秋的暖阳下安卧着。一定是人们都在上班和读书的缘故，大院里十分静谧。从一侧的次入口走进去，沿着院里唯一的那栋二层楼房往前走，满眼都是过去的痕迹，几栋住房间的空处，那两个水管还在原处立着，上面盖着的木盒上带着锁。记得半年前从乡下回来时，我还在这里排队担过水。不知现在到了开放的时间，人们还会不会为了担回生活用水来这儿排队。
　　 前年刚从北方打工回来时，就感觉到了宿舍发生的变化。最显眼的就是房与房之间的通道变窄了。这是因为公家给各家各户都增修了厨房。厨房够大够宽，还统一修砌起了操作台和烧蜂窝煤的炉子。这种炉子最大的特点就是可以封火。人们再也不用每顿饭都要生火了。当然，以前的风箱灶许多人家也还保留着，收备不时之需，还能让家里的灶台更宽大一些。
　　 厨房的修建让住户结束了在阶沿上拉着风箱煮饭的历史，也让去捡拾树叶当引火柴成了一种美好的回忆。
　　 前不久从农村返回时就听人说，公家会把水管接到每家的厨房，从而结束十多年来，全院只有一处水管的历史。我也满心欢喜，期待着这一天的早日到来。
　　 拐过了一处屋角，我自幼生活的屋子就出现在了眼前。与过去相比，相对的两排宿舍之间，过道变窄了，成了狭长的一条。而因为增修厨房的原因，之前很顺溜的屋檐下被隔出几个小小的院落儿。不大，但停上几辆自行车还是可以的。
　　 进门就是厨房，之前的门已变成了内门。屋里很安静，灶台上的钢精锅里，正氤氲着白色的蒸汽。一股蒸馒头的香味在屋子里迷漫着。就在这袅袅的蒸汽里，一个略显佝偻的身影在晃动。
　　 “奶奶!”我下意识地叫了声，迎上前去，却扑了个空。这才想起奶奶已于数月前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奶奶去世时我正在县委党校学习，为了不影响我，家里没有通知我。待我学习完毕得到消息赶回家里时，奶奶的后事已经办完了。未能见到她最后一面，成了我心中永远的痛。
　　 我将肩上的挂包取了下来，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屋子。下乡前我亲手砌的那个能装三担水的缸还在，只是里面装的不再是水，而是之前用来担水的木桶。仔细看去，一个小巧的水笼头正安装在那里，旁边还有一个水表。心，立刻欢跳起来。眼里有一种湿润在漫延。记得下乡离开家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家里的用水。兄弟还小，无法担水，我走后，这项工作无疑只能由身体并不健壮的母亲来承担。现在，这种担心终于不复存在了。
　　
　　 三
　　 将涌出眼眶的泪点擦去，走进了里屋，把装着书籍和学习资料的挎包放在我之前的那张小床上，人也就势坐下去。看着对面奶奶曾经睡过的大床，一种悲凉又在心头升起。
　　 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母亲手里拿着一大把空心菜走了进来。想来她是趁蒸馒头这当口，到院子里买了点当地农民卖的蔬菜。记得儿时，就经常有农民担着自家种的菜来宿舍大院里叫卖。
　　 她将菜放下，揭开锅盖看了看锅里的馒头，一定是熟了，母亲将它们全揭了出来，放到一个竹编的筲箕里，又把操作台上剩余的馒头季子全放进了蒸锅。
　　 在我的记忆里，一次蒸两锅大白馒头的事是很少见的。蒸两锅干粮的时候有，但大都是一锅白面一锅粗粮。今天是个什么日子，莫非母亲知道我要回来，专门蒸了白面馒头吗？
　　 我轻轻地走到门边，打算给母亲一个惊喜。母亲已经觉察到了有人，但却以为是小弟，问道：“怎么今天放学这么早？”
　　 “妈，是我。”我说了句，声音有些哽咽。
　　 母亲转过身来，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说道：“我还以为是你弟呢。你啥时回来的？是办事还是开会？”
　　 “这不刚到家。知青办通知我们来汇报工作，顺便把学习资料领回去。”作了简单的回答，又问了一句：“今天是个啥日子呀，蒸了这么多白面馒头？”
　　 “你说这个呀？就是平常的日子呀。每个星期都要蒸两次……”
　　 “哦……这样的呀！”
　　 “你不是到老家打了一年的工吗？给家了省下了二百多斤粮食……再加上，现在家里的条件也好多了。”母亲补充了一句。
　　 原来，家里生活水平的提高还有我的一份贡献呀。心里涌出一种欣慰的神情，感到自己之前所有的劳累都值了。
　　 或许在家里并不觉得什么，但对不常回家的我来说，对家里生活上的变迁看得这么真切。想起在我儿时，稀饭和玉米粥成了主食，就是每天从事抬石头工作的我，也只能多吃两块掺进饭里的红苕。偶尔吃到顿馒头，那就是过节了。
　　 “妈，家里怎么这么清静，俺爸俺姐呢？”
　　 “公家给离休干部发了两张电影票，你大姐陪你爸去看电影了。你二姐不是上班么？要六点多才回得了家……”
　　 “俺大姐还是在休病假？”
　　 “这段时间她身体也好些了。打算下个月去复工。”母亲说道，又问我：“这回你能多住几天不？”
　　 “不行。明天一早就得赶回去。回去的车票都买好了。”
　　 一声叹息传了过来，轻轻的。
　　 “我看到自来水都安装到家里了，真的很好……”我的眼前浮现出在公共水管前排队买水的往事，走上数百米小道，到农民的水井中担井水的情景也在眼前晃动。我感到眼睛有些潮。
　　 “你饿了吧？先吃个馒头垫垫。”母亲并没有注意到我的情绪变化，问了我一句。
　　 “不用了，等着大家回来一起吃吧。”我说道。
　　 早上在知青点吃的两碗稀饭早已消耗怠尽。但一路的见闻却激动着我，以至感觉不出饿来，我情愿再等等，与家人一起共进晚餐。
　　 母亲还在忙碌着，准备着一家人的晚饭，炒菜的香味在厨房里缭绕着。炒豆干，炒藤藤菜，甚至还有一盘炒回锅肉。
　　 夕阳将余辉映在了厨房的窗户上，外面响起学生放学回家的嬉笑声。我走了出去，站在两排房子的通道处，朝着宿舍大门处打量。我知道，再过一会儿，家人们都会陆续而归，让并不宽敞的屋里充满了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