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在原济南军区某仓库政治处当副主任。不过不配主任，我主持政治处工作，叫做“以副顶正”，满两年后“正”起来。由于各项工作开展得不错，政治处基本上年年被上级评为“先进政治处”。
　　 这天下午下班前，库领导和各单位、部门的负责同志一起例行交接班，总结讲评一天来各方面的情况。会上，保管一队、二队和三队的负责同志都反映，近来老是丢东西，不是这个同志的钱包丢了，就是那个同志的手表或晾在外面的衣服不见了，导致大家相互猜疑，弄得人心惶惶。我一听，深感自责：出现小偷小摸的现象，说明思想教育没搞好，政治处负有责任；小偷小摸现象的存在，说明保卫工作力度不够，而保卫工作正是政治处的职责；小偷小摸一般是青年战士所为，而青年工作也是政治工作的重要内容。不论从哪个角度讲，都是政治处的失职。还先进政治处呢，先进什么，就凭这一点，就够不上先进！在各单位点名教育的基础上，我利用党团活动时间，专门组织全库人员上课，指出我们是人民解放军，应有高尚的道德品质，决不能偷别人的东西；如果确有困难，可以写申请要求救济，大家也可以为你募捐，但绝不能去偷，去拿。否则，是党员的开除党籍，是团员的开除团籍，啥都不是的开除军籍，绝不迁就。为使思想政治工作入脑入心，我还和几个单位的主要负责同志逐个找战士谈心交心，表示共同加强道德品质修养，杜绝小偷小摸。我想，这样苦口婆心的，大道理小道理、上大课与个别谈心、软话硬话都说到家做到家了，咋着得有点效果吧？但是白搭，第二天又有一名同志刚买的一块手表不见了，简直是在挑衅，欺负我“以副顶正”。我知道，单靠讲道理不行了，必须采取更为切实的措施。这天下午交完班，我把三个基层单位的领导同志留下来说，道理咱们继续讲，同时你们把干部骨干都发动起来，人人留意，细致观察，力争抓个现行。并说，你们谁要是抓住，我给你们记三等功。大家都知道，这是句气话，也是玩笑话，我没有权力给谁记三等功，只不过是表明我的态度和决心罢了。
　　 大概是过了两天，我正在办公室里苦思冥想如何杜绝小偷小摸的问题，保管一队黄队长挺神秘地进来说，董副主任，发现情况了。我说什么情况，快讲。他说，在我们汽修车间东头的小墙角里，藏有几块咱们仓库保管的铝锭。看样子是有人从库房里面拿出来，暂时存放在那里的，然后瞅机会转移出去。我说，你们没破坏现场吧？他说没有，仍然用杂草盖着，一动也没动。我说好，从现在起，白天你们的值班员注意观察着点，看看有谁去取。下班特别是晚饭后和整个夜间，你们派几个人潜伏在附近，确保一天24小时在岗在位。怕布控有漏洞，下班后，我亲自到现场附近检查落实情况，看到几个干部骨干挺负责任，既便于观察又不暴露自己，才放心地去吃饭。
　　 就在当晚快要熄灯时，黄队长和政治处负责保卫工作的王干事找到我说，抓住了，共两个人，一个是保管二队的两年度兵，一个是保管三队的三年度兵。正像白天判断的那样，他们两个利用工作之便，从仓库里偷出铝锭来，暂时存放在那里，趁着晚上集体看完电视的时间去转移赃物时，正好被逮个正着。经审问，不但这几块铝锭是他们俩偷的，原来这个少钱那个少物的事也是他们干的。更令人恼火的是，他们偷东西不是因为家里经济困难或其他原因，是为了换钱买烟抽。说是每个月的津贴费不够花，又不好意思老是跟家里要，便想了这么个歪点子。难怪有同志反映他俩平时抽的烟都是名牌，花钱大手大脚，敢情是这样来的钱。简直是岂有此理！是可忍孰不可忍！我立马报告主任、政委，建议对二人实施行政看管。与此同时，研究对他们的处理意见。
　　 按理儿说，对战士的处理，是军务上的事，应由业务处负责。可一开始就是政治处从安全保卫这个角度去抓的，既然如此，那就一抓到底吧，不必推来推去的。如果得罪人，那么就由我来得罪好了。我翻遍《条令》《条例》和所有的有关规定，都规定得很笼统，不具体，也就是说可宽可严。往宽处说，让他们写出深刻的检讨，在一定范围内点名批评一下可以；往严处说，开除团籍、中途退役也不为过。从心里说，我是想从宽处理的，全库开大会点名批评一下，年底安排他们正常退伍就是了，工作也好做。可是我们是仓库单位，是为国家和军队保管战役战备物资的，我们的人员如果监守自盗，那还像什么话？再说，还有一个示范导向的问题，如果对他们二人从宽处理，不了了之，那么好了，下一步会有20名、200名甚至更多的人你偷我、我偷你，保管什么偷什么，整个单位就乱套了。为教育本人，警示他人，切实加强部队的思想政治建设，我建议从严处理，即开除团籍，中途退役。所谓中途退役，就是这几年的兵等于白当了，比如，本来退伍后可以安排工作的不安排了，其他应有的待遇也没有了，等等。党委拍板决定同意从严处理后，我会同兄弟部门立即着手办理有关手续，然后派两名得力的干部分别送他们回家。前后共三天的时间，全部处理完毕。听送他们回来的同志讲，那个三年度兵的舅舅是他们县某局局长，当向他们县武装部移交并把他舅舅叫来说明情况时，他舅舅的两只手直发抖。我听了后心里一软，就像当父母的打完自己的孩子又心疼一样。但俗话说，慈不掌兵。不来这么一下子，小偷小摸是杜绝不了的啊！
　　 从此以后，全库再也没有出现丢失东西的现象，就是干部战士的手表、钱夹什么的，忘在洗脸间里或其他什么地方，也没人拿；拿了也是交到值班室，贴出招领启事，让人认领。真正做到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保证了全库的安全、稳定和心情舒畅。
　　 当然，受益最大的还是那两位同志。时隔27年后的2018年8月，当年的老战友们相聚在一起，庆祝建军91周年，他们二人也到场了。此时的我们，都已转业和退伍多年，我也从政委的岗位上转业到地方后退休在家。我想，现在彼此都没有隶属关系，谁也管不住谁了，二人肯定对我有意见，要么来几句难听的，要么故意躲着我不予理睬。没想到，一见面，他俩就紧紧地把我抱住了，说，老首长，多亏当年你给我们来了那么一下子，不然，我们不知道要坏到什么地步。经介绍得知，回去后，二人切实接受教训，遵纪守法，辛勤经营，成为当地有名的小老板，年收入30多万元，比当年力主处理他们的董副主任、后来的正团、地方上正高的我的退休工资，多三倍还要多。说起当年不愉快的事，二人不无痛心地说：
　　 “老首长，我们本不是那样的人，可看到那些贪官们成百上千万地捞钱，养情妇、包二奶、花天酒地，有的爹当官儿女也跟着当官，咱连个‘红塔山’都抽不起，心理不平衡啊！要是放到现在，我们绝不会干那样的傻事蠢事龌龊事！”
　　 我一听，心里猛然一沉。真是党风影响军风，军风牵动民心啊！惩治腐败，早该痛下决心。那些贪官污吏们，损害的不仅是党的形象、人民的事业，还扭曲和毁坏了年轻人的“三观”啊！他们以权谋私，是最大的监守自盗，比小战士们的错误行为严重百倍！多亏十八大以后，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强力反腐，把大大小小的贪官们抓起来，否则，不知道还有多少年轻人的心灵遭受污染，从而走上罪错。慈不掌兵，同样道理，慈也不掌官啊！不过，我还是告诉他们说：
　　 “那不是我们不学好的理由。他们杀人，咱们不能跟着他们去杀人，对吧？”
　　 “是的，老首长！”
　　 那天，我们都喝醉了，醉倒在金戈铁马的峥嵘岁月里不愿意醒来……
　　 他妈的个逼，腐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