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虽已立春，但春天却还没有到，百花尚未开怀，草木尚未娇滴。那些绿了整个冬天的树，似乎本身都已经厌倦，不再新奇宽慰，已是老迈晦暗。
　　 天气似乎比春天更加着急，过年的气息还未散去，就着急着来，着急着温暖，也着急着炎热。因为着急，蓄势不足，如孤军冒进，气象台的情报显示，远方的寒潮，将会如黑夜般再次降临。
　　 即使寒潮还未降临，这种蓄势不足的温暖也是短暂的，早晚依旧还是凉意。下班的时候，我们再次穿上外套，迎接凉意的侵袭。
　　 公司楼下的简餐厅，就如天气一样，中午繁闹，早晚冷清。我拉着她在简餐厅的露天餐桌坐下，却显得有些突兀，因为只有我们两个人。服务员过来询问，她要了甜奶茶，我点了酸梅汤。
　　 她：“姐，我听说结婚之后，过年都是分开的，今年去男方家，明年就得去女方家，你和姐夫这两年怎么都不回你家过年？”
　　 我：“去了的，就住了一夜！”
　　 她：“就住了一夜？别人是整个春节都在娘家，你就去住了一夜？”
　　 我：“住一夜你姐夫就已经不耐烦了！”
　　 她：“凭什么不耐烦呀！你都嫁过去了，春节回去住一夜就不耐烦了？”她似乎比我更加义愤填膺，按照她的意思，不耐烦的人应该是我。
　　 我：“没办法，你姐夫这人就像根木头，不抽烟，不喝酒，也不玩牌，在自己家里还好一些，在我家感觉就是个木偶！”说完我笑了，无奈地笑了。
　　 她：“你不该这么迁就姐夫，女人要有主见，要多为自己考虑，等你们有了小孩，就更不自由了！”
　　 我：“你看你姐夫那呆呆傻傻的样子，会考虑这些？都不考虑，不管不顾，日子还怎么过！”
　　 她：“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要是姐夫天天跟朋友在外面花天酒地，半夜不归，你更头疼！”
　　 我：“他不也一样吗，不喝酒，也不喜欢玩儿！”
　　 她：“但是他抽烟呀，就跟烟筒一样，臭烘烘的！”
　　 我：“他以前是不抽烟的，你让他戒掉不就行了！”
　　 她：“我叫他别抽啊，但好像没用，你看姐夫什么事都顺着你，他就不行，我好像管不住他！”
　　 我：“过年前我就问你去谁家过年，你没说，现在可以说了吧，到底在谁家过年的？”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低下了头，紧了紧外套，又抿了抿嘴唇。
　　 她：“没有，没一起，他回他家，我回我家……”
　　 我：“为什么没一起回去呀？”
　　 刚问出这句话我就后悔了，我是有点粗心了，面谈不是网络聊天，不能撤回，更何况她的情绪已经稍稍有些低落了，我不应该这样问的。
　　 她：“反正就是没有一起回嘛。”
　　 我能听出她的语气确实有些委屈。
　　 我：“你们时间也不短了，你见过他父母，他也见过你父母，按理说应该更进一步了。”
　　 她：“所以我才不明白，你总能感觉他心里藏了很多事，但他从来都不说，真搞不懂他！”
　　 我笑了，用微笑表示表示理解，用微笑表示赞同。
　　 我：“他这人就这样，看着呆头呆脑的，做事又有点奇奇怪怪！”
　　 她的眼神突然露出期望，像是看到曙光一样。
　　 她：“姐，你和他都认识这么多年了，你肯定知道，帮我分析分析呗！”
　　 我无奈，我也帮不了她。
　　 我：“你俩都好了快两年了，我怎么可能比你更了解他，我都有点内疚介绍你们认识的时候说的话了。”
　　 她：“姐，你当时说的确实没错，他就是那样的，我现在烦的是，这些事他好像一点都不着急，我是女的，他不说我也不好主动提吧！”
　　 我：“咋地！他不想负责任？”这个时候我必须把队伍选正确，我必须站在她的一方，因为她也是女人，女人应该支持女人。
　　 她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邹起眉头，开始思索。我也有些怀疑了，这家伙不像那种不负责任的人，但做的这个事确实有些不负责任。
　　 她：“也不是，不知道怎么说，反正感觉就是有点不对！”
　　 她有些焦躁了，这种原因的焦躁，我实在不知道如何安抚，幸好服务员过来了。奶茶是甜的，也是暖的，喝了之后心就也是又甜又暖，心若是甜的，若是温暖的，自然就不会焦躁了。
　　 她：“他不是不负责任，他做的事好像都是负责任，但是不主动，也不热情，就像我们上班，工作是责任，但有时候不是发自内心的那种喜欢和热情，我这样说你能理解吗？”
　　 我：“好像懂一点了，但是工作和感情是不一样的，不能这样对比，对感情来说，不是真的的喜欢，再负责任也是不负责任！”
　　 她：“姐，你不知道，我家里人都开始催我了，但是你看他就是一点也不着急，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我：“你看这样行不行，你不好直接说，那我去跟他说说，好不好？”
　　 她：“他好像还挺听你话的，你帮我说好像可以！”
　　 我喝了一口酸梅汤，酸梅汤是酸的，也是甜的，但大部分是酸，酸到我不知所措，酸到我差点呛着了。
　　 她：“姐，但是有一点你要记得，不能当着我的面说，也不能说是我请你去说的。”
　　 我：“好，这种机会还挺多的！”
　　 她：“是吗？”
　　 我：“他住得最远，上班的地方也最远，他每天都送你上班，接你下班，我是沾了你的光，你姐夫的下班时间比我们晚，我能跟着你，他先送你回家，再送我回家，你下车后我就能单独跟他说说了！”
　　 她：“什么叫沾光呀，反正也是顺路，同一个方向！还有，他接送我也只是顺路。”
　　 我：“确实挺巧的！”
　　 她：“看来今天是说不成了，他说要加班，可能会很晚！”
　　 我：“没事，你姐夫下班就来接我们，公交车又挤又慢，咱俩在这舒服的喝饮料，聊聊天，说不定比挤公交到家更早！”
　　 她：“姐，那我下车后，你和他一般都说些什么？”
　　 我：“一般都不说话呀！”
　　 她：“不说话？你们不是认识好多年了吗？”
　　 我：“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这点他跟你姐夫还有点像，半天憋不出一个屁！”
　　 她：“姐夫也是这样？那我待会儿可要好好看看！”
　　 我再次感觉自己说错了话，我为什么总是这么不小心。
　　 我：“你又不是没见过！”
　　 她：“是见过，但是没有拿姐夫跟他比较过！”
　　 我：“不说这个了，除了催他，我还得好好说说他，你俩这样分开住多浪费钱，房租可是不便宜！”
　　 她立刻笑了，温暖的拉起我的手。
　　 她：“还是姐姐你对我好，亲姐姐都未必懂我！你也知道我时常去他那里，但都只是两三天，他不说，我真的不好提，怎么说我也是女的。”
　　 我：“亲姐姐都未必懂你，那是因为亲姐姐绝对不会沾你的光，天天搭你男朋友的车！”
　　 她：“那是他应该的，谁让他住那么远，又是顺路！”
　　 我：“你就从来没催过他？”
　　 她：“我怎么催嘛，根本开不了口，我只试探过一次。”
　　 我：“怎么试探的？”
　　 她：“姐，你当时是怎么答应嫁给姐夫的，姐夫又是怎么求婚的？”
　　 她的话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我不知道她是岔开话题还是另有目的。
　　 我：“根本就没有求婚，就两人在一起时间长了，见了家长之后就领证了呗，就连婚礼也没有半点新意！”
　　 她：“啊？就这么简单，啥也没有，一点也不浪漫！”
　　 我：“浪漫？浪漫这个词跟我老公无关，再说了，也不能要求太多！”
　　 她：“那可能是我贪心了。”她的语气似乎又有些失望了，或许是一直失望。
　　 我：“什么意思？”
　　 她：“我不是试探他嘛，就问等到他向我求婚的时候，会不会搞一些稀奇古怪又浪漫的方式？”
　　 我：“他怎么说？”我大概能猜到他会怎么说，但我必须要问。
　　 她：“他就像根木头，我这样问他也没什么特殊反应，面无表情的说不会！”
　　 我：“没什么反应，还直接说不会？”
　　 她：“是啊，可能我需要跟你学学，不能要求太多。”
　　 我：“这家伙看来是油盐不进了，有机会我帮你收拾他！”
　　 她继续喝了一口奶茶，继续思考。
　　 她：“就很奇怪你知道吧，根本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我：“他不开窍你可以试试别的办法嘛，你要是真想跟他结婚，可以先把他父母拿下，跟他父母拉近关系了，还怕他不就范！”
　　 她：“我试过，但老是感觉他还没做好准备，不能逼太紧！”
　　 我：“什么没做好准备，彩礼？”
　　 她：“不是这些，我感觉是他心理上的准备。”
　　 我：“心理上的？”
　　 她：“嗯，感觉是这样，他的心好像还定不下来。”
　　 我：“什么？他还想骑驴找马不成？”我确实有些惊讶。
　　 她：“也不是，你说他像根木头，但有时候又很敏感，一点点反应他也能猜出你在想什么。”
　　 我：“我不太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她：“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了，你让我想一想。”
　　 我：“好！有的是时间，你慢慢想！”
　　 她果然立刻就开始思考了，她思考的样子很认真，也很可爱，让人羡慕。
　　 我把手揣到口袋里，中午虽然和暖，像是晚春初夏一般，到了傍晚，却又凉意入骨。
　　 节后的工作总是更能让人疲累的，我靠在椅子上，放松身体，也放空思绪。
　　 她：“姐！”她的声音有些突然。
　　 我：“怎么了？”我猛然坐直身体。
　　 她：“你在想什么？”
　　 我：“没……没想什么啊，今天有点累。”
　　 她：“你不是说帮我想办法的吗？”
　　 我：“你都没说清楚，我怎么想办法！”这是推脱责任的好方法，也是掩饰的好方法。
　　 她：“好，那我说，他给我的感觉很奇怪，有时候感觉他很近很近，看得见也摸得着，有时候又感觉很远！”
　　 我：“啊？”我疑惑的表情已经证明了她说的话有多么矛盾。
　　 她：“所以我想，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或者是有什么还没放下。”
　　 我不打算回答这句话，类似这样的话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了。我低头喝水，但这一次却实实在在被呛到了，酸梅汤里不仅有酸有甜，还多了苦涩的味道。
　　 我：“他以前的事情，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没什么特别奇怪的呀，你都不知道，我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我为什么要辩解，是因为着急吗？
　　 她：“实在不行我就跟他摊牌！”
　　 我：“你以为这是博赌下注？”
　　 她：“反正总得有个解决办法！”
　　 好在这时候我的手机响了，电话那头告诉我过几分钟就到了，让我到路边去等。这个话题似乎终于要结束了，终于能结束了。
　　
　　 二
　　 路边的风似乎更凉，也许是因为空旷，空旷的地方容易让人感觉到自己的渺小，还有孤寂和无奈；也许是因为车流，流动的车就有流动的风。
　　 她也把手揣到了口袋里，并不厚实的外套，让她有些紧缩着身体。
　　 她：“姐，等下我要逗一逗姐夫，看是不是你说的那样！”
　　 我：“行啊，你别太刁钻了，你姐夫脑袋转弯可没那么快！”
　　 她：“你放心吧！”
　　 没过多久我丈夫就到了，车停在我们面前，很慢，也很稳！
　　 她：“姐夫！”她立刻凑了上去！
　　 我丈夫：“你好！”
　　 我先上了车，我和她都坐后排，我在左，她在右。
　　 她：“姐夫，今年情人节就在春节假期，你有没有带我姐出去玩呀？”
　　 我丈夫：“什么情人节？过年我们一直在家，哪儿也没去。”
　　 她：“那你有没有送花？”
　　 我丈夫：“花？还没开花呢！”
　　 她一脸疑惑的回头看我，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你两口子这是什么意思？”
　　 我：“老家隔壁的花草长得好，但不是现在开花的，要到夏天才开，这家伙看了非要跟人家讨，讨回来自己又不种，非让我弄！”
　　 她：“原来是这样！”
　　 我丈夫：“你男朋友今天怎么没来接你？”
　　 她：“我姐老说你这里也好那里也好，我这不特意过来看看！”
　　 我丈夫：“看什么？”
　　 这答非所问的对话让我忍不住笑了，她似乎也无奈了。
　　 她：“他说今天加班，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我丈夫：“没事，他要是加班你就跟我们一起，反正也顺路，就是得等几十分钟！”
　　 她：“好！那以后他来不了我就跟你们一起！”
　　 我丈夫：“本来嘛，我家这个不也经常跟你们一起！”
　　 车速并不快，毕竟高峰期，路口阻滞，但是一如既然的稳定，没有急刹车，也没有推背感。
　　 她住的地方到了，她欢快的下车，然后热情的挥手告别。
　　 车子启动后，我起了起身，透过后挡风玻璃看她。如果高兴的心情值是一百，那么转身后她的心情值立刻变成了零，我能从她的背影看出来。
　　 我丈夫：“你这同事挺可爱的！”
　　 我：“不只是可爱，人也很好！”
　　 我丈夫：“他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我刚摆脱了这个话题，现在又要重新提起，我似乎有些生气。
　　 我：“人家两口子的事，我怎么知道！”
　　 我丈夫：“我以为你知道，一个是早就认识的朋友，一个是同事，我以为你会知道。”
　　 我：“看他们这状态，还远着呢！”
　　 我丈夫：“也是，还各住各的，看来是远着呢，今晚吃什么？”
　　 我：“冰箱里还有吃的吧，有什么就吃什么。”
　　 我丈夫：“好！”
　　 手机在我手里，我能感觉到震动，是她发来的信息：姐，他们两个好像确实有点像！
　　 她的这句话再加上她转身的背影，让我的心情值直接小于零了，因为我心里已经恐惧。
　　 我丈夫竟然哼起了连自己都分不清的调调。
　　 我有些后悔了，我不该介绍他们认识的，我应该远离。
　　 我突然想起一句话，却完全记不起是在哪里看到的了：你要走的路，是我必经之路的一部分，以此祈盼遇见，就能欢喜整个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