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舅妈说，凤姨要来我住的地方看我，我有些尴尬和不安。
　　 凤姨是舅妈的同事，只因为我帮了她一次小忙，她因此和我成为了好朋友。
　　 一年前，舅妈摔了腰住了医院，我去医院看舅妈，认识了护理舅妈的凤姨。凤姨是个面相黑老，穿着不伦不类，梳着寸头的四十多岁女人。那天天气很冷，是个雪天，她上身穿了一个蓝色制服的工作棉服，下身竟然穿了一个看似短裤一样的大裤衩子。之所以说是大裤衩子，因为不像那些时髦女孩穿的那种黑皮短裤，仔细看，她的裤衩子是长裤剪去了裤腿改成的，颜色说绿不绿说蓝不蓝。裤衩里面套了一个黑色健美裤，紧绷绷地箍着她的挺大的圆屁股，显得土里土气。
　　 我那天去医院，是给舅妈买了一双软底软帮的红皮鞋。刚拿出来给舅妈看，凤姨就一把抢了过去，非要她先试试。她说，她老早就想买一双这种软皮的红皮鞋了。今年是她的本历年，正应该穿个红的避避邪。
　　 说着说着她还试穿起来，脱下她的雪地靴，我一下看见她穿的肉丝袜子竟然有个洞，脚趾头直杵杵露在外面。她看我看她，急忙把脚伸进鞋里。穿上鞋，她来回在病房里走着，还跑着去了护办室去照镜子。舅妈是个有洁癖的人，新买的鞋，她试穿得没完没了，舅妈当时就有些不乐意了，虽然她把不满挂在脸上，但也没说什么。我看她喜欢，就主动帮她在网上买了一双。还记得鞋邮寄回来那天，她拿着鞋，高兴地看着然后就直接穿在脚上。那天她穿的仍然是那条裤子改的裤衩子，脚下的红皮鞋显得格外耀眼。
　　 自从给她买了这双鞋，她就加了我微信。我每次去看舅妈，都看见她穿着那个大裤衩子，下面是那双红皮鞋。我曾暗示她几次，这么穿着打扮不太合时宜。她却满不在乎地说：“我们机关许多人都穿裤衩里面穿紧身裤呢，你舅妈还经常穿短裙穿大衣呢。我没钱买漂亮的短裙，也买不起大衣，我觉得这么穿也算赶时髦了。”听她这么说，我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
　　 听舅妈说，凤姨三岁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她五岁的时候，父亲再婚，继母带来两个十多岁的孩子，经常欺负她。继母也对她很不好，对她非打即骂。还经常让她饿肚子。她八岁那年，家里买了白菜，院子里进了猪把白菜拱了。继母不分青红皂白一顿扇耳光，把她的一只耳朵打聋了。姥姥心疼她，就把她接到了家里。在姥姥和姥爷的陪伴下，她慢慢长大。高中毕业后和一个男孩子结婚，男孩子的父母都是本分的工人，结婚时虽然没给她啥，但婆婆提前退休让她接了班，进了机关做了收发员。结婚后她生了一个儿子，儿子也争气考上了大学。
　　 她满足这份工作，每天早早就来到办公室，从一楼开始扫地墩地一直到四楼，即使楼里有清扫卫生的，她也会乐此不彼地抢着去干。然后她拎着水壶挨个会把几个办公室都打满水。她的穿着打扮土气，又每天傻乎乎干着不属于自己的工作。因此没有多少人愿意搭理她，待见她，都嫌她寒酸，和她在一起走掉价。她每天的工作虽然不是太多，就是负责收发打印一些文件，发发报纸。但她却显得格外忙。每天忙完自己的工作，还要帮着各个科室收拾卫生，每天都是第一个来，最后一个离开。
　　 舅妈住院后，领导安排她来照顾舅妈，舅妈下不了床，大小便都得在床上。刚开始舅妈不好意思麻烦她，都等二舅早晨来送饭时才会方便，有时二舅来的晚，舅妈憋得脸红脖子粗，也不好意思指使她。她看出舅妈的心思，狠狠训斥舅妈道：“咱俩都是女的，谁不拉屎撒尿呀！我来干什么来了？就是来伺候你的！你不用不好意思。想方便了尽管指使我就是了！这些都是我应该干的。”
　　 每天她几次督促舅妈喝水，大小便，对舅妈极尽耐心。领导只安排她白天来医院，而她晚上有时也会留在医院。舅妈在医院住了二十二天，她白天黑夜地细心照顾，有时二舅工作忙送饭不及时，她们家人就来医院给送。一天中午，我和舅妈视频，凤姨正在喂舅妈吃鸡汤虾仁馄饨，馄饨是凤姨婆婆给做的并且给送到了医院。舅妈和我说：“你凤姨这个人是真好！全家人都那么实在。我住院期间，经常吃他们家人给我做的病号饭了。她们家也不富裕，却每天给我换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真的感觉太温暖了！”
　　 事后，舅妈还拿了一些钱给她，她却不要。她说：“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是穷，但我不致于给你送点饭就收你的钱。咱们是同事，领导安排我来照顾你，我就要尽心尽力。我偶尔给你送些吃的，帮个忙不应该吗？”
　　 舅妈出院那天，赶上二舅出差在外，我开车去接舅妈。上楼时，舅妈望着六楼发愁呀！凤姨说：“愁啥呀愁，有我呢！我背你上去就是了！”说完，她蹲下身把舅妈背了起来，一步步走向六楼。正好也赶上了饭点，我就邀请她一起去楼下的饭店吃饭。她说啥不去，她说：“浪费那钱干啥呀？家里有啥就随便吃点吧。”
　　 我和她去了厨房，还好的是冰箱里还有一些熟食，青菜。我和她一起在厨房做了中午饭。吃饭期间，舅妈一个劲感谢她在她住院期间对她的照顾。她却说：“这有啥可感谢的呀？这不是我应该做的吗？我还要感谢你们帮我买这双红皮鞋呢，我早就想买一双这样的鞋子穿，可是一直没看到合适的。这双鞋穿着特合脚，穿回家我男人和我婆婆都说好看呢。”
　　 凤姨说着还一边抬起脚，不停地满意看着。
　　 舅妈出院后，凤姨会经常在微信上和我联系。我没事爱看朋友圈，看过她发的朋友圈。她似乎很喜欢照相，千篇一律是紧身裤套着那个大裤衩子加上明晃晃的红皮鞋。舅妈有时回家会和我提起凤姨，多数会说单位同事瞧不起她，以及对她的评头论足穿着的不伦不类。
　　 有几个周末，凤姨在微信上呼我要和我一起去逛早市，本来我也准备去的，但想想她的那身穿着我就拒绝了。
　　 那天，她说要来天津找我，之后我问舅妈：“凤姨干嘛要来天津呀？”
　　 舅妈说：“那还不是因为她继母的病。一年前，她继母肚子里长了一个瘤子，最近在天津肿瘤医院做了手术，她为此一直在医院伺候呢。据说花了不少的钱呢，都是她和她男人一家人给掏的。”
　　 “她继母？她继母不是有两个儿子呢吗？不管吗？她父亲呢？”我问。
　　 舅妈说：“别提了，她继母的两个儿子一个儿子出了车祸去世了，另一个儿子有钱但不管，人间蒸发一样，找都找不着。她父亲去年也去世了。她听说信了，就在家凑了钱，领着继母来天津做了手术。
　　 凤姨来找我的那天，天下着雨夹雪。凤姨依然是那身打扮，但不知为啥我却觉得凤姨比以前耐看多了。凤姨说今天她男人来了，来接她继母出院的。给她放个假让她出来逛逛。她知道我在天津进修学习，特意让她男人从家里给我带了一些她婆婆腌的咸鸡蛋和五棵酸菜，还有一个炖好的猪肘子。她从我舅妈那打听到了我的住处，就来找我了。听她说还没有吃饭，我就硬拽着她去了海底捞涮锅店。走到门口，看见几个服务生有礼貌毕恭毕敬的样子，她拘谨地问我：“我的这身打扮，进这种大饭店人家不会笑话我吧？”
　　 我说：“你的这身打扮咋了？不挺好嘛。咱花的是钱，穿着啥关他们啥事？”
　　 吃完饭出来，我问起她继母的病，她说有一线希望也要争取。虽然医院说了生命期不长了，但她也要尽心尽力给她治疗。因为她毕竟养过她。即使对她再不好，也是她父亲的爱人！接她继母回承德后，她和男人都已经决定了，兼职打两份工，多挣一些钱好给她继母做后期治疗，尽力延长她继母的生命。
　　 开车送凤姨和她的继母回承德，天依然下着雨夹雪。透过反光镜我看见凤姨紧紧搂抱着她继母，她继母安详地依偎在她怀里。眼含泪花，嘴里不停地说着：“凤呀！我的好闺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