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枫】稻子笑弯了腰（散文）
　　
　　 朋友，你见过水稻吗？它就是金黄沉甸甸弯腰的那种小颗粒。
　　 夏至刚过，热辣辣的太阳就像一把从太阳的漆桶里蘸饱了颜料的毛刷，只那样用力一抹，也就半个月的工夫，青黄的稻田里就滚起了金黄金黄的稻浪。
　　 站在热辣的太阳下，迎着热热的风，记忆的浪潮扑打过来：金灿灿的稻穗在相互碰撞着，它们已经被晒酥了，“沙沙、沙沙”；长长的稻穗在风中摇着、晃着，在心头刺刺的挠着……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回到了那个阔别多年的广阔热闹的乡下农村。
　　 熟透的稻子是用镰刀一棵一棵割下来的，然后再堆成垛，再用打谷机一捆一捆脱谷粒。明晃晃的镰刀是父母在拂晓时分磨好的，那时，月亮还没有落下，天空仍旧蒙着一层深沉的蓝。磨刀石上的镰刀来回的徘徊：叮叮、叮叮。声音停下，父亲向着刀口洒一层清水，一道道浑浊的铁锈便沿着磨刀石流淌下来。“叮叮、叮叮”---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来了，年复一年地响起……
　　 我醒了，看看午后的太阳，看着戴斗笠的父母。他们弓着身子，手里的镰刀在不停地挥舞着，打谷机踏得咕噜咕噜直响，我加紧脚步急急地向前赶---稻子是要抢收的，错过了那个时节，谷粒就会落到田里。因为我一直都是个很懂事的孩子，也蹦蹦跳跳到田里帮父母割稻子，尽管暑气很重，干活很累，我却没有偷懒。也从不耽误大人干活儿。太阳偏西的时候，父亲赶来了牛车装稻谷。老牛很听话，只要主人不下命令，它就老实巴交儿地在那儿站着，时不时的侧过脸来瞅我一眼，目光里满是温顺与驯服，那般的温柔……父亲用木杈往车上扔谷包，母亲却熟练地踏打谷机脱谷粒。随着日影的推移，家里带来的箩筐都装了满满的稻谷，父亲则赶着牛车肩挑稻谷先回，然后折回来再挑，那时弟妹尚小，我也才十来岁，挑担自然落在父母的肩上。母亲一直很瘦，挑担比父亲轻些，但母亲的手上功夫在家乡是出了名的，她依旧从容不迫的踩着、踏着打谷机。气力与从容，像风中的稻浪，演绎的是南方人勤劳善良的形象。
　　 父亲挑着担子赶着牛车，我和母亲把打谷机斗里的稻谷用编织袋装好，坐在田埂里休息，看着一担担的稻谷，心里既高兴也很烦恼。高兴的是收获了很多粮食，母亲说今年稻田又增产了。烦恼的是我们还小，帮不了父母挑重担。看着父母被重担压着走路的情景，我和弟妹心里不是滋味。就这样，父母亲挑完一担又折回来再挑，我也帮挑一点，忙碌一天的谷子总算收回家里。这时母亲还得做饭，父亲却在打扫晒谷坪，此刻他正坐在晒谷坪上吸烟。他的烟都是自己卷的---在卷烟纸里包上烟丝，再用火柴点着（那时还没有打火机）。暮色里，父亲喜欢悠闲地抽着烟，同时用烟火驱赶着一天的疲惫；烟头一红一红，像一颗遥远的红星……
　　 第二天早上，父母把稻谷一担担的挑往晒谷坪，稻谷经过了几番翻晒，用竹扫去除谷穗，用风车去除瘪谷，再重晒稻谷时，用嘴剥谷壳后米有响声，说明谷已干，可以进谷仓了。在把稻谷挑去辗壳便成了大米。这样我们就可以吃香喷喷的米饭了。
　　 太阳落山的时候，大人们开始在晒谷坪上收干谷了，用推耙推，用扬锨扬，天地间彰显着一道道生命的活力---一条条健壮的胳膊，一条条飘飞的谷带……
　　 干完了一天的活儿，大家聚在一起歇息。因为我是众孩童中最小的一个，又很乖，大人们常常拿我找乐子。
　　 “周儿、周儿”！大伯在喊我，我和伙伴们在捉迷藏，蹦蹦跳跳的，好不热闹。此时，隔壁传来悠扬的二胡声，我知道，那是我大伯在拉二胡取乐。我和伙伴们也唱着《一分钱》歌，“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把它交到警察叔叔手里边，叔叔拿着钱，对我把头点，我高兴地说了声：叔叔，再见”。我们合唱，引起周围一片爽朗的笑声。
　　 记得那一年，我才读四年级，因为成绩相当优秀，学校奖了我奖状、毛巾、练习本。全乡镇统考，我被录取到周田镇中心小学上五年级。离家有十多里路，必须住校。因为小并且从来没有离开过父母，当时父母很不愿意让我去乡镇上学，但幼小的我却很坚决。想着农村种田的辛苦，想着父母的劳累，总认为读书是一条好的出路。于是，父母给我买了新衣服新鞋子，惹得很多邻居伙伴眼馋。“周儿”，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奶奶看看她孙儿的脚又看看我的鞋，一本正经的说，“这鞋你穿起来大呀”！“大”字拖得老长。我朝着老人家笑了笑，而后回答说：“大我也穿”！大家将目光投向这个听话的我，先是一怔，接着那如潮的笑声就又扩散开去……如今，几十年过去了，曾经一起玩过的伙伴们至今偶尔还会逗我：“大也穿”！听着他们奶声奶气的话语，我只是笑：有点甜，也有点苦。
　　 夏至又过，远离家乡的我却连一根稻子都见不到了。其实，见到又如何？在稻海里吞烟吐雾的联合收割机只需几个来回，所有的谷粒就都进了口袋。酷热的太阳底下，已不见了男人们黝黑厚实的脊背、女人们淋漓闪烁的汗珠，众乡亲劳累后的相聚也不再出现……
　　 记忆中的稻浪，留不住的过往……
　　
　　 二零二三年十月一日（国庆节）于赣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