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见闻】梦游水仙洞府(小说)
苏州小巷里的江南人家,前门临街、后门临河,是典型的“水路并行、河街相邻”的水巷风貌。古朴的小巷,散发着浓郁的人间烟火气息。当你步入宁静而祥和的小巷里,望着高高的围墙,雕花的屋檐,清幽的巷路,顿感肃穆中弥漫着一种温柔,彰显着“青砖小瓦马头墙,回廊疏落花格窗”的美妙,就仿佛穿越了幽幽的岁月,历尽了古今的沧桑。小巷里的风,永远不紧不慢地吹着,让人着不得急。飘来的丝丝小雨,柔柔的、绵绵的,好不惬意!这时候,就会让人不知不觉地想起戴望舒的《雨巷》,盼望有位撑着油纸伞的丁香姑娘,出现在微雨迷蒙的小巷里。
好怪呀!想到下雨,那细细密密的雨星儿,就真的飘洒下来了。忽然,我的眼前一亮,一位身着旗袍的俊俏女子,撑着油纸伞向我走来。在她的脸上,看不到冷漠、凄清,又惆怅的神情。更让人温心的是,她没有像梦一般从我的身旁飘过。
“先生,”女子收住脚步问,“下着雨,也不打把伞吗?”
我嘿嘿地傻笑着说:“苏州的雨,太神奇了!无声无息,说来就来,端的耐人寻味。那雨星儿细细的像游丝,几乎察觉不到它的到来。心都被抓挠稣了,哪里还顾得打伞!”
那女子莞尔一笑,为我撑起了油纸伞,遮挡着绵绵细雨。我顿感温馨,心中立时涌起一股甜甜的暖意。
“若有雅兴,不妨随我乘船一游。”
在这微雨迷蒙的时刻,能够荡桨在流水潺潺的小河之上,那该是一种多么惬意的享受。于是乎,我兴高采烈地接受了邀情,随着那女子登上了一叶轻舟。我暗自猜测着,自己面前的这位绮丽女子,颇有仙风道骨,决非等闲之人。
“敢问姐姐尊姓芳名?”
“你就叫我水仙姐姐吧!”
小小的乌篷船逆流而上,两岸的景致尽收眼底,简直别有一番情趣。须臾,小船驶入了一座古色古香的石桥,眼前霎那间暗了下来。片刻之时,小船驶出桥洞,顿觉豁然开朗。只见清凌凌的河水泛着微波,几只水禽在畅游戏水。
乌篷船靠上了码头,我们弃船登岸,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片平坦宽广的场地。正如晏殊的《渔家傲》所描述的那个样子:“杨柳风前香百步。盘心碎点真珠露。疑是水仙开洞府。妆景趣。红幢绿盖朝天路。小鸭飞来稠闹处。三三两两能言语。饮散短亭人欲去。留不住。黄昏更下萧萧雨。”
不过,此时不曾有黄昏萧萧雨,而是艳阳高照,天空格外晴朗。我不禁惊叹,真是奇了,一桥之隔,竟然是晴雨两重天!
不远处,有一座巍峨壮观的府邸。走近一看,只见门楣上方挂着一副牌匾,上书“水仙洞府”四个大字。我不禁暗想:哦,水仙姐姐是一位花神啊!
“水仙姐姐,想不到我竟有这等缘分!”我情不自禁地说道,“原来你是纯洁高尚的凌波仙子!可惜已过了花期,欣赏不到水仙花盛开的娇容了。”
水仙姐姐笑了笑,说:“你不要张冠李戴!我哪里是什么水仙花神?”
我猛然间意识到,自古以来苏州水网密布,水神崇拜从原始时代延续至今,姑苏城乡水仙庙甚众。莫非她是水神娘娘?
果不其然,被我猜中了,水仙姐姐当真是这一带司水的水神。她的府邸,此时正在歌舞升平。一队身着汉装的女子,正在娉娉袅袅地跳着霓裳舞。宴席上的宾客频频举杯,齐声歌唱:
风悠悠,水悠悠,路远山高万里秋,姑苏风雨稠。
一只船,两只船,客渡寒山三炷烟,求财祈平安。
水仙姐姐请我入席。望着玉液琼浆,山珍海味,我顿觉来了食欲。一杯美酒喝下去,便放开情怀,大块朵颐。
水仙姐姐见我这般高兴,便笑着说:“值此欢乐时刻,何不一展歌喉?”
我一时忘乎所以,便打起牙板,放声高唱:
姑苏风情,碧水流霞,古道热肠。望天水一色,鹭翔鱼潜,江河两岸,一派瑞祥。垂钓渔舟,随缘荡志,试问谁家酒水香。回眸处,看莺歌燕舞,飞羽流觞。吴门万种风光,又怎一砚笔墨尽详。登穹窿绝顶,决眦极目,苍茫景色,人心激昂。越王勾践,千秋帝业,白马涧任凭瞻仰。悠悠事,又谁问西施,江湖放浪。
没料到我的一曲高歌,引来了满堂喝彩。宾客们纷纷向我敬酒,使我简直应接不暇。本来就没有多大酒量的我,很快就喝醉了。水仙姐姐见我有些力不从心,便搀扶着我离开了宴席。我醉眼惺忪地迈着踉踉跄跄的脚步,走进了一间温馨华丽,香气扑鼻的房间。
水仙姐姐将我扶到床边说:“你醉的可以,躺下歇息吧!”
我顺从地躺下了,看着水仙姐姐放下帷幔,心里明白,眼前却一派朦胧。听着水仙姐姐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便不知不觉地沉入了梦乡。
蓦然间,我听到一阵窃窃私语,接着又是一阵朗朗的笑声。我睁开眼睛,隔着薄纱帷幔一看,只见两位芙蓉般的美人走入了房间。
“咦?谁将床幔放下来啦?”
“床上敢不是躺了个大马猴!”
我正不知如何是好,那个红衣女子一把掀开了床幔,唬得我一骨碌爬将起来,倒把她吓了一跳。旁边的白衣女子,忍不住捂着嘴吃吃地直笑。
红衣女子嗔怒地问:“你是谁?怎么跑到这里来啦?”
我忙不迭地赤脚下床,冲红衣女子深深一揖说:“小生是水仙姐姐的客人,因不胜酒力,被水仙姐姐安排在这里小憇。”
白衣女子拽了拽红衣女子的袖口,说:“既然是水仙的客人,就把这里让给这位书生吧,我们去别处休息。”
红衣女子说:“这水仙也太可恨!明知男女授受不亲。食不连器,坐不连席。她倒把我们的床榻,让一个臭男人来睡,这不是糟蹋人吗?”
白衣女子说:“连日来,水仙洞府举办庆典,来了那么多的客人,水仙一时错派了客房,也是情有可原。”
我连忙说道:“两位仙姑,请不要怪罪水仙姐姐。都怪我一时贪杯,惹下了这等麻烦。得罪了!得罪了!”
红衣女子说:“你倒是嘴乖!把床榻玷污了,叫我们姐俩儿怎么睡?”
我顿时觉得脸上发烫,真的以为自己污秽不堪,难以自容。
“呀!”白衣女子忽然惊呼道,“这哪里是我们落榻的房舍,我们错怪了水仙!”
我和红衣女子都一怔,忙下意识地四处打量。我自然是瞧不出个端倪,然而红衣女子却发觉确实是她们走错了房间。
红衣女子哈哈地大笑起来:“这是怎么说的!糊涂和尚进了糊涂庙,念了一本糊涂经。你这个书呆子,既然不是偷瓜的贼,怎么挨了一板子,就委屈地认头了呢?看你也是个没出息的东西!”
白衣女子笑了,说:“啧啧!错怪了人家,还这么理直气壮,也是没个地方说理去了。这位先生,都是我们的错,给你赔不是啦!”
说着,白衣女子冲我道了个万福。
这时候,只听门外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哪里就这么便宜了你们!”言讫,只见门帘一挑,走进来.一个人。那不是别人,正是洞府主人水仙姐姐。
“钱塘郡主,”水仙姐姐沖着红衣女子说道,“打老远就听见你数落人,瞧把我的客人吓的,好像做了贼被你抓住了似的。”
红衣女子笑着说:“我还以为他占了我们的房间,谁知道错怪他了。可这人也迂腐的不行,受了冤枉不知申辩,却兀自的赔不是。真不知你是从哪里请来的客人。”
水仙姐姐说:“我也是一时心血来潮。瞧他在苏州雨巷蹀躞而行,盼望遇见一位撑着油纸伞的丁香姑娘,便动了恻隐之心,约他来参加洞府庆典。谁知他不胜杯杓,只得让他在客房休息。想是你们二位郡主也喝醉了,不去自己客房,却跑到这里来了。”
红衣女子说:“我跟太湖郡主嫌大堂太吵,想回房清静清静,却冲犯了这位小爷。看他也是个外乡人,想必没见过钱塘大潮。倒不如带他前去赭山美女坝,见识见识钱塘潮的奇景!”
水仙姐姐说:“不知太湖郡主有没有兴趣?”
白衣女子说:“我正想去那里解闷儿!但不知这位小爷肯不肯去?”
我连忙说道:“久闻钱塘大潮乃是天下奇观。始于汉魏,盛于唐宋,历经2000余年,观潮已成为人们的最大愿望。今日有幸跟着三位仙姑姐姐去观湖,那是我天大的造化!”
红衣女子爽快地说:“既如此,我们就起身吧!”
须臾之间,我就随着三位仙姑来到了观潮处。海潮到来之前,远处先是出现一个细小的白点,转瞬间就变成了一缕银线,并伴随着一阵阵闷雷般的潮声。潮头由远而近,后浪推前浪,一层叠一层。汹涌澎湃的潮水,犹如万马奔腾,呼啸翻滚而来,大有排山倒海之势。有诗云:“钱塘一望浪波连,顷刻狂澜横眼前。看似平常江水里,蕴藏能量可惊天。”
我正在惊异之时,不想脚下一滑,顿时落入大潮之中。我吓得大叫一声,忽地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伏在石桌上。一位可爱的小姑娘,正撑着小花伞为我挡雨。我一个激灵,赶忙坐直了身子。
“叔叔,”小姑娘问,“你怎么趴在石桌上睡啦?”
我不好意思地说:“也不知我睡了多久?”
小姑娘说:“约摸狗眨眼的工夫!”
我笑了,小姑娘也笑了。如果我告诉小姑娘,就在这狗眨眼的工夫,我游历了水神娘娘的“水仙洞府”,又陪着三位仙姑观赏了钱塘大潮,她会相信吗?
也许有人会说,不过是一枕黄梁,小姑娘怎么可能相信呢?然而,谁都可以不信,但我却不能不信。正如西泠桥畔的南柯一梦,任谁都可以说那是虚幻的梦境,而我却相信,我当真拜访过苏小小,这是无容置疑的。不久,我离开了苏州古城,不再心念虎丘的落日、寒山寺的钟声。然而,我却忘不了与那三位仙姑姐姐的奇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