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姐，快回来吃青核桃，你今年要是不上来，以后可就吃不上了。
　　 弟弟打来电话的时候，我正在花店里忙碌。听了他的话，我有些惊喜，又有些疑惑：核桃就好了？咋就以后吃不上了？
　　 你上来了再说。弟弟调皮地挂断了电话。
　　 臭小子，打起埋伏来了。我嘟囔一句，放下手里的剪刀，揉揉酸麻的手腕，看着满屋温棚里培育出的花儿，一时竟让我分不清四季的到来了。
　　 娘家并不远，开车十几分钟就到了。多年来，因忙于生计，大多是晚上回去。这次回来得早，下午五点多便到了。弟弟（是个兽医，一天到晚忙忙碌碌的）出去给猪配种，还未回来。园子里，父母在躬身劳作着，园子的一角，几根焦黄枯干的苞米杆上，爬满了丝瓜藤，几根嫩绿的丝瓜从藤上垂落下来，显得那么得悠闲自在。
　　 核桃树老了，父母也老了。
　　 似乎知道我今天会回来，母亲早已备好了一根长长的竹竿子。来到核桃树下，我抬头望去，一个个青绿的核桃挂满了树枝，阳光从树叶间的缝隙里照射进来，斑驳的树干，树叶明明暗暗，那一个个核桃也是如此，墨绿、青绿、亮绿、油绿，在光影里变换着色彩，摇曳着动人的旋律，与一旁的柑橘各得其美，又互相映衬。
　　 弟弟为什么说以后就吃不上核桃了？我问母亲。母亲手指着屋后的渡槽，话语里透露出惋惜与不舍，宋家嘴渡槽马上要拆除重建了，我们这一大片地要被征用了，等三年后渡槽修好了，再把地返还给我们，所以，这些树、蔬菜，都得砍了。说话间，弟弟背着个大大的药箱，骑摩托车回来了，他看到我开心一笑，就知道你今天会回来。看我手里拿着个竹竿，双手空空。问我，还没打？他停好车走过来，拿过我手里的竹竿，一下敲了好几个青核桃掉到地下（打核桃眼神要好，且要不急不慢地打）。我捡起来，母亲忙递过来一双手套，戴上，青核桃水儿沾到衣服手上，可难洗干净了。
　　 其实摘核桃最惬意的事，是搬把躺椅在二楼的平坝上乘凉，几根核桃树枝桠伸进来，我们躺着伸手一摘，核桃便落入手中。我喜欢闻青核桃那青涩的味道，像我们逝去的青春。
　　 母亲拾起一个核桃，捡起一小块石子，把青核桃砸开，捡出里面的肉递给我。我咀嚼着，青核桃仁儿特有的香味在我的口里释放，我咂巴着嘴，美味儿。
　　 母亲说，这还要感谢你姐夫哥送核桃苗啊。
　　
　　 二
　　 核桃树是十几年前姐夫送的。姐夫是搞林业的，那年一个秭归的朋友送了他四棵核桃树苗，这个品种是那种壳一捏就碎的，不像我们家原来种的一棵土核桃，想吃点核桃肉，可费着点劲儿了，用门夹，用钳子使劲儿捏，用石头砸，壳碎了，肉也成沫了。那核桃仁大有壳碎我随的刁劲儿，恨得嘴馋的我们心里头直痒痒。
　　 四棵核桃苗，姐夫送了我一棵，母亲一棵，还有两棵给了他老丈人，就是我大爹大妈。我家里那棵，栽在稻场边上，土薄，我们又不善于管理，比母亲家这棵核桃树晚结几年果，产量也远没有母亲的这棵核桃树多，后来因为稻场扩宽，不得已砍了。大爹大妈家的那两棵树，听母亲说长势还不错，每年结不少的核桃。
　　 第二年春节，我们兄弟姐妹二十来号人，浩浩荡荡地给各家各户去拜年。
　　 来到大爹家的屋后，猛然看到那两棵核桃树，它们交错在一起，远看像一对老人互相依偎着（两棵树已经走过几十年，正在走向我所不能见的轮回）。
　　 我问姐夫，姐夫，这两棵就是你那年带回来的吧？
　　 姐夫点点头，是啊，如今都长成参天大树了。你大爹大妈为这两棵核桃树不知拌了多少嘴。为啥？我好奇地问。姐姐接过话，我妈说我爸栽得密了，要隔开些，否则长大了怎么挤得开？我爸把两棵树苗又挪开一米多远。后来长大了，这两棵树密密匝匝的，我妈又责怪我爸当年不听她的话。每年摘核桃时，他们俩都为这事拌嘴。
　　 说到这儿，姐姐望了望不远处那堆大大的坟冢，那是大爹大妈的合墓，头一年不到两个月，俩位老人相继去世。姐姐不说话了，眼里似乎泛着亮晶晶的泪花。我鼻子一酸，赶紧接过话，姐姐，就这两棵核桃树还在，我妈那棵被砍掉，我家里的那棵也被砍了，以后我们都到你这里来摘核桃吃啊。姐姐说，来，都来，等核桃成熟了，我们都回来摘核桃。姐姐的话里透着伤感。爹妈不在了，房子空了，心里也空落落的。
　　 我赶紧转移话题，问姐夫，那个朋友家现在还有没有核桃树苗？
　　 姐夫说，他因工作调动的关系，好些年没和那位朋友联系了。不过他听说，现在的秭归半高山地区，核桃形成了主导产业，成了他们的致富金果。说起林业方面的东西，健谈的姐夫更是神采飞扬。他陷入了回忆中。我那朋友老家住在秭归半高山上，他山上的那几棵核桃树，听他说，在他爷爷的爷爷那辈就栽下了。历经这么多年，虬枝交错，枝繁叶茂，每棵树每年能产几百斤核桃呢。姐夫遥想着，感慨地对我说，艳子，树木不会说话，但是它们的灵魂在它们的年轮里，在它们开的花，长出的叶，结出的果上。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片树木同样滋润和回馈一方水土和人啊。
　　
　　 三
　　 一阵山风，几串笑语。
　　 走在柑橘林中的小道上，望着满山遍野的柑橘树（这是我们的致富树），听着姐夫的话，我深有感触。姐夫不说话了，他拿出手机，在电话薄上翻找着，嘴里喃喃自语。换了好几个手机了，电话竟然还在呢！他拨通了号码。喂，兄弟，真的是你呀，还好吧？
　　 姐夫开着免提，我们清楚地听到手机里头传来热情激动的回话。他们寒暄问候一番后，朋友明白了姐夫的用意，电话里传来爽朗的笑声及诚恳的话语。
　　 兄弟，来吧，你对我的恩情，这几棵核桃树苗太不值一提了。当年我们在山上看那些树木，你摸着那棵高大的核桃树，对我说，你们这地方海拔高度、气候条件、土壤环境等，很适宜核桃树发展，真是有远见啊。从2013年开始，我们这里大力发展核桃树，规模可观。那核桃树满山遍野，一坡锦绣，那是我们的金果果，喜人呢。今年我们这里要开核桃节，到时你们一定要来呀！咱们多少年没见了！
　　 听着姐夫他们的交谈，我想象着那一坡一坡的核桃树，挂着一个个碧玉似的青核桃。山里的风吹着，它们挨挨挤挤，是在窃窃私语，还是含羞脉脉相望？还是让风传递丰收的讯息？不得而知。多想一睹那满山遍野的核桃树啊，那挂满了青核桃的核桃树。我注意到姐夫的手微微颤动，脸上现出向往的表情。我们姐妹对望了一眼，姐姐已然明白姐夫的心之所想了。